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低于视线的声音(节选)

2011-08-15 00:46弥唱
青年文学 2011年13期
关键词:视线

■弥唱

弥唱:1969年出生,籍贯上海。作品散见于《诗刊》《青年文学》《西部》等刊。现居乌鲁木齐。

我只要你静静地听,以洁净之心。我只要战栗着,住进你的海底。

——题记

我们

我必定和你相遇。我必定于夏日的枝头隐匿着,被你犀利的视线经过、停留,然后坚定地摘取。我必定生长出你多年熟知的密码,供你识破一间暗室的全局、一个词语深藏的笔画和读音。

七月,涌动的不仅仅是高温。我小心翼翼存储的忐忑并不能封锁一场文字的盛宴。不能阻止一滴水多年的理想——那倾泻。那奔涌。那静默中的浓烈。隔着远山,我能看见你虚拟的手势,缝隙间那饱满的光芒。当我的蓝调再度奏响,那慵倦的空寂,已蜕变成一个人眼中一枚清亮的早晨。

于是我从雾霭中出走,倾尽全力一遍遍点击一个异址,交付尘封的心灵包裹——这低音区的小声歌唱。只是我的步履犹疑,被过剩的历史牵扯着、毁坏着。我的蹒跚,离你的居所那么远。而我不能确定的方向被你的磁场反复擦拭,径直的坚韧的身影正被一道光芒认领。当阳光反复铺设的城市殆尽所有淤积的阴霾,我奔赴的姿势是这个夏天最坚定最持续的热。

在这座洁净的桃园,果实犹如云端的点点梦想。我仰望的目光高过尘埃,却无法高过天阶的露台。我看不见露台上存放的辽阔,那被我的浅唱抚摸过无数次的神迹。而降落于我的水域多么蓝。我的唱词,音阶里排列的音符,被水流划伤的节奏,都只能躲藏于你的视线里。我愿意是你布局的景色,在不远处成为一面崭新的旗帜,被吹拂、被伸展、被瞩目。我愿意是旗帜上不变的色彩。

我擅自更换着你的身份,擅自添加了亲人的数目。我必须将白昼拉长,将夜晚的灯盏拖动至远方。我必须真实地靠近你,以文字的名义抵达远方——另一个禁地。

此后,我要启用一个代词。我要说:我们。

凌晨

更多的时候,我习惯这样独坐,陷入一把橘色的软椅,陷入一点点深下去的岑寂之夜。玻璃辉煌,以一座空城的辽阔照耀我素朴的心事。那没有褶皱的白色,它们被抑制的悸动,胜过海水汹涌时一朵蓝色的惊慌,和不知所措。

我不再追究泪水的缘由。倾泻的不仅仅是忧伤,我深知自己坠落时的愉悦和肆意。那久违的蛊惑。一枚词语唯一的出口。灯光里,我斑驳的视线隐藏着的异乡,正渐渐抵入九月的风束。秋天,是潮湿的。我的泪中,存放着一个异址温热的弥香。

让我滂沱吧,让我释放白露之后蓝山的音色。一颗寄居的荒野之果。让我撤离古旧的旗帜,交出一场风,风中摇曳的答案。凌晨,当我拆封的信笺上落满暖暖的霓虹,当文字里的光线拥抱我,我分明看见了神祇的指纹。指纹中被皈依的水。

凌晨,我于滂沱中进入九月的异址。我不敢侧目遥望窗外——那通往对岸的路途。一点一点变白的帝国。肃然冷寂的归宿。浸透我余生汁液的完美深渊。我不敢偷窥她的华美和高贵。凌晨,我仅是单薄的旅人,携带整夜的空阔。

“秋天,世界是一堆落叶。”这个凌晨,我裹挟你的声音启程。我要做你的路上最早的跋涉者。我要赶在雪落之前,捡起最后一片秋天的痕迹。

我要成为每一个凌晨最初的景色,席卷你全部的足音。

回声

我还是不能写出昨天的雨。那一整天的倾斜和潮湿。阴霾的雾气。九月的小忧伤。我不能说尽屋檐下游离的光线,怎样被远方的山峦遮蔽,再覆盖。

那些光线里的绽放和疼,我不能说出来。

“任你多么小心推开夜晚,心情的每一道缝隙都是回声。”你这样说着秋天——你体内的一串银铃。此时,星星是窗外的事,我厮守的秋天盛满了夜半的每一页栅栏。这寂寞手心里堆积着的凉下来的秋声。这些蝉鸣。外省一棵苦楝树下隐蔽的衰落。

我从未停止的咏叹滴落着,氤氲着昨夜,和昨夜被露水惊醒的窒息。我只有七个音符,一副音区。我只能唱出这一个调式里的单音节,只能裸露我羸弱的被秋风经过的声带。我敞开的空洞,仅是白露之后远山的一个补丁。

微凉,适合流水居住,被一个名字濯洗,再轻轻点燃。

这灰烬多么干净。它弥漫、散尽、轮回。

在一个人九月的谷底。

唱词

夜幕再次铺展开来。这厚重的屏障。那些白昼里强烈的光线、清冽的树影和来不及辨认的风向,都被挡在另一面。此时,钟表古旧的步履是书房唯一的走动。我关闭的哼唱,躲在发光的玻璃身后,等待走失的修辞跋涉过窗棂的一面露水,回归子夜前这一声惊雷。

此时,我依然失语。依然被一个章节紧密地堵塞。这巨大的窒息,来自云端的雨水。我手捧的惊慌,掠过跌碎的旧尘埃,找不到降落的姿势。我遥望的视线,正被九月淋湿,被失重的雨水压弯。这将至的颠覆,无以挽救的淹没。

这惊慌里遍野的幸福。一滴雨水坠落的肆虐,和疼痛。

而夜色太明亮了,我不敢打开身体的缺口。我还不能交出九月的阴影。一面镜子的局部。

我要在夜半之时,移动一枚心底的书页,我要以它为天,涂抹海的颜色。

我只想唱出我们的柔软。那被抚摸、被切割的云翳于桃园里的情节。我只想紧紧怀抱一枚青果,这云梯上跌落的秋声——完整的危险。我只想踏歌而行,在我们的路上。

我只要你静静地听,以洁净之心。我只要你的正面,高于二十五度的体温。

我只要一个掌纹,刻有我的名字,我的江山。

白日梦

必须是一个多云的午后,雪洒落在城市的局部。车窗上有轻轻晃动的风,那是因你的到来而泄露的小小惊慌。远方正一路狂奔,越过季节的边界和江山之间扬起的尘土。

天涯成为十二月的虚词,被命名为“太阳”的传说已经离我越来越近了。冬天的居所里盛放着被秋声磨损的音符,桌上停留着两个城市相逢的局促。

往事的汁液太稀薄了,一段一段紧迫地停在空中。

而我肌肤干净,潮水就要漫过眼底。无须再躲避了,此生就在我的视线里。

现在,我需要使出全身的气力,将对面的光芒收进眼中,再轻轻存入深谷。我需要保持最完整的惯性,让汹涌着的冬季以行板的节奏流淌。

我要取出寓言中最危险的部分,把一束错落有序的盛开放在你的手心。我还必须准确无误地说破一枚介词,然后聆听那些一错再错的美丽被你的笔误颠覆的声音。

我的肌肤干净,不携带一滴雨水。像你始终不肯裸露的忧伤——空气中被遮蔽的叹息。我能听见几个文字的笔画断裂后的呼救,我们的呼吸是它们无法站立的薄冰。世界窒息着,居所过于拥挤,我们不能转身,也无法分离!

我肌肤干净,足以涤荡寒冷。此刻,花朵无关于春天,红尘只是远古的事件。我只需交出掌纹,交出季节的底牌。

我只需战栗着,住进你的海底。

借口

只能借文字的名义,潜入一个人的夜半。那肃然的云端、紧闭的海水、寒露之后沉默的火山。我只能借一枚夜晚的书页,排列白昼里未尽的修辞,排列这一场噤声的暴动。

我汹涌的潮水,在你的岸边搁浅着,彻夜不眠。

天涯太远了。而我还在十月的深渊辗转着,沉迷于一棵苦楝树的苦难。一片叶子,又一片叶子。每一枚叶片上陌生的纹路,都记载着你多汁的过往,我无以聆听的雷声。枝桠上的风瘦了,树下的滴落正成全着我的怆然。我使用过的一个介词,刚刚自掌间飞离。

唯有剩余的笔画——这些相似的忧伤,才能再一次通往你,才能趁着夜半,为我打开一面蓝色的局部。我不再掀动风声,不再惊醒变凉的露水。

于你的谷底,我只做失声的歌者。

从夜半,到夜半。

从秋天,到秋天。

我想你

我——想——你。

写下这三个字,我的手指就变成了红色,血色之红,能够轻易就浸染稿纸并凝固尘世的那种潮湿。疼痛的汁液。

此时,十月的幕布被继续撕扯,裸露出的大地碎裂着,饱含绝望。我看见闪电的部分,一朵红菊衰败的过程。

我还看见远方——那乌有之地,内心的白银。我反复变换着关于一粒种子的隐喻,它们鲜艳、晶莹,每个字下都是深渊,都充满童年的错误。我试图通过它们见到你,看穿一个洁净地带内部的天空,那一小片更纯白的沼泽。

我想你。我在镜子里遇见你的虚无,这为你预存的余生,一面玻璃的欲望,宁静而完整的疼痛。

夜色一遍一遍降临,带来你被封闭的消息。谁还在镜中细数光阴,以一只羊的眼神?

我这样想你。藏起星光下的一次失声。外省,伏案的人还在叙述真相,怀中的钟表定义着我此刻的去向。

我的额头被手中的风擦拭着,落叶只是过期的事件!

我想你。我将以此虚度你设计的人间。

哑语

不能喊出的声音,我糅进字里。而笔画太细了,盛放你的缝隙被蓝色遮蔽。这些带响声的字符,每一个都生长着远山的骨骼。我听得见一个人的名字被它们流淌的声音。

你也一定能看见水,那虔诚的流向,低处之怆。你冻结过的一个词语从没停止过挣扎。北方,一场、一场的雪就要来了。

宛如你怀中的此刻,无以忽略的夜晚的泡沫。

此刻,我多像一个抽象的长句子,依然居住于一张不适合修辞的白纸里,缺失标点,占用过长的空洞。只是我的手上有风。你和冬天经过时,必须按住我的手臂。这手臂间的铁轨、手背上的星辰,手心里的轰鸣都是你的,你必须取回风中的这些云朵。这些被你俘获了的唱词。

我不能说出水。

当更慢的光线在我的身体里折断,当旧丝绸上的一段时光沾满止疼的光芒,当我咽下的春天藏起此时的星光。

当一只蛾复活,还没有再次绝望。

离歌

每到傍晚,我的心事就会被白昼里那些沉淀了的黯然挤出山谷。它们是纯澈得发亮的,仿佛就是用来照耀这孤注一掷的暮色,然后再义无反顾地一再下沉,沿着一句过期的诺言开辟的方向,直至那熟稔的渊底。

而我不能再流泪了。泪水会让多汁的夜晚更咸,会损坏一张为你备好的信笺——这冰冷的页面。泪水将打乱我表面的忧伤——秋日里被一堆落叶安排的秩序。我不能再裸露十月的潮汐,这断裂地带的低音区,被一个声音躲避的小调,无节律的咏叹。

这个秋天太长,我一直不能说出果实,那一排苹果树下滴落的修辞。当风声成为十月的可能,我失语的手指只能沦为一地狼藉中最绝望的那个表情,无法亲近云端,那高处的暗语。

今夜,我要保存好镜子里一束姣好的秋色,秋色中感恩的眼神。我要以美丽绝伦的湖面安葬一枚春天的姓氏。我要答谢寒露之后被毁灭的植物,感谢它定义了星光和露水,使我从一场劫难中逃生。

今夜,我要献出你。为多情的子夜,和子夜后无尽的沉寂。

我献出这全部的人间。

我多像一个失陷的守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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