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成刚
(许成刚:四川大学艺术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油画。)
人观看方法都是相同的,无论是西方人还是东方人,生理视觉的观看方法都是一样的。眼睛的视觉成像原理产生的透视现象,是人类共同具有的生理能力。但是为什么中西绘画却有着如此巨大差异的空间表达方式呢?
西方人采用严格的分析方法,将时间与空间分离,明确了时间艺术与空间艺术的概念。绘画中的焦点透视法则集中反映了西方艺术的再现特征、科学方法。空间概念与创造感性幻觉的能力。直接的视觉冲击,亦反映出视听艺术的分析观念,各自强化视觉与听觉的直接效果。15世纪意大利画家L.B.阿尔贝蒂的画论叙述了绘画的数学基础,论述了透视的重要性。同期的意大利画家皮耶罗·德拉弗兰切斯卡对透视学最有贡献。德国画家丢勒把几何学运用到艺术中来,使这一门科学获得理论上的发展。18世纪末,法国工程师蒙许创立的直角投影画法,完成了正确描绘任何物体及其空间位置的作图方法,即线性透视。达·芬奇还通过实例研究,创造了科学的空气透视和隐形透视,这些成果体现了西方人的科学严谨态度。
中国传统艺术观念强调时空一体,无明确的时间艺术与空间艺术的概念,所有的艺术门类皆以视觉意向为基础,同时以书法为纽带,沟通时空经验,绘画空间的处理不依照固定的观察视点,而将时间感贯穿其中,追求仰视俯察、人与物游。其长不在感性幻觉,而在身心体验(澄怀观道):“无往不复,天地际也。”《易经》这正是中国人的空间意识。
中国传统绘画的产生和发展同样依托人的生理视象透视对自然景物的反映,但是历来反对和排斥绘画直接再现自然的方法。宋画家郭熙《林泉高致·山川训》中说:“山有三远:自山下而仰山巅,谓之高远。自山前而窥山后,谓之深远。自近山而望远山,谓之平远。高远之色清明,深远之色重晦,平远之色有明有晦。高远之势突兀,深远之意重叠,平远之意冲融而缥缥缈缈。其人物之在三远也,高远者明了,深远者细碎,平远者冲澹。明了者不短,细碎者不长,冲澹者不大。此三远也。”我们的视线是流动的,转折的。由高转深,由深转近,再横向于平远,成了一个节奏化的行动。
我们画面的空间感也凭借一虚一实、一明一暗的流动节奏表达出来。虚同实连成一片波流,如决流之推波。明同暗也连成一片波动,如行云之推月。这确是中国山水画上空间境界的表现法。
中国传统绘画长期在文人圈内承传,杜甫讲“意匠惨淡经营中”匠心独运,可回味无穷。倪赞道“画者不过意笔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娱,写胸中逸气耳”。文人画重简,无干的皆可简化,甚至简到“零”,“零”既是白既是空。“计白当黑”,空、白是为了“多”,为了“够”,为了满足,空白能给人以无尽深远悠长的感受,似“此时无声胜有声”。
中国传统绘画文献资料中却根本没有提及透视学,在零星提到有关类似透视的论述中,也主要是关于观看自然的生理视像透视。为什么中国传统画家和理论家会忽视对透视的研究和论述呢?难道传统中国画家没有“透视”意识吗?维也纳艺术史学派的代表李格尔的”艺术意志”中解释中国人并不是不知道透视原理,而是“艺术意志”不愿在画面上表现透视法,只是摄取一个角度,采取了“以大观小”(沈括所说:“大都山水之法,盖以大观小,如人见假山耳。”)。
“坚划三寸,当千仞之高;横墨数尺,体百里之迥。”论述了远近法中形体透视的基本原理和验证方法,主张“神畅”之说,强调山水画创作是画 家借助自然形象,以抒写意境的一个过程,使中国画“以形写神”的理论,又前进了一步。王微《画山水序》中的观点与宗炳相近,放情丘壑。亦有画论,意远迹高,与宗炳均为文人画之先驱。他提出画画应“以神明降之”,并以整炼的语言说:“望秋云,神飞扬,临春风,思浩荡。”均是讲画山水画不是自然主观的死板摹画,而是应抒写自己的感情,才具有生命力。
传统中国画家在远离和反对运用透视框架作画的同时,创立了中国绘画独特的空间意识。六朝画家王微在《叙画》中说的最为清楚:“目有所极,固所见不周。于是乎,以一管之笔拟太虚之体;以判躯之状,画寸眸之明”,是说眼睛的能力是有限的,看到的景物不够周全。于是,就用笔描绘内心理想中山水之体中最为理想的一部分。在古代,连绵不断的山川是人难以逾越的嶂碍,它不但阻碍了人的步履,也遮挡了人的视线,它成为文人在思想上与现实矛盾的替身,是画家想提高自己的视点,超越物外进入理想境界的方法。这个超越物外的高视点实际上是个虚点,它不存在于现实的视觉观看中,无法形成产生透视的视点,它是人想象中的不确定的点,这个点的建立是画家“饱游沃看”“搜尽奇峰打草稿”得来,是画家努力摆脱视象透视的束缚,建立不存在透视框架约束的理想图式,引导画面进入无限“远”的空间,这个“远”的空间不是自然空间,而是人文空间。空间在这里不是一个透视法的三进向的空间,以作为布置景物的虚空间架,而是它自己也参加进全幅节奏,受全幅音乐支配着的波动。这正是抟虚成实,使虚的空间化为实的生命。中国传统绘画的生成方法归为“透视”学的观点是不恰当的,“散点透视”实质上将中国传统绘画定义为“再现”艺术的范畴,它掩盖了中国传统绘画在美学上的特殊意义。苏轼的“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 我觉得恰恰是中国人的这种艺术思想,使中国人无法进行科学思维,缺乏反映现实的客观和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