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淑红
我的姑姑们
文/徐淑红
正月里,在故乡父母家中,见到大姑夫,问起大姑怎么没来,姑夫叹气说她身体不好,到医院去了也没查出什么大毛病,但就是一身都疼。
大姑的身体现在是越来越差了。前两年我就随父亲去看过她一次,说是摔了一跤,腰背都很疼。
大姑家在一个与“马鞍山”同音的山村,离故乡只有十几公里,我童年的很多个寒假都在那里度过。在那温暖奇异而神秘的“松光”——
点着一支,既暖和,又可照明,还有一股奇异的香味,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就是在山区再普通不过的松树脂——的照耀下,我看着表姐们打毛线,有时硬拉着她们陪我玩扑克,更多的时候则是逗好哭的表妹……大姑家的房子很大,旁边是一条清澈的小河,走小路去时要经过一条断续的石板桥,我每次都有些害怕,并因此被哥哥们取笑。但此刻呈现在我面前的却是一座孤寂简陋的小房子,旁边也只有一条浅浅的小水沟。多年前就听说在一次大洪水中大姑家原来的房子被淹了,重新选址建了一栋,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到了门前却没人,邻居说可能是去拜菩萨了。早就听说大姑信起了这个,菩萨有点什么事她都要赶去的。见到她时,病痛似乎好些了,但感觉大姑真的老了。十多年前父亲送我去学校,大姑正巧在便一同随行,他们刚走,刚认识的舍友就跑来对我说:“你姑可真高啊,有一米七多吧?”但此时却看到她花白头发之下,身子竟也变得有些佝偻。
其实这之前,我就已感觉到了大姑的老。小弟结婚那天,大姑一人赶来县城,竟然找不到她曾经到过的我家,跑到街上找大哥所在单位还是没有结果,她就又搭上车回去了。这边忙成一团的家人派出小哥骑上摩托跑遍小城的大街小巷,四处寻找……
大姑长得高挑瘦削,面容冷峻,细想来和奶奶颇为神似,育有三儿三女,这一点和奶奶也很相近。父亲兄妹共有八个呢,我不知道大姑的身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好的,就像奶奶,一向沉默寡言的奶奶病逝前看起来一直很精干也很健康。积劳成疾并不只是一个轻描淡写的词,疾病的种子很多年前就隐藏在大姑的身体内,像当年藏在奶奶身体内一样。
大姑站在屋外院子里和父亲絮絮叨叨,说她的身体,说她的日子,说得最多的是儿女的事,去年帮外出打工的小儿子带孩子,老二不高兴了,也要把孩子送过来。正说着,二表嫂领着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微笑着从不远处走来……
印象中,大姑一直都在为儿女的事烦恼。我小时候大表哥就结婚了,那时就开始隐约听大人们谈起大表哥大表嫂怎么怎么不孝,大表哥甚至还和大姑打过架,大姑每次说到伤心处甚至会放声大哭起来。这次没听她提到他们,后来才听说大表哥已在几年前就随表嫂一家迁去表嫂老家浙江了。
我明白,很多年过去了。
如今表哥表姐甚至表妹都已各自成家,房子小些已经没有什么妨碍了。我在那幢陌生的小小而空空的房子里转悠时,心里忽然就有了种悲凉感,大姑家原来多热闹呀!我不知道大姑信佛是否和这也有关?虽然她一直在为儿女的事烦忧,可如果连孙子也不在身边,她的家里该有多空荡呀?
母亲有次和我说,大姑现在身体一有不适就打电话给父亲,去年父母刚搬回故乡那会儿,很累,自己身体也有些不舒服,没顾上,还不高兴呢。
大姑老了,家里也变得空荡,儿女都不在身边,病痛心烦时想起娘家人,祖父祖母还有伯父都去世了,她只有找我父亲——她的大弟——诉诉苦,说说话了,为她的病痛,也为她的孤寂。
“你这要死的到底想干什么?”熟睡中的我被二姑弄醒,睁开惺忪的睡眼,只见床那头的二姑侧起身,双目圆睁,龇牙咧嘴,正对着我大声吼叫,一双脚还在我这头跺个不停……我吓坏了,但一会儿工夫她就没事人一样睡着了。第二天早上,我对二姑谈起这事,她苦笑着说:“我肯定是又梦见你那个死鬼姑夫带野女人回来了。”
从那时起,年少的我就开始隐约知道一些二姑的心酸事了。平时也听过父母谈论二姑夫,他本来很早就在邻县一个乡当上了乡长(我也曾听二姑讲述过开始那段幸福的日子,没念过书的她还随着姑夫的调动学会了一口像模像样的普通话),可就因为生活作风问题被撤了,甚至还进过监狱,言语之下很有种惋惜和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感。但当二姑提出和姑夫离婚时,却遭到了我父母和爷爷奶奶等一大家子人的一致反对,我曾听到过二姑和父亲激烈的争论,没听清具体内容,只听得二姑声音很大,很激动。父亲是爷爷家唯一有些文化且也见过些世面的人,他都这么强烈反对,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我上高中时,一次二姑竟然跑到我宿舍里来了,要我帮她写离婚诉状,家里其他人都不肯帮她写,她就跑来找我了。我当然没有帮她写,望着二姑失望远去的背影,我心里也不是滋味。陪她来的是一位村里的婶子,跟着开车的丈夫住到城郊来了,我不知道她和二姑还是闺蜜,无怪她竟然能找到这里来。从她口中得知当年二姑出嫁时并不怎么情愿的,是家人的意思,亲上加亲,她当时作为好友还劝过她,没想到现在却成这样子了。我早知道我家和二姑夫家原本就有亲戚关系,二姑夫的妈妈我们喊大姨奶奶,原以为是远亲,没想到大姨奶奶竟然就是奶奶的亲姐姐,那二姑与二姑夫就是亲亲的表兄妹了,这可是近亲呀,不过好在二姑家三个儿子不仅都健健康康,而且甚至可称得上高大英俊呢。二姑夫我年幼时见过一面,面相有些英气,但个子不高。
虽然二姑夫带女人回家带给二姑很深的伤害和刺激,以致她在睡梦中都无法忘记和平静,但其实二姑夫很少回家。那次二姑就是找那个女的才找到那位婶子继而找到我的。那个时候,二姑就已经开始踏上了漫长的寻夫之路。有时她会到我家歇息一两天,告诉我们她在哪儿哪儿(多是周边县市的街道角落)发现了二姑夫,可是等她跑过去,却不见了踪影。“我差一点点就抓到他了!”她的语气里悲愤中竟然会有一丝丝的兴奋。有一次她和大表哥一同发现了姑夫,她让大表哥去教训一下姑夫,“她说蛮话,让我打他一巴掌,可他毕竟是我父亲呀……”已为人父的大表哥对我们说。
很多年过去了。
我读书毕业参加工作然后结婚生女,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二姑更是难得见到,间或听到有关她的消息,多半都是在到处找二姑夫,她要找到他,要和他离婚!
终于,二姑夫前些年回到家,和二姑办理了离婚手续。我当时问了句:那二姑住哪儿呢?“当然还是住在杨家了。”母亲不解地望着我,我也笑自己,杨家虽然是二姑夫的村庄,可也成了二姑的村庄,她还有三个儿子呢,再说,不住那儿,二姑还能住哪儿呢?不久就听到二姑跟一个浙江老头跑了,“想嫁也要正儿八经找个人嫁呀。”父母家人都这样说,仍是摇头无奈的语气,我惊讶之后也跟着摇头笑了笑。老人并不富裕,在浙江本地只能算很一般,二姑在那还要干活,有些收入糊口而已,但二姑似乎挺满足,见到她总是笑呵呵的。
几年后,老人去世。二姑没有分到什么财产,据说老人家人连存折也不让她取,二姑跑到我家来愤愤不平地诉说,又是很激动的样子,我正好听到。其实老人也没什么财产,后来具体怎么样我也不太清楚。我在这之后见过她一次,是母亲陪她去看病,我觉得她脸上好像有些浮肿,一听我这话她急了,检查的结果却只是肠胃有些问题,母亲说她多虑了,是真的发福了呢。去年一次在父母家遇到二姑,说是刚从大表哥打工的地方回来,大表哥在珠海开了家旅馆,之后,父亲说她又去了浙江那个村庄,“你姑挺不错的,糊纸盒子一个月也能挣下一笔不错的收入呢。”父亲是笑着说的,而且不再摇头,也没了无奈的口气。
今年三月送父母回去时,在故乡意外地见到了二姑,她正好过来小住几日。我看到她还是那种笑呵呵的样子——我忽然想起其实二姑一直就是这个样子,即使是在她被二姑夫刺激得有些神经质的时候,在她苦涩艰辛地寻夫的那么多年里,在她和父亲等家人激烈的争论以至于大声喊叫之后,她脸上也会露出这种表情,这曾经让我也包括我父母家人及周围的乡邻们都觉得她好像对什么都不太在乎,简直有些没心没肺。
可是,离婚却是她一直没有动摇的信念,即便她的父母兄长乡亲朋友们相劝也不能改变,为此不惜把大把的年华消耗在漫长无望的寻夫路上。在她历尽艰辛,终于摆脱那段早就名存实亡的婚姻后,遇上一个浙江老人并随他去了浙江,虽然被几乎所有的亲戚朋友所不屑乃至鄙视,但她仍然很坚决……原本每次想起二姑我都只是慨叹同情,当我那次看到她的笑脸时,我忽然觉得,我其实应该敬重她,当然更要祝福她!
三姑家离我家最近,就在本村,但却是四个姑姑中,甚至是父亲八个兄妹中我感觉最陌生的。
我只是模糊地听说三姑性格挺强,在她未出嫁前,曾让单纯善良的母亲受过很多委屈。但我只感觉到了她的沉默寡言。
对于三姑夫我的了解却更多些。
三姑夫是个乡村医生,长得白净斯文,像个书生。他曾经神采飞扬地对人谈他给三个儿子取的名字都寓意千里马(三个儿子长大后也都不错,老大继承了三姑夫的衣钵,父子俩都在卫生所里上班。老二大学毕业后先在奇瑞公司上班,考研毕业后到江苏一家与汽车有关的研究所上班。老三大学毕业后在上海打工,工资虽然不高,但对未来充满信心)。我用他给的厚厚一大摞处方笺进行了第一次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次长篇“写作”——用文字记下刚看的一部电影。村卫生所解体后,三姑夫把卫生所旧房子买了下来,还在旁边盖了一幢小楼,开起了村里第一家个体诊所。儿时的我们每次节日吃多了就偷偷去找三姑夫开化食丸吃,肚子里生了蛔虫就看他变戏法似的从一个铁皮罐子里拿出彩色的宝塔糖,好看又好吃……后来,三姑夫在卫生所这边又建了幢新房子,把家整个搬了过去,我就更少见到三姑了。
其实我一直都很少见到她,虽然原来她家离我家只几步远,只记得她家门口有两个蜂箱,常有蜜蜂嗡嗡叫,每次路过都要小心避开,进到屋里品尝过一次蜂蜜,多年后听到蜂蜜就想起那甜得发腻的滋味而有些抵触。
三姑生养了三个男孩,这在重男轻女的乡村是很令人羡慕的,但夫妇俩都感觉美中不足,很想有个女孩。几年后,有人把一个刚出生的女婴遗弃在她家门口,三姑自是喜出望外,把这女儿视如掌上明珠,宠爱有加。初中毕业没考取高中,就花钱找人想办法,让她先后去了两所民办高中,一所公办普通高中,在哪个学校她都不安分,都有老师打电话来反映情况,经常旷课逃学,三姑和三姑夫及几个表弟都来找过她。最后她自己主动辍学,却不肯回家,自己一人留在县城找事做,家人来找过几次都没找到,一次陪故乡的亲戚们逛街,三姑的大儿媳一路上都紧盯着街道两边瞅,看我一脸疑虑,旁边的伯母告诉我,才知是在找她那个小姑子,她告诉我,没办法,三姑可宠这个小女儿了,一次她随口说了一句小表妹的不是,三姑竟然为这个冲到她家来和她吵架。后来听说小表妹确实在小城一家婚纱摄影店做事,一直到现在,家人无论怎么劝都无济于事,就只有随她了。
今年正月,回到久别的故乡,饭后,忽然见到了三姑,神情有些恍惚,一会儿才明白,她在找我和兄弟们的儿女,要给压岁钱,我和二嫂忙阻拦,但她执意要给,嘴里嘟囔了一句:“以前老麻烦你们……”我心里忽然一动,原来沉默寡言的三姑心里什么都明白。
时间是最无情的,转眼间,小姑离开人世已经好几年了。
那天,放下电话,泪水就无声地盈满了我的眼眶。
父亲有八个兄妹,小姑是最小的一个。比我也大不了几岁,她念初中时,有一次她把我带到几里外的学校去了,上课就跟她挤在一张凳子上,因为她个子高,坐在最后,老师也没怎么在意。但过了不多会儿,我就想要小便了,开始还因为怕老师发现不敢动,后来实在憋不住了,就和小姑说了一声,便偷偷从教室后面溜了出去。可我拉完尿后却怎么也不敢再进教室去了,可回家的路自己一个人从未走过,迟疑很久还是一个人摸索着回去了,害得小姑到处去找我,她后来一提起这事就大笑。我至今记得小姑在那如今已不再存在的昏暗的老屋里读书的样子,神情很专注,她读书的声音特别好听,像唱歌一样。
小姑初中毕业后就回来帮着爷爷奶奶干活了,我则开始上学,父亲和大伯另盖了一间房子住,我也随着从老屋搬出来,与小姑待在一块的时间就少了。
小姑结婚了,我还记得小姑在婚礼上“哭嫁”的样子,看她跪在一个个老人面前痛哭流涕的样子,我也忍不住有点想哭了,说实话,我真的有点舍不得小姑。
好在小姑嫁得并不远,离我们村只有两三里的路程,我自己就可以跑去。记得第一次我是带了小弟去的,她家就在村庄入口处,很好找,可我们到了她家门口却不敢进去,小姑知道后赶忙跑了出来,嗔怪着把我们拉进去。
我好奇地打量着小姑的“新”家。姑夫一家是浙江移民,勤劳肯干,姑夫在种田之外还跟着他父亲学得了一手瓦匠的好手艺,崭新的瓦房,宽大的院子,屋旁还有一块小菜地,我很喜欢,还喜欢和姑夫的小妹妹玩——我满心欢喜地暗自为小姑庆幸着。后来小姑随她公公婆婆一家去了浙江,我更为她感到高兴,因为现在浙江生活水平远远高于我们这里呀,但却没想到……
其实现在想起来,小姑的悲剧也许早就开始了。因为离得近,小姑婚后经常回娘家,我依稀记得有好几次小姑都是来向奶奶哭诉的,要强的奶奶还赶去过姑夫家。姑夫是个忠厚老实人,但小姑与公婆和小叔子的关系好像一直都不太好,也听过她埋怨姑夫太老实,公婆宠小叔子等。小姑一家搬到浙江去时,不知为何她小叔子夫妻却留在了这里。他去浙江做客可能是看到小姑家过得还好吧,很不高兴,大发脾气,甚至在小姑死的前几年有次竟然在饭菜里下了毒(我只知道他高中毕业后复读多年仍无结果,看起来是个常常带着笑脸的和善书生),后来他良心不安,忍不住说了出来,及时去了医院才使小姑一家幸免于难,因为是亲人就那样算了。没想到,这次小姑竟然自己喝了农药……
说实话,这次父亲和家人都有些怀疑,可是相隔这么远,有什么证据?又能怎么样?小姑喝了农药被送往医院的消息,还是故乡一个在那打工的人告知的,父亲和大伯叔叔们急忙赶去了。当时小姑还处在昏迷状态,大家都盼望着能有奇迹发生,我也在心里默默地为小姑祈祷,我相信小姑一定会醒过来的,但是最后……放下家里报信的电话,泪水就盈满了我的眼眶……
我在这时才听到以前她小叔子下毒的事,也才知道小姑去浙江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心向往之,虽然浙江经济比较发达,姑夫老家在那儿,但小姑去时年龄已不轻,一大家子人,他们在那开始连住的房子都没有。当然去那里后也不时听到他们的好消息,两人都既可种田又可进工厂,收入比在故乡还是强多了,盖了新房子……爷爷去世的时候小姑回来过,看起来年轻了许多,一口的浙江腔,说起话来很快,她说浙江人不怎么玩的,都只知道拼命干活挣钱。虽然有些陌生感,没怎么和她说话,也听到姑夫在砖瓦厂干活也挺累的,还摔伤过,但还是在心里为她感到高兴。
说起小姑,我看见感情很少外露的父亲眼里也有泪光闪闪,这个他最小的妹妹,当年扎着长长的乌黑的辫子,在村里都是数得着的漂亮姑娘……
一次看到小姑从浙江寄来的信:每段都只几句话,段与段之间还空了行,意思跳跃性大,几乎没过渡。母亲说小姑本来读书就不多,且多年未提笔,小姑也在信中说很多字都忘记了怎么写,很多意思表达不出来,但我却觉得读起来有点诗的味道,甚至觉得小姑也许有写诗的天才。内容我忘了,只记得信里充满着希望与平和的喜悦,欣喜之余曾想过给小姑写封信的,但后来一直拖着没写,没想到这竟成为我永远的遗憾了……
谁也不知在那千里之遥的异乡,要强的小姑心里究竟藏着怎样的悲伤与哀痛,也许这份悲伤早就已经埋在她心里,到了远离故乡亲人的异乡变得更加浓重,再加上遇到什么事情才使她这样毅然决然地抛下三个可爱的孩子和忠厚的丈夫,抛下故乡这么多的亲人独自走入那不可知的另一个世界?
也许我那时写了信给小姑,从此与她通信,给她多带去些阳光,使她多一个倾诉的地方,也许她就不会这样匆匆而去?
……
春节时大姑家的表妹来做客,聊起我的小姑她的小姨时,神色也有些黯然,她说以前去浙江打工时曾到过小姑家,什么事都是她做的,很可怜,小哥插话说小姑夫也还不悔改,悔改什么?我有些莫名其妙,老实的姑夫难道还会有什么花花肠子吗?好赌呀,小哥和表妹一同说起去浙江前姑夫就已染上了这个恶习。小姑的小叔子也想去浙江的,公婆也想让他去的,因为姑夫曾过继给浙江那边一个老人才得以让小姑一家成行。他们搬家时还在出村不远处被人拦住向姑夫要赌债呢——这些我竟然都不知道,我不知道,小姑,你的生命竟然有这么多的忧伤……
沙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