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的器物

黄亮

《红楼梦》中的器物

黄亮

《红楼梦》是我国古典小说中的一部优秀著作，书中的诸多摆设、玩器也富含深意。本文通过对几位重要人物的房中摆设、使用器物的分析，指出其对揭示人物内在世界、暗示人物命运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红楼梦》 器物 暗示

《红楼梦》被称为天下第一奇书。这部书的内容、书的作者以及书的本身，都引起了人们的广泛关注。一部作者称为荒唐娱乐之作的作品，其研究成果却洋洋大观，成为一门学问，使人不得不佩服《红楼梦》的无穷魅力。

除了一向被人关注的用词遣句，双关隐语以外，书中的诸多摆设、玩器也富含深意，为烘托人物性格、暗示人物命运起到很大的作用，这点是以往的研究所疏漏了的。笔者不揣浅陋，试以《红楼梦》中几个重要人物的房中摆设、使用器物为例，探讨其对人物性格塑造的影响。

一、秦可卿

“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两边有宋学士秦太虚写的一副对联，其联云：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一边摆着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联珠帐。”

据秦可卿的判词云：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与判词相应的画是高楼大厦里有一美女悬梁自缢。（第五回）根据脂批本，小说第十三回回目原为：“秦可卿淫丧天香楼”，应该说是和判词相符的。脂批又云：“老朽因（秦可卿）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其言其意则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雪芹）删去。”曹雪芹虽然删去了这段情节，却在判词和画中仍保留了初稿中关于秦可卿结局的某些暗示。结局改了，导致可卿“淫丧天香楼”结局的众多事件当然也就不会出现。

二、妙玉

妙玉对宝玉的微妙感情在第四十一回中第一次展现在读者面前，而且方式十分的巧妙。贾母领着一帮人到栊翠庵吃茶。妙玉让茶，贾母的茶器是成窑五彩小盖钟，其余众人是一色官窑脱胎填白盖碗。她却拉了黛玉和宝钗到耳房吃“体己茶”，当然，二人的茶器更是十分的珍贵，宝玉也如妙玉所料的被引了进来，妙玉给宝玉的茶器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不只是因为它的珍贵，连刘姥姥喝了一口的名贵茶器都要丢掉的清高无瑕的妙玉竟然给宝玉用自己常日里吃茶用的绿玉斗！其中深意岂不昭然？

一个尼姑眼中还有如此的贵贱轻重，吃个茶，茶器还分三六九等，从中读者早就可以看出妙玉此人的尘缘未了，对于她在后几回的表现也不会觉得突兀了，也正应了判词：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

三、探春

“探春素喜阔朗，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垒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米襄阳《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颜鲁公墨迹，其词云：烟霞闲骨骼，泉石野生涯。案上设着大鼎。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观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的大佛手。右边洋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旁边挂着小锤。”

早就习惯了贾府奢华的读者可能对此已经不以为然了，但这是曹雪芹对探春内心世界的第一次“揭示性”描写，是为故事发展埋下的伏笔。我们来看探春房中之物：字画、名砚、铜鼎、玉器。就连其中两件名器（汝窑花囊、官窑大盘）的案架都是十分名贵：花梨大理石大案、紫檀架。汝窑花囊中的花也稀罕：水晶球的白菊。

官窑汝窑同属宋代五大名窑。宋代理学盛行，统治者追求质朴无华、平淡自然的审美情趣，政和年间于京师置窑烧制，名官窑，南渡后于修内司烧造亦名官窑。其瓷有很高的审美价值。清高宗御吟瓷诗中便有这样的诗句：“唐时越器只余名，宋代官窑尚容见。然而一二已晨星，期间真伪况居半。”“官窑创自修内司，尔时外间禁用之。即今经六七百岁，犹见一二晨星遗。”以晨星来形容官窑瓷器的稀少，其珍贵可见一斑。

而汝窑由于战乱等原因，为宫廷烧制瓷器的时间较短，流传下来的遗物更少，南宋周辉《清波杂志》记载：“汝窑宫中禁烧，内有玛瑙为釉，唯供御拣退方许出卖，近尤难得。”这种瓷器在南宋就已经十分难得，近代就更少，清明两代论及宋代名窑的也是首推汝窑，汝窑瓷器传世至今者全世界不过一百多件。在传世品中，也以盘、洗较多，花瓶之类数量极少，如第三回中王夫人房中的汝窑美人觚；更不用说花囊这样精致的器物了，应是此中极品，而探春房中就有一个。

探春是贾政庶出。在封建礼法上，嫡子和庶子一生下来就因其生母的身份而有了高低贵贱之分。妾与其子虽有母子之实，但在名分上，还是主仆关系。探春也是如此，她和宝玉一样管王夫人叫“太太”，而叫生母“姨娘”。

在第七十四回的整个抄检大观园事件中，能够有反抗的表示的只有三人：晴雯、探春、司棋。但在主子中表现堪称精彩的独有探春，宝玉与黛玉与她比较起来也黯然失色。通过前面的分析，我们不难理解探春奋起反抗的原因——探春绝不容别人不尊重她。探春的庶出使她早已学会了在不利的情况下捍卫自己的尊严。只有自强不息，才能为她赢得足够的地位和尊重。到这里我们可以发现，红楼梦中的玩器不是随心随意的摆设，其中隐含了作者的精妙构思。

四、薛宝钗

“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土定瓶中供着数枝菊花，并两部书，茶奁茶杯而已。”

在薛大小姐房中最为引人注目的要数那个土定瓶了。定窑也是宋代五大名窑之一，以产白瓷而著名。一度为官府烧制宫廷用瓷。由于定窑窑工把传统的烧盘碗的单件匣钵仰置装烧法改进为覆烧法，大大降低了成本，提高了产量，所以，定窑瓷传世较多。在传世定窑瓷器中，价值最高者颜色白似粉，被称为粉定；而胎质较粗、颜色稍黄者为下品，俗称土定。一个土定瓶作为书香继世又为官商兼高利贷身家百万巨富的薛家千金的闺房内的唯一摆设，这过分的素陋与其“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作铁”的家世反差甚大，更与探春房中的摆设形成强烈的对比。怪不得贾母感叹道：“这孩子太老实了。”

薛宝钗是曹雪芹以精雕细琢的笔力所创造出来的一个人物形象。她在日常生活中的一言一行，不像林黛玉那样完全任随真实感情的流露，而是常常来自深隐的心机。她处处随分从时、装愚守拙，一举一动都显得很是端庄贤淑。所以在荣府那样一个人事复杂、矛盾交错的环境中，她却能取得人人的欢心，连那个几乎对一切怀着忌惧之心的赵姨娘也称赞她“很大方”、“会做人”。“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的评语真是恰如其分。惟一的素陋的土定瓶，陈设在家中有无数的奇珍异宝的薛宝钗房中，虽可说素喜素静的性格使然，更是她装愚守拙、安分随时、淡极更艳的道具，又能给她最好的心灵世界的慰藉。

在同一回中，同样是对摆设进行描写，其侧重点也不同：探春房中的摆设侧重于器物的经济价值；而宝钗房中的则侧重于器物的精神内涵。二者又都与人物潜藏的内心世界相对应。这是曹雪芹刻画人物的思想感情性格的一个特殊角度，这种非凡匠心的非常手笔，正是吸引人们对红学进行不断的深入研究，以欲揭开全部隐藏着的作者的见解和用心的原因。

［1］曹雪芹．红楼梦［M］．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

［2］孙彦．古瓷鉴定指南（三编）［M］．北京燕山出版社，1993．

［3］中国古陶瓷研究会编．中国古陶瓷研究（第4辑）［M］．紫禁城出版社，1997．

（黄亮：常熟理工学院人文学院，讲师，苏州大学文学院博士生。研究方向：汉语音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