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小说的产生可追溯到18世纪70年代的德国,受英法启蒙思想的影响,参与狂飙突进运动的德国作家主张通过抒发个人在社会中的主观感受来揭露社会,这种特定的社会环境促使了成长小说的诞生和发展。19世纪初期,Bildungsroman一词已经出现,但是直到德国都伯特大学教授莫尔根斯泰恩将其放进课程用语,文学家、哲学家狄尔泰引其为文学批评术语之后,Bildungsroman才开始广泛地被评论者拿来探究及归类可能的成长类文本。Bildung是德语,Roman是法语“小说”的意思,Bild德语中表示塑像,Bildung由此派生指一个复杂的建筑或实在物,这一建筑物的比喻已经指向心灵的构建和人的内在修养。Bildung一词在教育学上指一个人成为同他的导师一模一样的人,因此Bildung带有强烈的道德概念色彩。“成长小说”称谓就是与Bildungsroman这一德语原始词汇相对应的。
目前的成长小说研究在资料积累、篇目厘定、主题探讨和文本细读等方面已有相当基础,且有古代文学、现当代文学、外国文学、教育学等各方面学者共同参与,但总体来说,仍处于草创阶段,仍有许多重要课题亟待解决。下面将以西方文学中几部属于不同历史时期、不同国家的成长小说为例,探讨该类小说的艺术特征和思想内涵,以期勾画出西方成长小说的概貌。
成长小说起源于理想美学和哲学探索热情高涨和创造力勃发的18世纪后期的德国,而且被认为是“德国小说中最重要的一个分支”。 成长小说力图通过再现个别人的成长过程来表现带有普遍社会意义的更多人的人生。在内容上采用“双线型”路线:第一条表现为主人公面对现实表现出的不平衡、失意和受挫;第二条是精神上对重建的平衡的不放弃。两条路线间的连接点即为“思考与行动”。 小说的主题是主人公思想和性格的发展,叙述主人公从幼年开始经历的各种遭遇。主人公通常要遭遇矛盾心理,徘徊在独立与依赖、自由与约束、梦想与现实、个人与社会、反叛与妥协、犹豫与抉择之间,然后长大成人并认识到自己在人世间的位置和作用,完成个人的自我实现。德国成长小说多年来长盛不衰,诞生了很多经典。
传统的德国成长小说常着眼于男性成长,重视男主人公的成长历程。例如歌德成长小说《少年维特之烦恼》讲述一个叫维特的青年追求自由,鄙视一切世俗的束缚,热爱自然,渴望爱情的成长过程。作品采用书信体的形式,所写的多是日常生活的现象和事件,故事情节很简单,但小说中人物的炽热情感和巨大感染力却扑面而来。《少年维特之烦恼》描写青年人理想与社会现实的矛盾与冲突,引起了广大青年的共鸣。
《少年维特之烦恼》被不少学者称作“少年歌德之烦恼”。它直接反映了歌德青年时代的经历和感情,很大程度上带有“自传”色彩,折射出青年歌德的心路成长历程。通过小说中的人物,描写自身的经历和感受,歌德开创了成长小说写作的先河,这种创作手段后来被很多优秀的成长小说作家所采用。
德国成长小说忠实于情节,主人公的成长呈明晰的线性发展轨迹。歌德的杰作《威廉·迈斯特的学习时代》被公认为成长小说的经典之作,许多方面都近似于诗剧巨著《浮士德》。从一定意义上讲,《威廉·迈斯特的学习时代》与巨著《浮士德》是一对孪生兄弟。小说里塑造了主人公威廉·迈斯特走出家门寻求人生意义,认识并且实现人生和自我价值的男性成长形象。威廉·迈斯特出身富商家庭,自幼就怀着要提高和完善自身的强烈的受教育愿望。他尊父亲之命外出收账,却参加筹建了一个流浪戏班,后又成为一家剧院的演员和导演,希望满足自幼对戏剧艺术的爱好,结果经历了事业和感情上的无数挫折和失败,不得不离开舞台。而后,参加了以改良社会为己任的秘密团体塔楼兄弟会,最终走上做一个积极有为的人的正路。与《少年维特的烦恼》相比,《威廉·迈斯特的学习时代》内容更丰富,反映的社会生活面更广阔,人物更加丰富多彩,称得上是一部真正意义上的成长小说。文学史上,成长小说曾被定义为一种按照歌德《威廉·迈斯特的学习时代》的风格进行创作、关于一个人成长的小说。
20世纪末德国成长小说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就是本哈德·施林克的小说《朗读者》,该作品出版于1995年,如今誉满全球。以往的德国成长小说大多重视成长主人公“自外而内”的成长蜕变,而本哈德·施林克则重在描述米夏内在的感悟即“由内而外”成长的心路历程。男主角米夏是德国特殊历史时期的成长者,小说着力描写成长于“二战”时期的他在15岁那年的一段“不伦之恋”,及其对他此后人生的诸多决定性影响,整部小说反映了“二战”后德国第二代人对他们的父辈、对战争的反思,描述了米夏成长的“受难”过程。
德国成长小说,迎合了中产阶级在文学指导和思想启迪上的趣味,非常适合他们的价值要求。德国成长小说鼓励通过“个人内在的、独特自我”和“社会中外在的、共同自我”之间的不断互相作用,获得完整自我。德国成长小说有时又被称做“教育小说”,德国成长小说设法使个人和他周围的社会达成某种调和,小说的结局可被视为回归家庭和社会,可被视为主体分裂的结束,主体流放的终结,其结尾有时会带有较强的幻想和童话的色彩。
英国成长小说是德国成长小说的重要变体,传承了德国成长小说很多风格,所不同的是英国文学中的成长小说包容性更强,小说对女性开始关注。对女性成长的关注,几乎和英国成长小说的诞生是同步的。英国成长小说并不刻意刻画女性丰富而细腻的心理活动,以迎合男性阅读者的兴趣,而注重探究女性情感与社会规范之间的距离。
19世纪以来,英国成长小说领域涌现出大量杰出的女性作家及描写女性的成长小说,女性在小说中由男性的附庸和陪衬,成为男性的对立面乃至拯救者。夏洛蒂·勃朗特的代表作《简·爱》就是这样一部独特的女性成长小说。它描写了女主人公成长所面临的困难和问题,以及女主人公成长过程中,极力挣脱时代的监禁,渴望获得自由和独立。表达了女性反抗压迫、争取平等自由、追求个人幸福的强烈呼声。
英国女性主义作家擅长以自身的生活经验和心理体验为描写对象,塑造小说中的女性形象。奥斯汀是英国文学史上第一位以女性的眼光来观察女性情感成长的著名小说家。《爱玛》是奥斯汀的作品,奥斯汀关注的不是爱情故事本身的伤感和曲折,而是注意表现女性爱情观念的形成和变化,更多注意到人格发展和成长的层面,该作品被公认为奥斯汀最杰出的小说。它描写的是女主人公爱玛的自恋和完美主义倾向经历了一系列打击后,抛弃幻想,获得自我并逐步成熟。在婚姻问题上,爱玛从最初拒绝婚姻,把婚姻看做对自己个人生活的威胁,到最后接受婚姻和自己的女性身份,表明了其在社会层面的成长。爱玛经历了罪恶、忏悔、救赎和升华的成长过程。
在英国成长小说里,作者开始较多地采用内聚焦型第三人称叙事,通过内聚焦视角观察,每一件事都严格地按照一个或几个人物的感受和意识来表述。这种叙述手法全凭一个或几个人物的感官去看、去听,只转述这个人物从外部接受的信息和可能产生的内心活动,而对其他人物则像旁观者那样,仅凭接触去猜度、臆测其思想感情,同时也给读者留下了广阔的遐想空间,去思索人物的内心感受,分析人物的心路历程。
英国成长小说关心现实生活中普通人的生存状态和由此产生的人性特征,主张小说必须广泛透视人性,对人类精神文化颓废的焦虑和担忧,对性别问题以及情欲对女性事业成功的阻碍进行探讨。读者阅读英国成长小说,如同上一堂关于人生、人性的教育课。
19世纪中叶,德国成长小说经英国传到了美国,美国作为一个年轻的国度,整个社会就像一位正在成长的年轻人一样,充满了对成长、成熟的渴望。成长小说正迎合了美国人思想,“成长”在美国小说中就得到了充分的体现。美国文学出现了以霍桑、麦尔维尔和马克·吐温等为代表的关注年轻人成长问题的作家。美国成长小说的创作,不仅反映了美国青少年成长过程中遇到的问题,而且是年轻的美利坚民族成长的集体隐喻。
“一战”后,美国社会向着更加多元化的方向发展,多样性也成为美国成长小说发展的态势。与传统成长小说不同的是美国的成长小说传承和发展深深地植根于美国的历史和文化氛围中,呈现出新的特点。特别是在民权运动和妇女解放运动思潮的影响下,出现了大量的女性成长小说和少数族裔成长小说,小说的主人公不仅有男性,还有女性,不仅有白人,也有众多有色人种。这种背景下,美国女性成长小说,特别是少数族裔文学中的女性成长小说,力图向读者呈现女性在现代社会遭受的各种型态的压迫,女性在现代社会追寻解放与自我的定位,例如,《棕色姑娘、棕色砖房》、《秀拉》等。
20世纪的美国成长小说吸收了大量后现代主义元素,打破了传统成长小说的“现实主义”写作风格,补充、丰富了成长小说的内涵。托妮·莫瑞森《最蓝的眼睛》描述了小主人公的成长,黑人女孩儿佩科拉一直梦想拥有一双像白人一样漂亮的蓝眼睛,因为她相信有了这样的眼睛,将不再会受到虐待和欺辱,以及各种社会对黑人女孩儿的不公平待遇。作者在书中把当时的社会比作“土壤”,黑人的人性比作“垃圾”,把黑人受害者比作“万寿菊”、“果实”。
艾丽斯·沃克的《紫色》通过多封书信,向读者展现了女主人公西莉成长过程中的困惑、觉醒、抗争、独立。《紫色》的出现代表美国妇女文学的成熟,也是美国女性成长小说的成熟。这一时期的小说不再以反抗或仇恨来获取自我认知,而是力图化解男性和女性的矛盾冲突,将女性的爱和信心传达给社会,渴求达到没有痛苦和磨难的成长。
在美国现代成长小说中,审美的教育性被淡化,现实的残酷性被暴露出来,带有抨击性、批判性的成长小说已占据了主导地位。同时,在思想深度进一步被挖掘的前提下,带有现代艺术技巧特征的问题型、思考型成长小说大量涌现。美国成长小说中主人公渴望“成熟”而不是“拯救”, 主人公常选择逃遁、反叛等与社会决裂的姿态。小说给人们的常常是对青年精神苦闷和心理困境的深刻体味,毫无幸福感可言。然而,这种描述并没有使作品脱离成长小说的范畴,而是对经典成长小说中“自我教育”观念的继承和修复。
随着社会的进步,西方成长小说在不断发展。作为一种文学类别,成长小说也在成长,成长小说不再拘泥于一种传统的模式。只要人们仍关注成长这一主题,它就会变化,甚至变异,但永远不会消亡。因为,青年人面对这个善与恶、美与丑混杂的世界,会感到不知所措,迟疑不前,迷失方向,这是人类社会面临的共同困境。正因如此,才成就了成长小说这一具有超越时代、地域、文化、人种的文学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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