文化的冲突、困境与生存策略
——从《爱的痛苦》到《谁是爱尔兰人?》

2011-08-15 00:45:37徐惠莲
大家 2011年6期
关键词:华裔痛苦母亲

徐惠莲

文化的冲突、困境与生存策略
——从《爱的痛苦》到《谁是爱尔兰人?》

徐惠莲

作为美国华裔文学第二次高潮的代表人物,雷祖威与任璧莲分别通过短篇小说《爱的痛苦》和《谁是爱尔兰人?》探讨了东西方文化的冲突,表达了对于传统中国文化在华裔家庭中面临的困境的关注。任璧莲更是大胆地提出了文化融合的生存策略,她还乐观地相信,随着东西方文化的融会贯通,必将导致少数族裔属性的流变。

雷祖威 任璧莲 文化冲突 困境 生存对策

1976年汤亭亭的《女勇士》的出版标志着美国华裔文学向主流文学发起冲击的开始,在此之后,谭恩美、李健孙、雷祖威、任璧莲等人的作品又掀起了华裔文学发展的第二个高潮,他们被称为美国华裔作家的“四人帮”。雷祖威的《爱的痛苦》着眼于美国社会的强势文化与弱势文化的冲突,生动地刻画出处于文化边缘的华裔的种种心态,揭示两代移民之间难以调和的矛盾,反映出年轻一代对于该矛盾痛苦而又清醒的认识。同为“金色幽默”里手的任璧莲在《谁是爱尔兰人?》中也涉及到了这一主题。

《爱的痛苦》讲述了一个发生在移民母亲和儿子们之间的故事。母亲庞太太来到美国虽已四十年,却一直不学英语,操着广东话和朋友聊天。美国化了的儿子们只能操着洋泾浜汉语和母亲进行交流,语言的障碍成为了两代人之间产生隔阂的原因之一。母亲无法适应美国生活,抱着固有的中国传统和文化不放,终日沉溺于充斥着“废话”的电视节目之中。生活在文化真空里,患上了严重的“文化休克症”。她说话时的口音,选择电视节目的趣味,都让儿子们感到羞耻。母亲所代表的中国文化由于离开了生长的土壤而成了弱势文化,而新一代的华裔青年所认同的是强势的白人文化。两代人之间的不可调和的矛盾就集中体现为两种不同文化的冲突。恪守中国传统的母亲希望儿子们娶中国妻子,成家立业。他们不愿意与母亲交谈,甚至不愿意与她住在一起。《爱的痛苦》展现的是一个支离破碎、缺乏爱和安全感的世界。故事标题中的“痛苦”(Pangs)恰好与母亲的姓“庞”(Pang)相吻合,这一双关语象征着故事里每个人物的处境,暗示着他们内心和精神上的痛苦。异化感、错位感和疏离感是小说中人物的普遍心态与生存状态。远离祖国文化、拒绝认同美国文化的母亲无法得到周围人的理解,而族裔性淡化、甚至已经白化了的年轻一代也无法避免作为边缘人所感到的隔离和疏远。阿伟住在一幢靠联邦政府补贴的多层楼里,在一家日本人开的调料品和香料公司任职,美国女友也投入了日本人的怀抱。雷虽然按照母亲的意愿从香港娶回了老婆,但过得并不快乐。贝九是个同性恋者,整天只和他的同性恋朋友们待在一起。正如评论家所指出的,“即使雷祖威在他的小说里不写中国人的名字,他的字里行间还是透露了作为纽约市郊长岛一个华人洗衣店主之子的作者所感到的疏离”。故事中表现的文化冲突,既存在于新老两代移民之间,又存在于华裔青年与主流文化之间。

儿子们的性爱观、家庭观是相当美国化的——阿伟的女朋友太多了;而贝九根本没有女朋友。对于不同文化和生活方式的认同,成为了母子双方产生隔阂的另一个原因。代表中国传统文化的母亲在美国陷入了无根的窘境,她感到深深的迷惘与困惑。疏远中国文化,吃美国食品、穿美国衣服的儿子们热衷美国社会所倡导的个性和自由,渴望拥有自己的生活。这一点母亲是无法明白的,她更无法明白的是,贝九竟然是个同性恋者。不忍让母亲伤心,阿伟违心地隐瞒了原因。母子两代人因为对待中美文化的不同态度而产生隔阂与误解,这种隔阂与误解又引起了双方无限的精神痛苦。小说的永恒艺术魅力也正在于此,因为“这是一种最能打动读者心弦的以爱为核心的痛苦”。对雷祖威来说,他倾向于“更多地通过讲述故事和表现故事人物的两难处境”来表达自己的观点。通过描写《爱的痛苦》中年迈的母亲在美国黯淡、凄凉的生活,以及因东西方文化差异而造成的破裂家庭关系,雷祖威充分地表达出对于传统中国文化在华裔家庭中面临的困境的关注,揭示了当代美国生活表面成功背后隐藏的不安与焦虑。

和雷祖威同年出道的任璧莲,从小受到了犹太文化影响。想向早已被主流文学所接受的犹太作家索尔·贝娄和马拉默德看齐,“希望能借此跨越少数族裔的藩篱,让自己的作品被主流社会所接受”。《谁是爱尔兰人?》的叙述者是一位移民老母亲,她代表的是中国传统的文化观念和生活方式,女儿纳塔莉则是在美国文化的熏陶中成长起来的新一代华裔。不同的是,《谁是爱尔兰人?》中还出现了爱尔兰后裔希家人,以及混血的外孙女索非娅。文化的冲突既存在于中美文化之间,又存在于爱尔兰与中国、爱尔兰与美国的文化之间。外孙女索非娅更是拥有了中国/爱尔兰/美国的三重族裔身份。纳塔莉是银行的副总裁,拥有自己的大房子,每天努力工作;而她的丈夫既没有工作,也不照顾女儿。外祖母对女婿特别不理解,她无法相信希家四个兄弟不工作的事实,也无法想象在美国社会物质主义影响之下的女儿,整日忙于开会和演讲,无暇照顾她和外孙女。对于外祖母来说,美国社会是一个颠倒的世界。对中国文化念念不忘的她,感到了深深的失落;对于女儿认同美国文化而做出的选择,她也感到了无限的惆怅。在东西方文化差异的框架内,任璧莲探讨了现代家庭、婚姻、已婚妇女的职业、老人生活、孩子的抚养等诸多问题,突出地体现了两代人之间的冲突与矛盾。

外祖母与女儿最大的分歧莫过于对待外孙女的教育方式了,在这一点上中美两种文化的差异得到了最为集中的体现。混血儿索非娅已经3岁了,丝毫没有中国女孩的文静秀气,她喜欢光着身子和脚到处乱跑,喜欢在公园里脱衣服;在外祖母眼里,这些都是“太放纵”和“本性太野”的表现。由于深受传统中国教育方式的影响,她主张用打屁股的方式来对付外孙女,但女儿明确地告诉她:“在美国,父母是不能打孩子屁股的。”已经美国化了的女儿怎么也不能与母亲达成共识;母女之间不断因为索非娅的事发生激烈的争吵,她们之间的交锋也就象征着两种文化观念的碰撞和交锋。

与中国父母截然不同的是,美国父母不会过多地干涉孩子们的自由,他们鼓励孩子们运动,鼓励张扬自我、保持创造性;他们毫不吝惜地把赞美送给孩子们。身处美国的中国文化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和挑战,母亲的权威也无人响应了。和《爱的痛苦》中庞太太的处境相同,老一代移民所推崇的中国传统文化在异质文化中苦苦挣扎,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到最后,双方的矛盾冲突发展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女儿终于对母亲忍无可忍了,她决定和母亲分开住,带着她另找公寓。与《爱的痛苦》一样,这也是一部“探讨隔阂”的小说,文化、交流、家庭关系的种种隔阂挥之不去。在两部小说中,处于弱势的中国文化在美国文化的语境中都陷入了困境之中,矛盾冲突的双方也都因此感到了无限的痛苦和精神上的煎熬。

在《爱的痛苦》的结尾,阿伟企图通过服用变苦为甜的药丸来克服家人之间的误解与愁苦。在充满异化与疏离的现代社会里,人们总是试图在变化无常的复杂之中寻找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阿伟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寄望于良方或发明创造,这无疑是缺乏信心的无奈之举。雷祖威将治疗疏离感的“黑色幽默”用于自己的作品中,取得了相当的成功。与这种苦涩无奈不同,任璧莲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更为轻松乐观的结局。在外祖母不得不搬出女儿家之际,她的亲家贝斯宽容地接纳了她。外祖母起初对希家人看不顺眼,到最后却成了“一个荣誉爱尔兰人”和希家的“永久居民”。她最终迷失在自己的族裔性里,弄不清自己的身份了,不仅是外孙女索菲亚,连外祖母也拥有了多种族裔的身份。这种含混与杂化形成了“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局面——既非完全美国化,又非完全中国化;随着时间的推移,每个人都变成了不同类型的人。用任璧莲自己的话说,她很高兴她的人物“似乎超越了他们的种族身份”,成为了“多面孔”的人。《爱的痛苦》揭示的是文化的困境,而任璧莲更看重的是东西方文化的融合,她为处在美国主流文化包夹围攻下的中国文化提出了生存策略——通过继承和学习,以宽容开放的姿态面对多元文化背景,把握住时代的特性,铸就自己新的属性。这同样也是长期生活在东西方文化夹缝之间的华裔美国人所应采取的文化对策。

在谈到美国多元文化中的同化问题时,任璧莲承认,“我也在异于我的血统渊源的文化中被同化”;但她同时又说,如果一种文化“只崇尚暴力与归顺”,“要我与过去温暖我,滋养我的移民文化断绝关系”,“背叛我身上最真最美好的部分”是不可想象的。深受多元文化主义的影响,任璧莲提倡和拥护的是“美国色拉碗”的概念,即肤色不同、传统各异的各个民族生活在同一个国家里,互相尊重、平等相待,打破“中心”与“边缘”的对立模式,无所谓主流非主流。在她看来,不同的移民来到美国这个新世界,都会经历文化适应,面临文化困境,遭遇到文化认同危机,而各民族之间也不可避免地产生交流与融合的倾向。她表示,“每一个活着的文化都会经历不断同化的过程”,“我不得不承认我身上最好最真实的部分是继承和学习的结果”。她不认为“美国人”与“中国人”的概念是截然对立的;她乐观地相信,能够做到有所取舍,去其糟粕取其精华,融东西方文化的优点为一身,就是她心目中的“美国人”。

如果说雷祖威的写作目的在于增进两代人之间的了解,去消除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代沟,那么任璧莲则在此基础上更进了一步;她重新审视了文化冲突与文化融合的问题,提出了自己的文化生存策略。在《爱的痛苦》的完结篇《遗产》中,雷祖威借主人公之口说道:“我基因的最初颜色,它就是我的遗产。”尽管新一代华裔在文化观念、价值取向等方面已有了很大的不同,但是流淌在他们血液中、存在于他们DNA中,决定他们生命的某些东西是不会变的。盲目固守传统中国文化固然不可取,但是全盘接受、生搬硬套白人的强势文化同样不会有出路。任璧莲在强调认同的重要性的同时,乐观地提倡东西方文化的融会贯通。我们有理由期待她和其他的华裔作家们能够实现自己的愿望,贡献出不是作为华裔美国人,而是作为作家的作品。

[1]林茂竹.文化属性与华裔美国文学座谈会纪要[A].单德兴,何文敬.文化属性与华裔美国文学[C].台北:欧美研究所,1994.

[2]石平萍.试论《典型美国人》中的文化认同[A].程爱民.美国华裔文学研究[C].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

(徐惠莲:江西财经大学外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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