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你回来

2011-08-15 00:48王吴军
江河文学 2011年5期
关键词:大蒜

■王吴军

云涛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天已经亮了。

这里是牟山县城的东关,也是最热闹的一条街,平时,卖东西的、找活干的人全在这里。

云涛躺在交通旅社的围墙下,伸了个懒腰,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看了看和自己一样睡在街边的来这里找活干的人,他们一个个蜷着腿躬着腰,把身体缩在薄薄的被子里,东倒西卧,像是被随意扔到这里一样,看上去一片凌乱。

这些人和云涛一样,是从外地来到牟山县城给人家做帮工的。

牟山是豫中平原的一个县,地处中原腹地,土地平坦,方圆有一百多里。这几年,牟山县县北的几个乡镇的人们每年都大面积种大蒜,引来了全国各地的客商来这里收购大蒜,使得牟山县成了远近闻名的大蒜之乡。由于种大蒜的人家太多,一到种大蒜的时候,人们就都忙不过来了,于是,那些种大蒜的人家就开始雇人来做帮工,帮忙种大蒜。

每年的阴历八月,也就是中秋节前后,附近几个县的许多人便成群结队来牟山县种大蒜,牟山县城的东关就成了一个自然形成的人力市场,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外地人到牟山做种大蒜的帮工,自然有他们的道理。牟山县在这方圆几百里是富裕的地方,附近别的地方经济落后,要是一年不出来做帮工,总觉得少做了一件事,整天若有所失。而且,出来做帮工不用操闲心,一天三顿饭有人管,馍菜汤都有,可以敞开怀吃。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给人家做帮工种大蒜的那一日三餐也不是好吃的。种大蒜的时候是阴历八月份,虽然说时令已经到了秋天,可是,牟山县的阴历八月天气并不凉爽,依然像是夏天一样,在没有树荫的田野里干活,毒辣辣的太阳能把人晒得脱下一层皮,而且,种大蒜要一直蹲着,那种姿势干上一天,足以让人浑身酸疼。晚上,睡在人家的小屋里,尽管有蚊子不断侵扰,但是,人乏得像死了一样不知道动弹。那滋味,谁干过谁知道。

这两年来牟山县做帮工的人多,雇人的就显得少了,因此,只要看到来了一个雇主,找活干的人就会蜂涌而上,把雇主围起来大声毛遂自荐,若是脚步稍慢一点,就跟不上了。再说了,人一多就不值钱了,原来种一亩大蒜能挣二百来块,现在,雇主扫视一下涌在自己身边的那些人,大声问道:“一亩地一百二,谁去干?”找活干的人伸着脖子使劲咽下一口唾沫,照样跟着就走。

这时,天已经大亮了,摆小摊的、卖小吃的都开张了,东关这里一下子红火了起来。那些睡在路边做帮工的人早已都坐起身,一边眨巴着惺忪的睡眼,一边慢腾腾地挠着昨天晚上被蚊子咬了不知多少下的腿,一边十分机警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看其中有没有找种大蒜的雇主。

云涛也早已起来了,他收拾好简单的行李,站在路边,对和自己一起来的同伴四辈说道:“四辈,学得机灵一点,咱们不能只是这样死等,那等到啥时候了!刚才在那边,一个雇主一下子就要走了四个人。”

憨厚的四辈点点头。

和身材瘦削、憨厚木讷的四辈比起来,云涛身材匀称,脸上流露着聪颖的神采,一双非常明亮有神的眼睛里洋溢着无限的灵秀。尽管穿的白色短袖汗衫上印满了汗渍,穿着的蓝色裤子也因为在外奔波而有点脏,可是,云涛却浑身精神。

四辈望了望云涛,使劲咬了一口刚才买的烧饼,嚼了几下,又喝了一口矿泉水,等把那口烧饼咽下去,这才一边咂着嘴一边说:“云涛,你别急,我在来的路上就看了,这附近还有很多田地的大蒜没有种上,咱们一定能找到活儿的。”

说着,四辈又把目光移向街上的行人。

云涛也低头咬了一口烧饼,默默地嚼着。

这时,一辆农用三轮车“突突突”地停在了路边。车上站起了一个人,他扯着嗓子大声喊道:“大孟种大蒜,谁去?一亩地一百二,去的快来上车!”

四辈大喝一声:“云涛,赶紧上车!”一边说,四辈已经抓起行李冲向了那辆农用三轮车,三步两步就跳到了车上。

四辈看着紧跟在后面的云涛,伸出手大声喊道:“云涛,快!快一点!”

等云涛奔到农用车前时,那个雇主的已经数完了车上的人头,只见他大手一挥说:“人已经够了,不要了,不要了,你听见了没有,别上车了!”

雇主一边大声喊着,一边使劲将想要上车的云涛推开。

云涛仰起那张年轻而富有朝气的脸,用央求的口气说道:“大哥,大哥,你就让我跟你去干吧,我跟他是一路的……”

雇主冲着云涛冷冷地嚷道:“人已经够了,你去了也是白去!”

云涛依然满怀希望地说道:“大哥,你让我去吧,大哥……”

就在这时,只听有一个甜润、脆亮的女子的声音喊道:“官渡,有人去吗?价钱到那里看了地再说!”

人们都下一子回头循着声音望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她站在一辆电动摩托旁边,看上去大约有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长得面容清秀,一双眼睛像两汪春水一样波光荡漾,上身穿着一件粉红色的短袖衫,下身穿着一条牛仔裤,脚上穿着一双凉鞋,露出一双白生生、好看的脚,浑身上下显得漂亮而又干净利落。

找活干的人们像潮水一样一下又涌向年轻女人那边,可是,她却急忙喊道:“我只找一个人!”

一边说,年轻女人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越过众人,她的目光最终落在站在农用三轮车旁的云涛身上。

突然,农用三轮车“突突”地开动了,云涛禁不住朝着车上喊了一声:“四辈……”

官渡是牟山县的一个小镇,这里树木成片,小河流淌。虽说土地不多,但是因为这里的人非常勤快,再加上风调雨顺,每年的收成还是不错的。这几年,因为大蒜的行情好,官渡也成了牟山县的大蒜主产区之一,所以,每年到了种大蒜的季节,那些外地到牟山县找活干的人纷纷来到官渡。有时候,外地人聚集在一起聊起天,总是会非常自豪地夸口说:“官渡那地方,如果不是咱这些人去帮着干活,大蒜早就种不成了!”

正是八月的艳阳天,路边的树在明媚的阳光里显得更加碧绿。

云涛坐在那个年轻女子的身后,年轻女子骑着电动摩托,带着云涛出了县城,走过一段宽阔的柏油马路,然后上了一条通往乡间的小柏油路。

两个人谁也不多说话。走了一会儿,电动摩托突然熄火了,年轻女子和云涛下了车,年轻女子看了看,笑着说:“我来的时候忘记给它充电,现在没电了,看来咱俩得走回去了。”云涛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年轻女子推着电动摩托走在前面,云涛拿着行李跟在她的后面。两个人默默地走着,走一会儿,年轻女子扭头冲着落在后面的云涛喊道:“快跟上我!”云涛总是冲着年轻女子“噢”一声,最多也只是说上一句“我跟着你哩!”意思仿佛是让年轻女子只管前边走,他能跟得上。

云涛一边走,一边把脸扭向路边的一块块空地。那是耕耘好的空地,等着种大蒜呢。空地平整得很好,云涛想:要是在这平整得很好的田地里,一天种上半亩大蒜不成问题,这里种一亩大蒜的价钱最少给一百一十元吧?哎,一百元也行哩,一天种半亩大蒜就可以挣五十元,很不少哩!

云涛正在默默想着心事,抬头往前一看,自己已经落在了那年轻女子身后很远的地方了,只见年轻女子已经停住了脚步,双手扶着电动摩托车,扭过身直望着他。

云涛急忙加快脚步往前走了几步,只听年轻女子嗔怪地冲着云涛喊道:“咱俩一起走路呢,你咋不说一句话呢?”

云涛年轻而灵动的脸上一愣,尴尬地吐出一个字:“我……”稍微停顿了一下,云涛问年轻的女子:“大姐,你家今年要种多少亩的大蒜?”

等云涛跟上来,年轻女子才和他并肩往前走,她偷偷看了云涛一眼,白里透红的脸转向他:“你放心,够你种的!我家两口人,要种十亩大蒜,你还嫌少吗?”

云涛说道:“十亩?恐怕我一个人种的时间长了,会影响明年的收成的。”

年轻女子笑着说:“还有我呢!”

云涛看了看年轻女子,未置可否的笑了笑。年轻女子用手将被微风吹拂在脸颊上的那缕头发往后面捋了一下,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云涛:“你是不是怕我不会干地里的活?”

云涛被年轻女子看得低下了头,他不敢多看,想把眼睛移到别处,可是,不知为什么,他的目光却又落在她丰满挺拔的前胸上。

云涛忙扭头看着旁边的田野,问道:“你家我大哥呢?”

年轻女子的眼光似乎暗淡了下来,她轻声说道:“他?他已经不在了……”

云涛忙说道:“大姐,我,我……”

这样说着话,两个人已经来到了这个名叫青草铺的村庄。村子绿树环绕,郁郁葱葱,有鸟儿在绿树枝头鸣叫着,一片喧闹。

年轻女子站在村头,指着远处一片空地说道:“你看,那里就是我家的地,对,那里,紧挨着小河的那一块,就是我家的地。”

云涛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着,点点头。

来到了一个红砖砌成的院落前,年轻女子先把电动摩托放在一旁,用手推开了红漆的大铁门。年轻女子推着电动摩托车进了院子,又回头冲站在门外迟疑的云涛喊道:“快进来,快进来呀,已经到家了,你还站在门外干啥?”

云涛想着自己不能冒冒失失地跟着年轻女子进院子,听到年轻女子的喊声,他踌躇了片刻,这才走了进去。

走进院子,云涛抬头环视了一下,只见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各种物品都收拾得利利落落,两层小楼的走廊下,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妈戴着老花镜正坐在那里端着簸箕用手拨拉着里面的麦子。

年轻女子笑着冲老大妈喊道:“妈,已经快晌午了,你还不歇歇?别忙了!”

老大妈抬头看了看,摘掉了老花镜,说道:“哦,我闺女回来了,那个是……”老大妈朝云涛望过去。年轻女子忙说道:“妈,他是给咱帮忙干活的。”

老大妈冲着云涛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哦,我已经把饭做好了,在厨房里,你们快去吃吧,吃完饭就该下地了,我看人家都种了不少了。”

年轻女子到厨房去了。

云涛把行李放到走廊下,老大妈笑着打量着云涛,只见这个小伙子穿着短袖汗衫,宽宽的肩膀,胳膊上的肌肉鼓鼓的,胸膛挺着,两条长腿看上去非常有劲,一看就是一个有力气的年轻人。而且,老大妈看云涛长得也很好,方方的脸,高高的鼻梁,亮亮的眼睛。看着看着,老大妈突然轻轻叹息了一声。

云涛不知道老大妈为什么叹息,他轻轻叫了一声:“大妈,你别担心,我干活快,我一定早点把你家的大蒜给种上!”

老大妈连连点头:“哦,哦,真是好孩子,采芹,采芹,快把饭端上来!“

只听年轻女子喊道:“来了!”

云涛和老大妈扭头一看,只见年轻女子已经端着饭站在了一旁,似乎在想些什么。

云涛知道了,她叫采芹。

云涛和采芹在田地里种大蒜,一直到了夜色朦胧,才回到家里。采芹顾不上劳累,洗了脸,然后开始忙着做饭。

很快,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端上来了,采芹炒了两个菜,还凉拌了两个小菜。云涛吃了满满两大碗鸡蛋面,放下碗,见采芹又拿起一个雪白的馒头递了过来,云涛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吃饱了,真的吃饱了,其实,今天下午没干多少活哩……”采芹硬是把那个雪白的馒头塞到云涛的手里,微笑着说:“你干了一下午的活,要多吃一些饭!”云涛其实并没有吃饱,他接过采芹递过来的那个白馒头,吃完了,云涛一抹嘴,弯腰就去收拾碗筷,一边对采芹说道:“大姐,我帮你收拾碗筷吧。”采芹轻轻一笑:“呵呵,这个不要你管,你累了,好好歇着吧!”云涛也笑了笑说道:“没事的,其实你更累。”说完,云涛拿着碗筷向厨房走去。

采芹那如两汪春水般的眼睛直盯着云涛的背影。

云涛去房里歇息了。采芹收拾完了,把房门关好,她也回房歇息去了。

躺在床上,采芹却怎么也睡着,她的眼前总是浮现着云涛的身影。采芹也说不清楚,自己早上在县城咋就挑上了他?是因为看到他在那辆农用三轮车旁边苦苦哀求的可怜相,还是因为他看上去老实、能干?早上,采芹一到县城的东关,就看见云涛在路边用一双年轻有神的眼睛在寻觅着雇主,采芹悄悄打量了他好一会儿,后来,附近一家的小超市开门了,采芹走进去随便转了转,一抬头,又看见了他。当时,云涛的手里拿着一双42码的布鞋,抬起脚,在他那双正穿着的已经烂了鞋帮的旧鞋上比试半天,口里小声自言自语道:“十五块,十五块……”最后,他还是把那双十五块的布鞋放在了货架上。然后,采芹看到了他在农用三轮车旁哀求那个雇主,不知为什么,当时采芹的心中忽然涌上来一股酸楚,她情不自禁地喊出了就要雇他的话。的确,采芹当时真的是可怜云涛,然而,那么多可怜巴巴的找活干的人,她为什么只是可怜他?想到这里,采芹觉得自己的脸有点发热。采芹感觉到,她似乎是看上了这个陌生的找活干的外地年轻人,于是,采芹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采芹,你真是不害臊!”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采芹就早早起床,洗漱完毕,正在屋里收拾下地要带的东西,云涛也过来帮她收拾,看到云涛来回忙碌着,采芹竟然望着云涛的身影呆呆出神。“采芹!”采芹猛然一怔,只见妈妈站在走廊上说:“你愣着干啥,怎么只让人家一个人忙?”采芹才知道自己有点失态,忙说道:“噢,我,我在想还需要带啥东西哩!”

采芹和云涛匆匆走出门,下地去了。

云涛干活不算慢,他手脚并用,种起大蒜来那是一把好手,云涛种过的大蒜,十分整齐,像是用笔画出来的一样。可是,云涛偶然抬头看了看采芹,他忍不住自言自语道:“咦?真是怪了,大姐种地怎么那样快!”

采芹种起大蒜来手脚更加麻利,似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就种完了一畦,腰腿一点也不觉得困,身子也不觉得乏,身上像是有使不完的劲。到了地头,采芹站起身,从兜里拿出手帕,擦了擦好看的脸颊和纤长的脖颈,忍不住又把目光投向云涛。采芹越看,越觉得身上像是有使不完的劲,她轻轻笑了一下,蹲下来,在云涛的前面开始干了起来。

云涛一抬头,看到采芹在自己种的那一畦地上干了起来,而且朝着他来了。

不知为什么,云涛心里有点慌乱,忙大声问道:“唉,大姐,你怎么在我前面干起来了?”

采芹抬头看了他一眼,笑着说:“我看你干得慢!”

云涛愣了一下,紧赶了几步,忽然又停下,问道:“到时候,工……工钱怎么算?”

采芹一笑:“我知道该怎么算!”

采芹的话,干脆得像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梨,咬一口脆得能响出声来。

云涛有些迟疑:“那,那……”

采芹又是轻轻一笑:“怎么了?我干的也算成你的工钱,还不行?”

云涛忙说道:“那……那不行!我不能让你帮我干!”

看着云涛的那副窘相,采芹低下头偷偷地笑了。

云涛家在偏僻闭塞的豫东平原,他家里很穷,可是,云涛爹和云涛妈看着独生子云涛一天天长大,就开始寻思着给他找对象。要说云涛妈,那真是一个要强的女人,为了给云涛积攒彩礼钱,她一天不停地干,晚上连电灯也不舍得用,为了多做几把笤帚卖点钱,手都被扎破了,用嘴一吮血水,继续做。云涛爹自从脑溢血落了腿脚不利索的后遗症之后,脾气越来越不好,看着云涛妈为了独生子的婚事那么拼命,就冲她大声吼道:“你为啥这样不要命的干?咱家娶不起媳妇,不娶行吗?”云涛妈抬起头看着云涛爹,一张嘴就硬生生地把他的话给顶回去了:“不娶不行,一定要让云涛娶上媳妇!”云涛妈越是这样,云涛爹的心里就越不是滋味,他男人的自尊心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动不动就冲着云涛妈发火:“你一天到晚只知道瞎干,你做几个烂笤帚就能给云涛娶上媳妇了?你别让老子心烦了!”可是,骂过之后,云涛爹就后悔了,他一瘸一拐地走到没人的地方偷偷掉泪。最后,云涛爹把眼泪一擦,“妈的,男子汉大丈夫不会被难为死,老子要好好往前走!”

云涛从小就懂得爹妈的辛苦,上小学的时候,每逢星期天或假期,小小的他就会跑到十多里的野外去采药、打柴,卖的钱全部交给妈。第一次去野外的荒坟场采药,看见荒无人烟的坟地里风声萧萧,凉意森森,他吓得人头皮发麻,两腿发软。后来,云涛什么也不怕了,还学会了采药。

有一次,高中毕业的云涛到附近林场管辖的杨树林偷偷砍了两棵树,扛到了家里。云涛刚把杨树放好,云涛爹已经黑着脸站在了他的身后,他望着儿子,眼睛瞪得吓人,几乎要冒出火来了。云涛一愣,刚要开口,云涛爹厉声喝道:“谁叫你偷人家的杨树?”

云涛忙说道:“爹!爹……”

云涛爹随手拿起一根木棒就打在了云涛的腿上,“说!”

云涛 “哎哟”了一声,叫了一声:“爹……”就倒在了地上。这时,云涛爹的木棒又落了下去,“你他妈的给老子丢脸、惹祸,老子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做贼,我打死你这个要做贼的小子!你说,你为啥要偷哩!”

云涛哭喊着:“爹,爹……你别打了!”

云涛爹怒声喝道:“说!”

云涛抬起头,用噙满泪水的眼睛望着爹,说道:“我……我……我见妈在吐血,没敢跟你说,我想攒些钱给妈治病哩,爹……”

木棒从云涛爹的手里“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最终,云涛把那两棵杨树送回了林场,并向林场承认了错误,林场看到他态度诚恳,不仅原谅了他,还夸他知错能改。

寂静的夜里,云涛躺在床上,睁大眼睛望着窗外夜空中灿烂的繁星,想着这一幕幕的往事,也想着自己的心事。

自从云涛来了之后,采芹真的觉得自己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从地里回来,她洗把脸,又去串从地里摘回来的红辣椒,妈妈看到采芹一个劲忙个不停,心疼的劝她:“采芹,你在地里干了那么长时间的活了,回到家怎么还不歇着?你别干了,快歇歇!”

采芹却继续串着红辣椒,这时,在一旁洗完脸的云涛把毛巾搭在院子里的晾衣绳上,来到采芹身边,笑着说:“我帮你拣红辣椒吧!”

采芹犹豫了一下:“你……”采芹还在犹豫,云涛却已经坐在了她的对面。采芹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忙低下头,将一绺额头上的刘海往后面捋了一下,说道:“哎,你知道哪些红辣椒要串起来吗?”云涛笑了笑:“当然是拣那些没有虫眼的红辣椒串起来了。”

微风吹拂着,时光流淌着,一个拣红辣椒,一个串红辣椒,岁月一片静好。

云涛吃过晚饭,看了一会儿电视,和采芹、采芹妈打了个招呼,站起身,就准备去睡觉。刚站起来,采芹妈就叫住了他:“孩子,先别走,把这个新床单拿上,把你床上的那个破床单换下来,这是采芹为你准备的。”

“妈……”采芹在一旁娇羞而嗔怪地叫了一声。

采芹妈回头看了看她,笑道:“嗯?你还有事?”

采芹看了云涛一眼,低下了头。

云涛有点愣住了,半晌,他才说:“不……不用,我铺那个破床单就行,不……不要什么新床单……”

采芹妈看着云涛的憨厚相,说道:“孩子,你听话,就把这个新床单换上吧,你干活很累,这个新床单铺着舒服。”说着,她硬是拽起云涛的手,把那个叠得整整齐齐的新床单塞到了他的手里。

云涛拿着那个新床单,站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时,又听采芹妈叹息了一声,说道:“哎,看到你,我就想起了我那不争气的儿子……”

采芹听到这里,望着妈妈,叫了一声:“妈……”

云涛不安地用粗手摩挲着那个新床单,说道:“大妈,看上去您好像也是受过苦的人。”

采芹妈叹道:“哎,大妈我是受过苦的人,所以,看上去就显得很老气,其实,我才五十多岁,那是苦日子给煎熬的。我后来有了采芹,才觉得日子好过了一些。”

云涛问道:“大妈,您的儿子去哪里了?”

听云涛这么一问,采芹妈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下去,采芹也沉默着不说话。过了一会儿,还是采芹妈开口了:“唉,儿子跟他爹一样,早早就走了!”看得出,采芹妈有着满肚子的辛酸,她颤着手轻轻擦了一下眼中的泪水。采芹叫了一声“妈”,用双手扶住了她。采芹妈轻轻说了声:“我没事。”然后,她又说道:“我这辈子一共生了四个孩子,三个孩子都早早夭折了,剩下这一个,还是个榆木脑袋,像个活死人,他还……还不如死了好,要不是采芹,我早就跟我那早死的老头子一起走了……”

云涛心软,听采芹妈伤心地说着这些话,眼圈早已湿润了,不过,他趁采芹妈娘俩不注意,偷偷把眼泪抹去了。

采芹妈用手又抹了抹眼泪,采芹急忙拿过来一条毛巾,帮妈妈把眼泪擦去,并安慰她说:“妈,事情都过去了,别想那么多了,要注意您的身体……”采芹妈轻轻说道:“好啊,我现在不想那么多了。”她又对云涛说:“孩子,你白天干活累坏了,你去睡吧。”

云涛答应一声,刚要出门,采芹妈又叫住了他:“孩子,一定把那个新床单换上。”

云涛点点头,走了出去。

进了自己住的屋子,云涛用手轻轻抚摸着那块叠得整整齐齐的新床单,心中涌起一股热流,他似乎觉得,这个新床单上还留着采芹身上的气息,那么好闻,他忍不住把新床单贴近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正在这时,只听门一响,采芹走进屋来,她一只手抱着一把新暖壶,另一只手拿着两只细瓷茶杯。

“我怕你晚上口渴,给你送一壶开水。”说着,采芹把暖壶和茶杯放在桌子上。

云涛一见采芹进了屋,不觉脸红了,他仿佛觉得采芹已经看到了他的心思一样,赶快手忙脚乱的把那个新床单放到床上。采芹似乎看出了云涛的慌乱,忙说:“我原本就要睡的,可是,我怕你晚上口渴,才把开水给你送来。”

一片感激堆在云涛的脸上,但是,云涛却不敢抬头直视采芹一眼。云涛自从做了外出找活干的人,就在外奔波劳碌,吃百家饭,喝百家水,其中的辛苦,他心里最清楚。虽说很多人待他都还算不错,可是,他在外面真正尝到被人看得起、信得过的滋味,这还是第一次。这样的感觉唤醒了云涛潜藏在内心却有点麻木了的自尊感,细细回味,云涛觉得有些难以说清的苦涩,就好像吃惯了苦涩的东西,猛然吃了甘甜的蜜糖,一下子回不过神来,就觉得幸福得有点心痛,但是,云涛却又觉得像有一只温柔的手在他的痛处轻轻抚摸着、抚摸着。云涛不由得抬起眼,直直地望着采芹。这时,云涛仿佛才发现采芹的脸长得那么美丽、那么温柔、那么善良。特别是采芹的那双眼睛,像是两汪春水,清澈而柔润。

采芹被云涛看得一阵羞涩,他低下头,心里却扑扑地跳得很快。

“你现在口渴吗?”说着,采芹提起了暖壶。

云涛忙说:“大姐,我……我不喝水!”

采芹瞟了云涛一眼,嗔怪地对他说:“我跟你说过,你别叫‘大姐’,可是你还这样叫,你就不会改一改!”

云涛迟疑地问:“改叫啥?”

采芹笑着说:“我妈叫我采芹,说是芹菜长得又碧绿又好看的时候有了我,你就叫我采芹吧。”

说着,采芹倒了一杯水,放在云涛面前。沉默了一下,采芹突然问道:“你已经二十多岁了,咋还不成家哩?”

云涛低下了头,小声问道:“你……你问这干啥?”

采芹看了看云涛,笑道:“我问问怕啥!”

云涛说道:“我家里穷,说不起媳妇。”

采芹没有说话,屋子里一片沉静。

采芹突然对云涛说道:“我借给你钱,你找个媳妇好不好?”

云涛笑了笑:“那……那不行!你……你是在拿我开心哩!”

采芹红了脸,轻声说道:“我是真心的,我想……我想让你每年都来和我一起干活!”

灯光下,云涛抬起头,他看到了采芹那张红扑扑的脸,还有她那丰满匀称的身子。

采芹站起身说道:“天不早了,你白天干活很累,早点睡吧,明天早上咱还要去干活。”

说完,采芹用两汪春水一般的眼睛又看了云涛一眼,低下头,匆匆走了出来。

云涛爹决定了,即使借钱,也要为云涛说上媳妇,给他完婚成家,再不能让云涛等了,最迟年底完婚,实在不行,就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全卖了。云涛爹咬了咬牙,暗暗对自己说:“就是砸锅卖铁,也不能让云涛打光棍!”他想好了,要是条件好的女孩找不到,就找媒人去邻村张瘸子家去提亲,张瘸子的女儿是一个傻闺女,他说他那傻闺女要的彩礼少。

拿定了主意,云涛爹在家里开始张罗云涛的亲事了。

采芹家的大蒜已经快种完了。这是最后一块地,云涛和采芹在一个下午就可以全部种完。

眼看只剩下半畦地了,云涛和采芹对着面在干活,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当云涛和采芹种完最后一棵大蒜,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又不约而同低下了头。

采芹急忙站起身,到地头提起茶壶,倒了一碗凉开水,这时,云涛已经走了过来。采芹把那碗凉开水递了过去:“云涛!你喝水!”

不知什么时候,采芹已经很自然的叫起了云涛的名字,云涛接过采芹递过来的那碗凉开水,“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

采芹忽然问云涛:“你看牟山好吗?”

云涛笑着说:“好,非常好!”

采芹用两汪春水一般的眼睛望着云涛,又问道:“你……你想来吗?”

云涛看了看采芹,没有说话。

采芹扭过脸去,眼神有些失落的望着种完大蒜后的田地,像是抱怨那大蒜种得太快了似的。

采芹忽然对云涛说道:“云涛,你别走,留在我家帮我秋收好不好?”

云涛忽然一怔,仿佛怕失去了什么似的,他不由得走近采芹身边。

云涛怎么不恋采芹?二十五岁的人了,从来没有一个女子对他这么亲近过,也从来没有一个女子这样看得起他这个穷小伙子。二十五年来,云涛没有和哪个女子多说过几句话,也没能摸一下哪个女子的手!而采芹,这个善良、温柔、美丽的女人,竟然亲切地喊着他的名字,而且对他这么好,他怎能不动情!刚才,当采芹想让他留下的时候,他是应该点头同意的。

可是,云涛摇摇头,“不,我还是得走,我跟四辈说好的,我们一起回去哩!”

采芹仿佛是有满肚子的话要说,一时间却又说不出来,她只把那两汪春水一般的眼睛望了过去。突然,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她身上冲撞起来,她动情地唤道:“云涛……”

云涛也唤道:“采芹……”

采芹慢慢伸出了手,浑身却有些抖。

云涛握住了采芹的手,他的心却似乎跳动得要冲出胸膛了。

云涛轻轻地拉着采芹,向着地头的那一片小树林走去。

小树林里寂静无人,云涛笨拙地把采芹拥在怀里,他呼吸急促地渐渐俯下身,把嘴唇贴在采芹的嘴唇上……那一刻,泥土味、青草味、汗味、身体的味混合在了一起,小树林里响起的只有云涛和采芹急促的呼吸声以及他们心跳声。

静谧的夜,皎洁的月光温柔地照着采芹那虚掩着的屋门,照着那扇宁静的窗。

夜已经深了,采芹灭了灯,却没有睡,她坐在床边,想重新去开亮电灯,却又止住了。屋里是一片寂静的黑,皎洁的月光把窗子映得是一片柔润的亮,把窗帘上的美丽图案映得格外好看。

采芹等了好大一会儿了,但是,云涛还没有来。采芹扭头看看窗外,轻轻叹息了一声,暗暗想道:看来,他不会来了。然而,采芹还不死心,她又一次撩起窗帘,望着云涛睡的那间房。

此刻,云涛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今天黄昏时从地里回来,采芹妈炒了几个菜,还拿上来一瓶酒。采芹妈亲自给云涛倒了满满的一杯酒递过来,说道:“孩子,你明天就要走了,今天好好吃一顿!”云涛接过酒杯,看了看,却不见采芹,他迟疑了一下,一仰脖就喝干了,他放下酒杯,采芹妈又给他倒了满满一杯酒,劝他吃菜。可是,云涛拿起筷子,却无心吃菜,因为他觉得自己握了采芹的手,还亲吻了采芹,这样做对不住采芹妈。采芹妈笑着说道:“孩子,多吃菜,你为啥发愣?是不舒服?还是我炒的菜不好吃?”云涛忙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说道:“大妈……大……大姐呢?”采芹妈说:“采芹说是去超市买点东西,就回来,你先吃,不用管她!”云涛夹了一口菜放到嘴里,却难以下咽,他的心中很不是滋味。哎,摸了采芹的手,还亲了采芹,自己往下该怎么做呢?既然和采芹那么亲近了,自己就不能冷淡了采芹……云涛胡乱想着,大口大口地吃着菜,却味同嚼蜡。其实,云涛在家里过年也没吃过这么好的菜,但是,今天吃起来怎么没什么味道呢?这时,采芹妈把一沓钱点了点,放在饭桌上:“给,孩子,这是你的工钱,你快收起来,按十亩地算,一亩地一百五十块。”云涛一惊:“啊?大妈,不能这样算,不能!”采芹妈看了云涛一眼,“孩子,你别推辞,我家采芹说话算话哩!你多吃菜,多吃菜!”

云涛回到自己睡的屋里,躺在床上,他想起自己在采芹家的一幕幕情景,不禁自言自语道:“采芹,你对我好我知道,可是,我家里穷……但是,我……我真的忘不了你,你在我的心上哩……”

采芹的屋里,她掀起窗帘的手轻轻地滑落下来。

采芹转过脸来,她呆呆地望着自己为他沏好的香茶,为他铺好的床,她突然轻轻说了一声:“我也是一个穷苦人……”

采芹想起了已经很遥远的那些往事。

采芹不是牟山县的人,她家在豫东平原的一个小村庄。亲娘生下采芹后就死了,那时,家里穷,养不住她,就把她送了人。采芹从记事到现在不知道自己的亲娘亲爹是谁。一问现在的这个妈,妈就会流着泪说:“采芹,我的好闺女,我就是你的亲妈,是亲妈,你别问了,外人都是在瞎说,他们是骗你哩……”是呀,采芹还问啥哩,是这个妈一口水一口饭把她喂大的,这个妈比亲妈更亲。这里的爹死了以后,这个妈就成了寡妇,她带着两个孩子,无比艰难地度过了一天又一天,多少的辛酸是别人无法知道的。采芹记得自己刚会说话的时候,就问这个妈:“妈,我啥时候能帮你干活?”妈赶紧问采芹 “我的好闺女,你问这干啥?”采芹不说话了,一双大眼睛看着身边整天不说话不做事的哥哥,妈一下明白了,她抱住采芹就流出了眼泪,“我的好闺女呀……”

其实,最初当妈的是把采芹当成媳妇买来的。后来,见采芹越长越漂亮,又不忍把她给了自己那个活死人的儿子,就一心想把采芹当成亲女儿。再后来,眼看着像是一个活死人的儿子一天天大了,根本就没有女子看上他,当妈的只好心一硬,对采芹说:“妈的好闺女,你跟你那活死人一样的哥成亲吧!”采芹愣住了,她像不认识自己的这个妈一样望着她:“妈,你说啥?成亲?!妈,我是你的亲女儿,我是你的亲女儿呀!”采芹哭了,妈也哭了,但是,采芹看到妈满脸的泪水,善良的她只好劝慰妈妈:“妈,你别哭,你别哭,我听你的……”

想着这些,采芹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皎洁而寂静的月光,心中又涌起了她从成亲到现在的日子。那个哥哥真的是一个活死人,她根本就没有拥有过爱,从来没有,她不会爱一个活死人的,一个活死人也是不会爱她这个有血有肉的女人的,所以,她根本无法爱上他,他也不懂得爱她。那一天,那个活死人得急病死了,采芹流泪了,她说不清那时候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觉得有很多的委屈想哭出来。

遇到了云涛,采芹的心里竟然不知不觉有了爱的冲动,她这才知道,她采芹其实是渴望爱的,只是以前一直没有遇到那个人而已。

可是,顾虑重重的云涛却没有在这个深夜到采芹的屋里来,采芹依稀能感觉到云涛心中的想法。采芹在心里暗暗说道:“云涛,我不嫌你穷,我和你好好干,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的!”

一阵微风吹过,采芹看到窗帘在轻轻飘摇起来。

十一

天刚蒙蒙亮,云涛就起床了。

云涛穿好衣服,悄悄地把自己睡过的这个屋里收拾了一遍,他细心地把桌子抹干净,又把暖壶、茶杯一一摆好。

云涛走出了屋,想等采芹和采芹妈起来后说一声再走,可是,他见了采芹该怎么对她说呢?自己对她说些什么呢?最后,云涛只是把采芹住的那间屋子望了望,然后,他提着行李走出了采芹家的院门。

这里,是云涛和采芹一起干过活的田地。这里,是云涛和采芹一起走过的那条小路。

“官渡,谁去?我只要一个!”“你跟上呀,你又不是哑巴,怎么不说话?”“云涛……”采芹的声音在云涛的耳边一阵阵响起,他和采芹在一起的一幕幕情景也在他的心中清晰浮现出来。

云涛默默地走着,像是又看见了采芹,像是又听到了采芹唤他的声音,他不禁停住脚步,回身望去,村子已经隐约不见了,只有寂静的原野,偶尔有几声鸟叫。

“云涛……”云涛又听到一声呼唤。他愣了一下,急忙转过身来看看,他呆住了。

采芹站在前面小路上,她望着他。

云涛定了定神,他大步朝采芹奔过去,走了几步,他又停下来。云涛看到采芹的脸像白纸那样白,换了一件新衣服,显得温柔、朴素。

采芹开口了:“云涛,我送送你……”

说完,采芹沉默着取下了挎在肩上的一个背包,来到云涛面前,打开,里头是一些熟鸡蛋和一双新皮鞋。

采芹用颤抖的双手把背包递到云涛面前,“云涛,鸡蛋,你饿了吃;皮鞋,你在路上穿……”

云涛没有说话,也没有去接那个背包。

采芹用含泪的双眼望着云涛:“怎么,你不要?”

两行热泪顺着云涛的脸颊悄悄流下来。手里的行李慢慢滑落到了地上,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了,轻轻呼唤了一声:“采芹……”一把将采芹紧紧地搂抱在怀里,在她有些冰凉的脸上和唇上亲着、亲着……

这时,两行热泪从采芹的眼里涌流出来,和云涛的热泪融在了一起。

十二

牟山县城的东关,依然是熙熙攘攘,人头攒动,许多外地找活干的人都干完了活来到了这里。

因为外地人聚集在东关,东关卖小吃的生意很红火。找活干的出力人不在乎路过的汽车扬起的一阵阵尘土,他们依旧坐在路边的小吃摊前津津有味的吃着,毕竟,小吃摊上卖的饭食便宜。

黄昏时分,云涛和四辈坐在一家小吃店里一边吃着鸡蛋面,一边说着干活的事情。忽然,云涛抬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他腿脚不利索的爹。

云涛一愣,随即奔出了小吃店,上前一把抓住了爹的手,“爹,你怎么来了?”

云涛拉着爹的手进了小吃店,四辈忙起身打招呼,云涛给爹要了一大碗鸡蛋面,又要了一个凉菜。

云涛爹看着儿子,说道:“我是为你的亲事来找你的。”云涛一愣,刚想开口,云涛爹又说道:“张瘸子的那个傻闺女要的彩礼少,我已经在托媒人为你张罗这事了。”

云涛沉默着,没有说话。

云涛爹看着云涛,问:“怎么?你不高兴?”这时,云涛一边吃鸡蛋面,一边盯着爹的那双不利索的腿,忽然,云涛想起了采芹送给他的那双皮鞋,于是,他几口把碗里的鸡蛋面吃完,小心翼翼的从背包里把那双皮鞋拿了出来。

云涛把皮鞋放在饭桌上,“爹,这双皮鞋给你穿!”

云涛爹一愣,“你买这么贵的皮鞋干啥!”

云涛脸一红,“不是买的,是……”他嗫嚅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云涛爹望了望儿子的脸色,又看了看那双皮鞋,心中不禁一惊,“这皮鞋是从哪里来的?”

云涛迟疑着说道:“是……是……”

云涛爹把手里的筷子重重地放在了饭桌上。

云涛忙说:“爹,这皮鞋……是别人送我的!”

云涛爹半信半疑地望着云涛,“别人送你的?你这个不成器的孩子,谁教你的,你还……还会撒谎!你忘记了当年你偷那两棵杨树的事了吗?”

说着,云涛爹强忍住快要流出来的伤心的泪水,他猛然起身,一下子把那双新皮鞋打落在地。

云涛忙拉着爹的手:“爹,我没有偷,更没有撒谎,这皮鞋真的是别人送我的!”

云涛爹停住了踉踉跄跄向外走的脚步,问道:“谁送你的?谁会送给你新皮鞋哩?”

云涛一咬牙,说道:“爹,是……是……是采芹……”

说着,云涛流出了眼泪,他失声呜咽了起来。

云涛、四辈和云涛爹在牟山县城住了一夜,第二天,云涛爹让云涛穿上了那双新皮鞋,他们带着行李,回家。

云涛爹打定了主意,回家就跟张瘸子说,不让云涛娶那个傻闺女了,云涛要和采芹好,他这个当爹的不仅决不阻拦,还要坚决支持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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