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罗东勤
谁都没想到手续这么快就办利索了。
“谢谢!”俩人分别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暗红色的小本本。她放到了挎包里,他直接揣到了大衣口袋里。
俩人一前一后走出民政大院,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话,也没什么可流的泪。到了岔路口,男人拦下一辆出租车,好像对着空气说:“走吧,有事说一声!”女人说声“谢谢!”就弯腰坐到了车里,关车门的时候看了一眼他那辆面目全非的电动车,说:“你也走吧!路上慢点!”男人没吱声,转过车头把越来越远的背影留给了她。
一南一北,他们相继离开,归程在同一条直线上,却是背影对着背影,已经越走越远。
坐在车里,她开始想过去的生活与过去的他,一幕一幕如电影一样浮现在眼前。结婚十二三年了,都是低着头匆匆忙忙地过日子,从没静下心来好好思量一下自己婚姻生活的过程与质量。
那年,大学一毕业,他们就搬到了一起,连个结婚仪式也没走全。没办法,她父母不同意,自然不支持;他父母很高兴但又拿不出多少钱。那时候,他在企业技术处做设计,她在一家合资公司做出纳,钱挣得不多,俩人的感情却一直不错。
孩子慢慢长大了,公房一间调成两间,企业改制,他所在的技术处撤并,不久,第一批下岗指标下来,名单虽然没有他,但她想让他申请下岗,动员他另谋出路。他没同意,她就没再坚持。就这样一年又一年,一块分来的同学大部分升官的升官,经商的经商,差不多都有了房子开上了车,只有他在不死也不旺相的公司里做着一个没有干头的车间主任,一家大小依旧住在单位分的两间小房里。要说没有一点攀比心里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她开始感觉心里的不平衡。
那年孩子很争气,考上了外国语学校,她很高兴,可是他却表情平淡,言语之间流露出不希望孩子进这所学校的想法,理由是:学校离家太远,时间都误在路上,不如就近找所学校来读。女儿不情愿,她也很生气。
从那,他们之间就有了或小或大的争吵。大多时候,都是她主动进攻,他只以沉默来配合,虽然最后他拗不过终于买下了一套住房,可欠的里债外债加起来就像一座山。生活太累的时候,她就越发觉得当初父母反对他们结婚想得是多么长远,多么正确。
俩人最终分开,是因为她公司新任老板的出现。
那天她从会计室出来,迎面与公司的头头们碰到一起。她打个招呼,就想赶紧避过去,没想到,被一个人喊住了,回头看时,一张似曾相熟的脸,正和其他领导人一起微笑着看她。一个年轻的副总急忙做了介绍,原来这就是韩国首尔总公司派来的新代理,也就是新任的中方子公司的老板。
新老板竟然是高中的同学!她终于把眼前的人从陈旧的记忆里搜了出来,在学习最紧张的那一年,他们曾经有过很短时间的微妙纠葛,只是如蜻蜓点水,并未留有什么痕迹,拔尖的学生是有自制力的,他们知道轻重主次。
地球到底是圆的,多年以后重逢在这里,她没想到,他也没想到。滑稽的是他们一个是老板一个是雇员,就像当初一个团委书记,一个组织委员一样。
他们都感叹:十几年了彼此怎么就没一点消息!
叙旧。再叙旧。原来这些年他一直在韩国呆着。
他问她家庭和老公情况,她只淡淡地笑着说孩子上高中,学习不错;她问他家庭和妻子,他笑笑:都在韩国,孩子们有一半血统是咱中国的。
不久她的职务升了,工资涨了,工作的热情也高了,她开始以总会计师的角色时常与新老板出入某些生意洽谈场所,住高档商务宾馆,久了,俩人很自然地走到了一起,每次外出,基本上一半因为生意,一半是暧昧的情感。
孩子住校,平时的家就成了男人自己的。
一开始不管多晚,只要不是出远差她都回家,哪怕刚与新老板做完爱。男人什么都知道,却从来不吱声,他越沉默,她就越恼火,感觉男人太窝囊,索性谁也不搭理谁,再以后她就只有周六周日回家了,因为孩子要从学校回来。
新老板很仗义,给她买了车,但她从没开回家,买房的欠款也慢慢地还清时,她对新老板的感情也一天比一天深,俩人终于决定永远在一起。她先离婚,并自动表态什么也不要,连以前自己的衣服都没带出一件。只是要求每个周六和周日还有寒暑假还要住在家里,她只想让孩子感觉这仍然是一个完整的家,有一份完整的幸福。
她提出来那一天,男人抽了一夜的烟,早上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平淡地说了声:“按你说的办!”
从此她就和新老板住到了一起。除了手续没办,但并没妨碍她做新老板女主人的身份。女人生命中的第二个春天开始了。
以前的男人一如既往地沉默着,尽管他已被公司提成副总,个人发明的机器节能安全阀也获得国家专利,但男人始终没笑颜,也没再娶别的女人。
新老板很善解人意,孩子高考的那段日子,她几乎就没怎么离开孩子和这个家。所以在孩子和外人眼里,他们仍然是一个完整而和睦的家。
金融危机遍布全球时,新老板也面临着双重的选择:韩国夫人终于同意离婚,但条件是不能带走一个孩子。新老板妥协了,他实在不舍得一双儿女,原来还打算让他们都回中国读大学,然后留在中国,因为家里就他一个男孩,年迈的父母还急切地盼着孙子孙女归来,离还是不离?总部为扭转时局,决定抽新老板回总部重新待命,走还是不走?
(1)建立完善的安全管理制度。如前所述,安全为效益之根本,与企业生存与发展息息相关,同时也涉及到员工自身利益。因此,必须重视安全管理,这一过程中,首先要建立制度,明确职责,引入奖惩机制,将安全措施严格落实到位。
这样的结局又是她没想到的,也是他没想到的。但是最终他还是选择离开了中国。他说他们以后还会有重逢机会。
何时呢?
孩子去外地上大学了,男人自己守着一个孤零零的家;新老板走了,她一个人守着一座空寂的大房子,从阳春一下进了暮秋。
有人劝她与男人复婚,她摇摇头,说:“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至今,男人没娶,她也没再嫁!
他们不是夫妻却偷偷好了八年。八年的时间里他们几乎天天见面,竟没让一个外人看出来.两家人的关系也特别好,大家像一个母亲生出的兄弟姐妹,平日里孩子们甜甜地喊着姑叫着叔,惹得周围的人都说:瞧这两家子,感情好得就像一家!
那年春上,她爱人忽然说单位有委派出国工作的指标,他希望自己能获得机会,她不舍,说一去就是两三年,实在不愿意放他走,男人笑笑,用一只长胳膊揽住她,另一只大手轻柔地拍拍她的脸颊,什么也没说,坚定地走了。
走得那天,两家人一起送男人到机场,春天的风没定向地吹着,吹乱了他们的头发也吹乱了他们各自的心。应该说的话都说尽了,大家相互拥抱而别,男人走进检票口,要离去的那一瞬回头深情地看了她和他一眼,又看了一眼他的温柔、秀气只会微笑从来不好言语的妻,男人的眼神有些凄楚也有些茫然。
之后的日子里两家还是和从前一样往来,只是他看她的眼神多了些愧意,每次两目相对时,她都会很快地将目光避开。那以后他和她一直像隔一层毛玻璃,无论有什么机会,他们也从没以前那样单独一起过。
开始时,男人时常打来电话说他在国外工作的很好,告诉大家不用多么牵挂,和她说的情话还像恋爱时一样缠绵,和他说的哥们话还和当初难兄难弟时一样耿直热乎。但是他和她都有一种隐隐的不安,又说不出具体。男人在国外每天都超负荷的工作,只是为了排遣心中切骨的思念和难耐的寂寞。他什么都明白,只是什么也不想说穿,都是自己最爱的人,天天面对也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两年后的一个黄昏,一场春雪像失魂的精灵满天飞着,洒落一身雪花的邮递员送来了一张特快信函,她像有什么预感一样急急地回家打开:某某工伤,请家人速来探望。还附有一笔欧元、两张机票、两张绿色通行卡。
她气血上涌,感觉整个人就要窒息一般,不等读完便两腿一软,倒在家中冰凉的地板上,吓傻了上学归来的孩子。他来了,看到信函也怔住了:兄弟,怎么会这样!
翌日,他送她娘俩登上两年前男人坐过的飞机,那时候他真想与她一起亲自到她男人跟前忏悔自己的龌龊,“朋友妻不可欺!”他觉得自己万恶不赦。
两个月后,她和孩子抱着一只精致的骨灰盒回来了,她面容枯槁,两目无光,像童话里一个有生命而没有灵魂的稻草人:木木的,没一句话说。孩子断断续续地告诉了他一些情节。他越发感觉罪孽深重,看着孤苦伶仃的娘俩,他决心要待好他们,决不让他们受一点委屈。
从那,他就奔波于两个家庭之间,妻子很理解,从来不说一句多心的话,总是默默地随他做着一切,下班回来做好两家的饭,由他送去,两个孩子的学习妻都一起管着。
半年后,她终于慢慢找回了自己的理智、自己的魂儿!
他再来的时候,她把自己爱人用过的一支笔和一个工作记事本给了他,嘱咐他没人的时候自己细细看。他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锁到了抽屉中,不用看,他都知道里边的内容,男人最了解男人,她男人出国前的眼神已清清楚楚地告诉了他,心有灵犀,这方面是心心相通的!
她带着孩子过着孤单的日子,再累再苦也没再让他登门,只允许他的妻偶尔来看她一趟。她也是怀着深深的歉疚,感觉自己也愧对他的妻。
十年后,孩子们长出了知识的翅膀,飞到了外地同一座城市的一流大学,她一个人默默地守着空洞的家,依然拒绝他进门。
他的妻病了,难治的顽症,他去单位告诉她的时候,一脸的悲戚。她回家拿出了男人出事后人家给的剩余赔偿金,让他带妻去大地方寻名医,看不好不要回来。
第二天他的妻拖着瘦弱的病体,给她送来那张不菲的存款单,哭着叫了一声:“姐!”他的妻说:她不能花哥的生命钱。
她拾起那张存款单掖到他的妻手里,连推带拥将对方撵出了家门,隔着门说句同样的话:看不好就别再来找她.
两年后,他们回来了,他的妻已完全病愈,但钱还有剩余。
两人去她家道谢,送钱,走进熟悉的巷子,敲响熟悉的大门。开门的却是陌生的房主,房子是他们一年前从她这里买来的。
俩人一时愣在门前,问原来主人的下落,对方只说好像是去某城照顾什么人了。
那是两个孩子读大学的地方。
他和他的妻眼里同时涌出了泪水。
“爱人没错,我有错!”这是她男人工作笔记扉页上最醒目的一行字。
除了她看过,他也看过!
真爱无罪,但幸福指数却常常打一些折扣,有时候,这种折扣带来的伤痕一生都弥补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