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的觉醒与反叛——梁遇春散文浅析

2011-08-15 00:45张宝林宋学清
大家 2011年24期

张宝林 宋学清

作为一个年轻的知识者,梁遇春将青春的印迹永远留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他于1926年21岁开始发表作品,1932年27岁病逝。不满六年的创作生涯,仅有两本散文集问世,但他的创作才华和散文精神的灵动格外引人注目。郁达夫称他是“中国的爱利亚”(《中国新文学大系·散文二集·导言》),把他比作英国的为散文家兰姆。唐弢则说,“文苑里难得有像他那样的才气,像他那样的绝顶聪明,像他那样顾盼多姿的风格”(《晦庵书话》)。

梁遇春处在一个自由开放却又风雨飘摇的时期。一方面,五四新文化运动冲击动摇了旧的文化传统,西方各种思想、思潮蜂拥而至,他们可以在一个前所未有的自由的文化氛围中开始自己的人生思考与探索。另一方面,摆在他们面前的却是一个贫穷、困苦、腐败的现实世界。个性的觉醒、心灵的开放与混乱的社会秩序形成强烈的对照。梁遇春散文呈现出的正是一个青春心灵与现实社会的冲突,表现出青春的觉醒与反叛。

梁遇春的觉醒与反叛突出表现在他追求个性解放,追求人格的独立、思想意志的自由。他曾明确地提出,“‘还我头来’是我的口号”(《“还我头来”及其他》),也就是说一个人不应受到前辈、同辈思想的限制,对事物、问题应有自己的独到见解,只有这样,才能表现出个人的性格,保持人格的独立。“一天之计在于晨”,“早起三日当一工”,本是要大家珍惜早晨的大好时光,不要让时间白白流逝,而他却要超越这种人生的常态,大谈“迟起的好处”,认为“迟起是一问艺术”(《春朝一刻值千金》),对自己忠实子这门艺术的苦乐津津乐道。当许多学者热烈地讨论“人生观”的时候,他却蹦出“人死观”这个命题,主张“大家来建设个好好的人死观”。他说:“让我们这会死的凡人来客观地细玩死的滋味,我们来想死后灵魂不灭,老是这么活下去,没有了期的烦恼;再让我们来细味死后什么都完了,就归到没有了的可哀;永生同灭绝是一个极有趣味的dilemlna(进退两难),我们尽可和死亲昵着,赞美这个dilemma做得这么完美无疵,何必提到死就两对牙齿打战呢?”(《人死观》)梁遇春对“泪与笑”的艺术也有独到的见解。他认为,人们一定要对人生有个肯定以后,才能有悲欢哀乐,因此“真真的笑”固然是好的,但是,泪也同样是肯定人生的表示。“天下最爱哭的人莫过于怀春的少女同情海中翻身的青年,可是他们的生活是最有力、色彩最浓、最不虚过的生活。”(《泪与笑》)于是,悲哀也成了“最可爱的东西”。他说,“在悲哀时候,我们暗暗地是赞美生活,惋惜生活,就是肯定生活的价值。”(《“失掉了悲哀”的悲哀》)甚至“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句古话,也能翻出新的意味,“一条的路你来往走上儿万遍,凑成了万里这个数目”也就是“行万里路”,“只要你真用了你的眼睛,你就可以算是懂得人生的人了。”(《途中》)这种此一时彼一时的兴味,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梁遇春的生命追求。他把握住自己的生命,尽力地穿透它,丰富它。但是,这不能使他的生命发挥到极致,无法达成他生命的自足,他也试图迫寻个性精神的最高点,但他抓住又放弃。

梁遇春的觉醒与反叛还表现在他追求冲破一切现实限制,冲破习俗、成见和旧道德的如火一样精神境界。在《观火》中说:“我们的精神真该如火焰一般飘忽莫定,只受里面的热力的指挥,冲倒习俗、成见、道德种种的藩篱,一直恣意下去,任情飞舞,才会迸出火花,幻出五色的美焰。”火一样的“热力”、火一样的“飘忽莫定”、火一样的“恣意任情”,是梁遇春向往的生命形态,也是他精神追求的最高点。梁遇春崇尚的与“君子”相反的“流浪汉”,就是“火”的生命形态的体现。他之所以崇尚“流浪汉”,是因为流浪汉“任性顺情,万事随缘”,知道如何热烈地恨人。也知道如何热烈地爱人,“什么传统正道也束缚他不住”。流浪汉“具有男性的健全”,“敢赤身露体地和生命肉搏,打个你死我活”(《谈流浪汉》)。可是,梁遇春并没有真正地成为“火”,而是在那里“观火”,观照火的精神,任情自己的喜悲。他没有真正地成为“流浪汉”,而是在上班的“两点钟以上”的路程中,来看“人世一切的苦乐感觉同人心的种种情调”。(《途中》)

梁遇春这种青春的觉醒和反叛造成了他“自我”的分裂。在人生态度上,他既有沉醉人生、品味人生、“今天有路今天走”的现世主义态度,又常常流露出留恋过去,美化过去的悲观全义情调。他认为:“‘将来’总未免太渺茫了,‘现在’不过一刹那,好像一个没有存在的东西似的,所以只有‘过去’是这不断时间之流中站得住的岩石。我们只好紧紧抱着它,才免得受漂流无依的苦痛,‘过去’是个美术化的东西,因为它同我们隔远着不见了,它另外有一种缥渺不实之美。”

梁遇春是一位充满激情的青年知识者,在他身上洋溢着从封建思想束缚下解放出来的朝气与活力,他给朋友的印象是“奇特”、“像一团火”、“生机勃勃”,始终保持着“潇洒的情趣”。但他追求探索的基础,主要不是现实生活,而是书本。梁遇春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16岁进北京大学预科,两年后转入英文系,大学毕业在高校工作,27岁便患病去世。他既没有留学国外、奔走国内的漂泊经历,也没有饱尝人世沧桑的人生历程。他的觉醒与反叛带有明显的青春印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