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赖晨
从怨恨到清明思念姆妈
□ 赖晨
回家乡后,她到处显摆其幸福与温暖,宣扬我的孝顺,些许感恩回报竟给她艰辛寂寞的晚年增加了这么多温馨?冬天,姆妈因中风突然去世,结束了她令人咀嚼不尽的、微小的人生。
清明节到了,我坐在图书馆内,凝望窗外那玻璃钢大厦之间拔地而起、伸向苍穹的高架桥,觉得它就是家乡那漫长的长坡,姆妈正挥汗挑担在长坡上吃力前行,并耗尽了她微小平凡的一生。
姆妈是2007年12月15日去世的。很长时间内,我对她没有爱甚至只有恨。读初三那年春天,我要她给我几块钱菜金,没想到她勃然大怒,把所有的愤恨发泄到我身上,一蹦三尺高,拍打着巴掌,青紫的脸扭曲着,眼冒凶光,白沫四溅,咬牙切齿,跺着脚,歇斯底里地痛斥我:“只知道要!要!要!讨债鬼!读你的埋人书,你去死!死了你我还有几个子(儿子),大水打你翻翻叉!细水打你歇沙坝,你路上死了路下埋!子!子!!子!!!我‘煮’得你呱呱烂!”一分钱没要到,反而被劈头盖脸臭骂一顿,恶劣的冷暴力使我放声痛哭,男孩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我带了一些米,一路骑车返校,泪流满面。此后,我心里暗暗下了决心,以后独立了决不回这个家,再不认这个妈,尽管后来听说她有些自责,觉得对我太过分了。
历经千辛万苦之后,我终于熬到大学毕业独立生活了,因为记恨她,我果真很少回家,哪怕是节日,尽管单位离家只有8里地。2003年我考上福建师大的研究生后更少回家了。2005年端午是她的70大寿,我借口忙于写毕业论文没回去祝寿,只是汇了一些钱给她。这年中秋,我回家了,她看到儿子回来了,显得高兴极了,嘘寒问暖,我在马路边等车的时候,她怕我饿,端了热腾腾的粉干给我当点心。
2007年暑假,我已在福大任教了,叫她来福州旅游。她显得很兴奋,瘪着没牙的嘴,到处显摆儿子的孝顺,全然不提我的不孝。这年她已72岁了,满头银发,皱纹纵横,脚步蹒跚,谁能想到当年的她能挑百多斤水果走上百里山路,爬过条条长坡。暮色苍茫,晚风清凉,我牵着姆妈瘦骨嶙峋的手去逛街,摩天大楼上令人眼花缭乱的霓虹灯,照着她渺小蹒跚的影子。此时,五光十色的夜里飘来这首歌:“妈妈年轻的时候,常牵着我的手,每当登上这长坂时,总要叹一口气。不知什么时候,妈妈变得比我小了,她那白白的手,怎么变得那么小呢?悲伤啊,还有痛苦,你一定也曾有过吧。但那刻着一切的岁月,却已经飘流着,逝去了。忍啊,这难忍的无缘长坂。我那咀嚼不尽的,妈妈的微小的人生。”姆妈微小的一生其实很艰难,早年丧父,贫穷中长大,17岁嫁给个性强悍的父亲,生养了14个儿女,一对文盲农民,没有工资,靠土里刨吃,挑担贩水果,养育子女,尤其是供二哥和我读到研究生,几乎拿走了家里所有的钱而看不到春光,心里的痛苦和绝望无处发泄,受伤的母兽般,咬别人不敢也不能,只好迁怒任性地撕咬自己的儿子,而我不体谅她反而一直小器地记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