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琼
(王琼:宝鸡文理学院中文系,讲师,哲学硕士。研究方向:美学方法论)
雨果是19世纪法国著名的诗人、剧作家、小说家 ,也是19世纪法国浪漫主义文学的领袖。1827年发表的《〈克伦威尔〉序言》被称为浪漫主义文学的宣言书,在文学批评、美学史上都有重要地位。在该序中,雨果提出了一套新的美学原则:美丑对照。这一理论在西方近现代的艺术史上产生了重大影响。
1789年的法国资产阶级大革命沉重打击了欧洲大陆的封建秩序,摧毁了法国封建制度的根基,也带来了激烈的思想文化斗争。新兴的资产阶级思想和陈旧的封建意识在思想领域和文化领域发生碰撞。这种碰撞最先在作家头脑中敏感的表现出来。自由、平等、博爱深入到人们的意识中。浪漫主义正是站在古典主义的废墟上,反对束缚,反对教条,在新的时代背景下应运而生。
《〈克伦威尔〉序言》是浪漫主义文学思潮的宣言书和纲领,在此序中雨果论述了美丑对照原则。他居于历史的高度,批判了古典主义僵死的戏剧内容和束缚作家手脚的“三一律”,历数古典主义的种种弊端,提出美丑对照原则这一浪漫主义创作思想的核心。
生活是广阔丰富的,文艺要反映生活。古典主义在创作中,多是从古希腊、罗马的历史中选取题材,从而塑造他们理想的英雄人物。他们认为艺术只能反映生活中的崇高,优美,光明的事物,而不能写滑稽丑怪。在他们看来。滑稽丑怪是不美不合理性的,并有损古希腊、罗马的一些英雄人物形象。雨果认为“世界上,历史上,生活里和人类中的一切,都应该而且在舞台上得到反映”,“存在于自然中的一切也存在于艺术之中”,古典主义严重束缚了作家的手脚,只准表现 “优美”、“崇高”事物,一切平凡庸俗丑陋的东西都被拒之门外。雨果在《〈克伦威尔〉序言》中挑战性的提出“滑稽丑怪作为优美崇高的配角和对照,要算是大自然给予艺术的最丰富的源泉”,“万物中的一切并非都是合乎人情的美……丑就在美的旁边,畸形靠近着优美,丑怪藏在崇高的背后,美与恶并存,光明与黑暗相共”。这种美丑对照原则,将文学的审美价值扩展到善与恶,美与丑的对照领域,突破了古典主义单一的审美观,也是浪漫主义文学求真、向善、表现自然的特点之体现。
《〈克伦威尔〉序言》是雨果早期文学理论思想得最为充分的一部作品,他在这篇序言中提出了近代创作的内容、方法和目的。雨果认为“浪漫主义其真正的定义不过是文学上的自由主义而已”,浪漫主义表现出的三种主要倾向就是创作自由,艺术真实,美丑对照,这在理论和创作方面足以显示出雨果的功绩。
雨果的“真”同古典主义的“真”有很大区别,他一方面主张把生活真实和艺术真实区分开来,另一方面又反对把生活真实和艺术真实截然割裂。这种观点的一个具体体现是雨果的美丑并存的“对照原则”。雨果认为戏剧强调完备性和内在对照最根本的目的是求真实。他说“戏剧的特点就是真实,真实产生于两种典型,即崇高优美与滑稽丑怪的非自然结合。”在《〈克伦威尔〉序言》中他阐述道“这两种典型交织在戏剧中就如同交织在生活中和造物中一样。”这两种典型是艺术的两个分支,前者表现了人类的灵魂,后者表现了人类的兽性。如在《欧那尼》中,剧中的三个男性角色不是简单的好人或者坏人,都体现了中世纪的骑士精神:热爱荣誉,热爱美人,当爱情和荣誉发生矛盾时,都放弃爱情。在这些人身上美与丑,善与恶往往同时并存。雨果说:“他是二元的,在他身上,有善性,也有灵性,有灵魂,也有肉体。” “崇高优美将表现灵魂经过基督教道德净化后的真实状态,而滑稽丑怪则将表现人类的兽性”,通过美与丑的对照,更能凸现出艺术源自于生活的自然与真实。
雨果在论述美丑对照原则时通过大量具体作品引出“丑”,把“审丑”带入了高雅的艺术殿堂。古典主义的文学家只是描述以宫廷为活动中心的贵族阶级和以城市为中心的资产阶级生活,把他们的生活内容作为文学艺术表现的对象,至于下层社会的生活,“粗俗的”、“低贱的”小人物根本进不了他们的作品,卡西莫多这一怪物在他们看来就是丑恶的。
美丑对照理论包含的两个方面,丑、畸形、粗俗、恶、黑暗作为优美、崇高、高雅、善、光明的配角总是存在着,一切事物都是矛盾对立的统一体,这些不调和的,相互冲突的因素时时依存,相克相生。于是,一些理论家偏重于从“化丑为美”的角度解释雨果的美丑对照理论。而笔者认为,雨果对19世纪前期丑在西方审美活动中的地位和重要性是有清醒的认识的,即丑已经突破了其作为陪衬和发动机(化丑为美)的地位,变成了独立的美感经验形态。这在《〈克伦威尔〉序言》中有清晰的表述:“近代的诗神也如同基督教一样,以高瞻远瞩的目光来看待事物。她会感到,万物中的一切并非都是合乎人情的美,她会发觉,丑就在美的旁边,畸形靠近着优美,丑怪藏在崇高的背后,美与恶并存,光明与黑暗相共。她还将探究,艺术家狭隘与相对的理性是否应该胜过造物者无穷而绝对的灵智;是否要人来矫正上帝;自然一经矫揉造作是否反而更美;艺术是否有权把人、生命与万物都割裂成两个方面……正是通过这些探讨,诗着眼于既可笑有可怕的事物,并且在我们刚才考察过的基督教的忧郁精神和哲学批判精神的影响下,将跨出决定性的一步,这一步好比地震的震撼一样,将改变整个精神世界的面貌。它将开始像自然一样动作,在自己的作品里,把阴影掺入光明,把滑稽丑怪结合崇高优美而又不使它们相混,换而言之,就是把肉体赋予灵魂,把兽性赋予灵智……”显然,雨果的观点清晰地表明,到了近现代艺术中,丑已经不再是美的衬托,而是扩展为一个和美并存的独立形态。
丑,作为美的对立面而存在,在西方传统美学中历来是被人所厌恶而反感的。直到18世纪启蒙运动时期英国的博克和德国的康德真正深入到崇高的本质,审美的领域才开始接纳丑的存在,但无论是博克从心理学的角度,还是康德的辩证分析,最终都将崇高中那崭露头角的丑化为了美,将崇高纳入到传统以审美为旨归的审美领域中来。
随着西方近代社会的到来,丑的因素就紧敲着美学的大门,审美活动中的不和谐的、反目的性的、非理性的因素,在审美活动中的作用和地位变得越来越强烈和重要,这样,丑就突破了其作为陪衬和发动机的地位,变成了独立的美感经验形态。在这个过程中,雨果的《〈克伦威尔〉序言》起着先驱的作用,它首次强调了丑的重要性,把丑提到了与美平等的地位,在他之后丑愈来愈凸显出其在审美活动中的重要性。到19世纪中叶的象征主义时期,法国诗人波德莱尔在其《恶之花》中,就以描写当时都市中处处燃烧的欲望的丑而闻名。当时法国著名的雕塑家罗丹也以强有力的方式,表现了审美中的丑。他的《欧米埃尔》就是经典的审美的丑的表现。与此同时,专门探讨丑的美学著作也出版了,这就是德国美学家卡尔·罗森克兰茨的《丑的美学》。罗森克兰茨认为,丑不是美的陪衬,但是丑却需要美的陪衬或者丑必须投射到美之中,才可能是审美的丑。罗森克兰茨的著作的出现,应当看做是丑在审美王国中以独立身份出现的重要标志。随着19世纪末20世纪初西方工业和科技革命将人确立为世界的主宰,非理性思潮的崛起,人由近代的理性主体演变成了非理性的意志主体。于是出现了西方现代主义对自然形式的肢解过程,野兽派、立体主义、表现主义、达达主义、超现实主义等,都是以肢解自然形式包括人自身的身体形式,塑造丑的形式,来表现自身内在的非理性、无意识的内蕴。至此,丑不但堂而皇之的登上了审美的历史舞台,而且占据了主导地位。
雨果.论文学[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