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少华
读黑人女作家艾丽斯·沃克的《紫色》
韦少华
在女性文学史上,黑人作家艾丽斯·沃克的小说《紫色》具有重要地位。它描写了美国黑人女性因为黑、女、穷而遭遇的悲惨命运,并且着力表现和挖掘了其现实和历史根源。作为一部女性小说,它塑造了几位性格鲜明的女性形象,展示了美国黑人女性争取解放的各种斗争形式,为女性的自由和幸福增添了新内容。小说在叙事方式上也独具匠心,取得了巨大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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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上世纪60年代,在美国人权运动的影响下,妇女解放运动曾有过高潮。但那场运动的主体是白人女性,为争取家庭内外一切平等,不做“超级妇女”(指操持家务,又有职业的妇女)是其关注的焦点。而黑人女性所面临的特殊境遇,却未引起足够的重视。《紫色》的特殊价值首先就在于,它以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美国南方社会为背景,如实描绘了那不曾为人们重视过而又逐渐为人淡忘的集“黑、女、穷”为一身的黑人妇女的普遍生活状况,从而引发了人们对“似曾相识”的历史和现状的思考。黑人女性在社会最低层,压根儿就没有与外部世界接触的机会,她们所遭受的种种压迫当然首先汇聚为她们在日常生活中直接接触到的男性的压迫。
西莉的悲惨遭遇并非是一个孤立的现象。在西莉周围,几乎没有一个黑人女性未曾尝过男性压迫的苦果,虽然她们个性迥异,遭受压迫、受奴役的方式也各不相同。小说通过对这些女性日常生活的描写,向人们展示了一幅较为完整的黑人女性苦难生活画面,表明了男性对女性的压迫是美国底层黑人社会中普遍存在的现象。
作为一部反映妇女问题的作品,《紫色》并没有仅仅局限于描写黑人日常生活中畸形的两性关系,而是注重揭示普遍存在的两性的不平等,并且十分注重由于阶级的分化和对立造成的女性的可悲的生活和她们的内心痛苦。《紫色》着意描写了这样一个杂色女性的悲惨遭遇,拓宽、加强了作品对阶级、种族、性别压迫的揭露。
二
《紫色》的独到之处还在于:它没有停留于对女性受压迫生活的描写,而是着力于表现和挖掘造成这一压迫的现实和社会根源,使作品具有了更为深厚的思想意义。
黑人社会普遍存在的男尊女卑的思想是性别歧视的现实根源之一。在黑人男子的心目中,女性甚至不是人,只是供他们使唤、任他们发泄性欲的牲口,因此必须服侍他们,包揽一切脏活重活,任他们打骂。小说中的阿尔伯特就是有着这种思想的黑人男子的典型之一。他把西莉当畜生,娶她也根本不是为了爱情。小说中曾描写:他从来就没有拿正眼瞧过她,即使看她一眼,也就“好像在看粪土。它也配穿衣服?”他教儿子打老婆,“婆娘就像娃儿。你得让她们明白到底是谁狠。往死里揍她们一顿她们就会服服帖帖”。西莉受男性压迫最甚,可就是这样一个老实巴交、整天唯唯诺诺的女性也不自觉地染上了这种思想。她很喜欢索菲亚,但是索菲亚从不对丈夫俯首帖耳却是她看不惯的,因此她也跟着鼓动哈泼“揍她”。西莉的这一举动,也表明了在底层社会里,处于统治地位的是男性为中心的思想,它必然到处传播、侵蚀被它压迫的女性。而这些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女性争取解放的艰难。
小说对黑人社会两性关系的历史和文化的渊源也进行了探索。这种探索是空前大胆的,丝毫没有回避客观事实,没有回避种族的“劣根性”。作品有一条重要线索,即西莉的妹妹內蒂去非洲的一个原始部落奥林卡村布道的过程。通过內蒂的所见所闻,作品展示了美国黑人始源地同胞们是怎样对待自己的姐妹的。在这里,黑人女性的地位低下比之他们的美国姐妹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们得小心侍奉男子,背着孩子下地干活,一夫多妻制依然盛行,酋长周围妻妾成群,许多女孩子“一生下来就许配给老头或中年人”,甚至男人们还操纵着对女子的生死予夺大权。“女人不是人,只是男人的工具”的思想同样窒息人们的灵魂。用一位非洲女性的话来说:“她们对自己什么也不是,只有对丈夫还能派点用场。”而这唯一的用场就是“可以做她孩子的娘”。女性当然也没有受教育和接触外部世界的机会,奥林卡村的男人甚至还认为这样做是“尊重妇女”。小说通过內蒂的切身感受,不仅表现出性别歧视是一个世界性的问题,而且挖掘出当今世界的性别歧视的历史和文化深根。
小说的作者没有忘记自己不仅是一个妇女,还是一个黑人,她在这部主要表现妇女问题的小说中还顺势表现了已逐渐被人们淡忘和忽略了阶级压迫和种族歧视的历史,而正是这些压迫与歧视使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女性有着三重悲哀。西莉的生父是一位手脚勤快、聪明能干的农民,耕种之余开了一家布店和铁匠铺。他的生意逐渐红火,引起了白人不满,他们砸了铁匠铺,烧了他的店,并用私刑处死了他和他的两个弟弟。索菲亚本来是“自由”的,却只因为不愿当女佣,顶撞了市长太太,关进监狱,被打得死去活来。这种野蛮的种族和阶级压迫,也绝非局限于美国。內蒂所在的安静祥和的奥林卡村,就在一夜之间沦为白人的领地,庄家被毁,茅屋被夷为平地,土地被没收,要住得交地租,水被控制,要用得交水税。白人文明就这样用枪炮不文明地征服了古老的原始生活。在当代西方殖民统治、种族压迫已逐渐成为语言中的禁忌,谈论这些已不那么再“先锋”、现代,而《紫色》的作者勇敢地将笔触指向这些不容歪曲和回避的历史,赋予了小说以历史现实主义的色彩,使小说在“严肃文学”中独树一帜。
《紫色》的可贵之处还在于:它表达了作者对黑人种族的深深的爱,但这种爱没有简单地表现为对黑人种族一切特质的溢美,而是表现为对自己同胞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态度。作者对白人统治者狰狞面目的揭露是毫不留情的。但同样,她对那些忘记历史、不顾廉耻的同胞的批判也没有手下留情。作者通过一些次要情节,点明由于长期受压迫,一些黑人养成了奴化心理。他们心里所想的,不是种族的利益,而是挣钱、发财、做压迫自己兄妹的压迫者,因此他们不惜一切手段,甚至拿自己的骨肉、同胞当奴隶、当牲口!西莉的继父就是这样一个典型。为了发财,他不惜娶吓疯了的西莉的母亲为妻,而后霸占她的财产,把从白人那里遭受的不公平转化为对女性的压榨和暴力。
三
《紫色》并非是一部仅仅以揭露和批判为基调的作品。作为一部反映女性问题的小说,小说还展示了妇女解放的道路。黑人妇女的生活多灾多难,造成他们不幸命运的原因又不同于其他种族、阶层的妇女。因而她们的解放也有着不同的内容。《紫色》通过对几位性格迥异的妇女形象的生活道路的描述,向人们展示了妇女解放的多种形式。
小说中一位引人注目的新女性形象是黑人歌星舒佳.阿维内。这一形象与传统文学中类型化的新女性形象有很大不同,既非那种温文娴雅、贤妻良母式的淑女,也非那种为争取人类福祉为己任的社会斗士。她只是一个平凡的有血有肉的黑人女性,热爱生活,追求人生的享受,在一个男性主宰一切的社会里,始终保持顽强的自主意识。她敢于蔑视《圣经》的权威,指出应当抛弃那里面为白人、为男人服务的清规戒律。她鼓励西莉清除头脑中的精神垃圾,敞开心扉,去感受自然,享受人生。在她热辣辣的外表下,始终跳动着一颗甜美的爱心,在她的感召下,西莉、玛丽·阿格丽丝逐步清醒过来,认识到自己也是人,终于摆脱了男性的控制,和她一起走上了追求自我幸福、自由的道路。她完全不把以男性为中心的道德放在眼里,始终自主、自立、自爱,对她而言,就压根儿不存在离开男人“出走以后怎么办”的问题。因此,那些一向趾高气扬、飞扬跋扈的男人们不得不尊重她、敬佩她,使她争得了真正意义上的平等、自由。这位新女性形象的某些行为,也许不能被另一种社会、另一个时代的女性所广泛赞同,但她那种从不循规蹈矩的性格,却是对她所处的那个典型环境的一种反叛,有着一定的积极意义。
索菲亚是另一种性格鲜明的新女性形象。她也有着明确的自主意识,她对付压迫的哲学就是斗争。她始终身处逆境,历经磨难,但她也始终敢作敢为,与一切侵犯她的权益的行为作斗争。家人欺侮她,她毫不让步;丈夫打她,她毫不犹豫地还以颜色,把骑在身上的丈夫掀翻在地。离家出走,重新开始生活;市长夫人要她当女佣,她一口回绝;市长打她耳光,她立即报以老拳;苦不堪言的牢狱生活逼得她当了女佣,可她依然故我,从不低三下四……她用自己的勇敢行为捍卫了自己作为一个女性、一个黑人、一个穷人的尊严,最终赢得了包括丈夫、白人在内的所有人的尊重。如果说舒佳的道路表明自爱、自主可以赢得一切,那么,索菲亚的道路表明,黑人妇女的人格尊严要靠自己去争取、去捍卫。
西莉和玛丽·阿格尼丝曾经是软弱可欺的女性。它们的解放道路最为漫长,但却更真实,典型地表现了广大黑人妇女争取解放的艰难。妇女解放的最基本的前提实是自食其力、经济自主,她俩最终获得自由平等也表明了这一点。西莉在家中是苦力、女佣,还是性奴隶;阿格尼丝在哈泼的酒吧里是帮工,又是玩偶,她们的生活充满苦涩。舒佳和索菲亚使她们懂得女性也有尊严,也有幸福,但他们一天不摆脱男性把持的家,一天不获得经济的独立,男性就一天不把她们放在眼里,一天不能获得平等、自由。只有等到西莉离家而去,开办“裤子非有限公司”,那个曾骑在她身上作威作福的丈夫才检讨自己,彬彬有礼地拜倒在她的面前。阿格尼丝也只有在离开哈泼,用自己的歌声去闯荡江湖之后,那个为男性主宰的世界才在她的面前改变了模样。作者有意安排她俩的幸福结局,其深刻用意也就在于鼓励广大受压迫的妇女凭借自己的努力去争取最终的解放。
小说的语言颇具特色。尤其是西莉的叙述别具一格。她大都采用短句。由于未受过教育,其中还夹杂着一些生造的词汇和不合语法规范的句子。信中只是用逗号和句号,用法也不符合常规,这不仅符合西莉的个性特点,而且使作品具有与众不同的语言风格。为此,美国“民族周刊”载文认为:“沃克堪与福克纳比肩。”作者“革故鼎新”,“以不文为文”,刺激了读者的阅读习惯,让其享受到新的阅读乐趣,这也是《紫色》对美国文学语言的一个不可忽视的重要贡献。
常耀信.美国文学简史.南开大学出版社,1990.
(韦少华:广西工学院外语系,副教授。研究方向:英语文学与英语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