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阔大气的岭南佳联宝库——读《中国对联集成·广东卷》

●解维汉

（710002西安市太阳庙门43号西安晚报）

︽中国对联集成· 广东卷︾由广东省文联、广东楹联学会主编，广东楹联学会原会长关振东主持主编工作， 二零零九年一月出版。 全书约百万字， 历时三年方完成编纂。这是广东有史以来最大型的楹联书籍，也是第一部汇编全省历代对联的巨著。

作为一项抢救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工程，︽中国对联集成· 广东卷︾共收入一九四九年十月以前广东各地历代对联近万副。 这些对联是从全省二十一个市八十五个县(市、区)的山水园林、寺观庙宇、祠堂书院等分项搜集而来， 包括苏东坡、林则徐、张之洞、康有为、梁启超、孙中山等名士楹联。

在全省范围收集历代尤其是年代久远的对联，工程浩大，整理、筛选、校勘工作又是十分繁重。 广东省有近三百位热心的文化人义务参予了这一工作。 他们不计报酬，不怕劳累，主动去收集散落在各个领域的对联， 诸如从卷帙浩繁的古籍，从荒废了的园林故址，从已被风雨侵蚀字迹模糊的碑石，从已毁于兵燹或『文革』破『四旧』的刻木，去摘抄、追忆、记述曾经流行于一时的名联，这种爱护祖国文化的精神令人感佩。 正是众多热心人共襄盛举，才编成了这本大书。 全书资料广泛、内容丰富、编排绵密、装帧精美，堪称是一部宏阔、厚重、大气、精致的岭南佳联宝库。

从网上购到这部书后，我一连几天认真通读全卷，感到有这样几个特点：

体现了鲜明的地域文化。 几乎所有的地标性建筑的对联都有充分体现。 如广州越秀山镇海楼联：

万千劫危楼尚存， 问谁摘斗摩霄，目空今古；

五百年故侯安在， 使我倚栏看剑，泪洒英雄。

越秀山三君祠张之洞联：

海气百重楼，只为浮云能蔽日；

文章千古事，萧条异代不同时。

韶关南雄梅岭联：

不必定有梅花，聊以志将军姓氏；

从此可通粤海，愿无忘宰相风流。

韶关风度楼张庭谔联：

当年进金鉴一书，正式俨然，想见大臣风度；

此地接曹溪勺水，嘉名永在，难忘祖道渊源。

南海金山寺宝陀院六祖殿联：

如是镜明，如是月明，偶现光明银世界；

任他幡动，任他风动，再难摇动铁心肝。

广州荔枝湾陈园何绍基联：

无奈荔枝何，前度来迟今太早；

又摇苏舸去，主人不饮客常醺。

五华石拱桥宋湘联：

一道长虹，人在青云路上；

半轮明月，仙藏丹桂宫中。

邓世昌自题联：

龙跃云津，凤鸣朝日；

桂生高岭，莲出绿波。

广东寺庙很多， 历史悠久的光孝寺、南华寺、六榕寺都遗存禅宗六祖慧能的踪迹， 这些名胜的名联在广东卷也保存甚多。 尤其南华寺曹溪门联：

庾岭继东山法脉；

曹溪开洙泗禅门。

就有很强的概括性。 广州六榕寺东坡精舍联：

请看两字大书，鸿飞去后痕留雪；

想见六榕当日，莺乱啼时叶满庭。

也是思接今古，气象万千。体现了浓郁的乡土文化。旧时岭南茶亭极多，亭柱所刻都是当地文人写的对联， 反映当地乡土风物。 如广州三眼桥茶亭联：

处处通途，何去何从？ 求两餐，分清邪正；

头头是道，谁宾谁主？ 吃一碗，各自东西。

花都龙口茶亭联：

歧路莫彷徨，息乃鞭，虚心问道；

前程方远大，策其马，有志竟成。

龙川黄矮磨茶亭联：

茶味何论浓淡，饮几杯精神舒畅；

亭榭不拘大小，留数步怀抱风凉。

龙川细坳当风坳茶亭联：

南北尽同胞，说什么粤曲赣域；

东西皆大道，看将来车水马龙。

大埔凉亭联：

入世共趋炎，且坐坐凉亭，自辨一双冷眼；

望梅难止渴，请尝尝清茗，潜消几许热肠。

都是茶亭，挂上去的对联则千姿百态，面目不同。 虽都说到吃茶歇凉，但字里行间却都有知人论世的意味，显得深具哲理性。

体现了多样的民俗文化。 潮汕文化很有特色，潮剧、潮州音乐、潮州菜、潮汕功夫茶享誉全国。尤其旧时广东村镇祠堂甚多，广州清代黄培芳宅门联：

三百年里第；

十七世书香。

文脉之茂便略见一斑。 番禺古坝东村韩氏大宗祠联：

昌黎世泽；

魏国家风。

也精炼概括出悠久的谱系传承。 有些楹联还从细微处入手描绘风俗， 如罗定娶媳喜联：

男大当婚，于今又作阿翁，痴也么，聋也么，啊啊！ 果真容易催人老；

客来须饮，处实方为知己，斗亦醉，石亦醉，请请，切莫推辞替我悭。

一百二十四页应蛤岭村牌楼征联，说明民国年间民间征联就很活跃。 还有日本侵华期间流传于广州的对联：

烈日逼人，试问同胞思雪否？

炎氛尽涤，敬邀过客饮杯来！

形象比喻民众心中燃烧的怒火。 民国赵一华撰新会古井镇霞路村抗战胜利联：

霞结彩牌， 东岛投诚， 八姓共巡胜利路；

路途贯达， 举国欢腾， 六乡齐集耿光堂。

则真实记述了当地人民欢庆抗战胜利的集会活动和热烈气氛。

体现了可贵的贬谪文化。 广东古代由于五岭之隔，僻于一隅，文化发展比中原落后。秦汉以后情形逐渐改观，与中原的文化交流日益增多。 唐朝的韩愈、李义山，宋朝的苏轼、胡铨居然留下楹联。唐代大文学家韩愈曾被贬到潮洲做官， 当时潮洲还是穷山恶水，韩愈到任后，决心为民谋利，荐贤兴学，成为潮州开发人才、民智的里程碑，使潮州获得『海滨邹鲁』之美誉。他驱鳄除恶，为人民解除了心理痛苦。吴兴祚有一诗赞韩愈： 『文章随带起，烟瘴几时开，不有韩夫子，人心尚草莱。 』潮州韩文公祠楹联极多：

苏学士前传谪宦；

孟夫子后拜先生。

吾道非耶， 六经以外无文章， 韩山屹立；

征夫遑止， 太行之阳有盘谷， 李愿归来。

去京华万里，化蛮烟瘴雨，肯泽诗书，从此遂称名郡；

距唐代千年，抚古橡苍松，犹钦山斗，况在亲炙芳辉。

阳江熙春亭宋代胡铨联：

日月往来双羽箭；

乾坤今古一邮亭。

苏东坡在广州真武庙题写有对联：

逞披发仗剑威风，仙佛焉耳矣；

有降龙伏虎手段，龟蛇云乎哉。

苏东坡居惠州两年，写下了诗文二百多篇，从此惠州名闻四方。 惠州杜苏楼伊秉绶联：

合惠循为一州，江山并美；

种竹梅成三友，心迹双清。

惠州丰湖书院宋湘联：

人文古邹鲁；

山水小蓬灜。

惠州西湖苏公祠联：

北客几人谪南粤；

东坡到处有西湖。

宋湘联：

南海有人瞻北斗；

东坡此日即西湖。

这两副短联不仅立意好， 还都巧妙嵌入东、西、南、北四字，很是花费了一番心思。

晚清至近现代，广东一直是中国社会矛盾集结的政治舞台，鸦片战争、三元里抗英、广州起义等大的历史事件在这里发生，众多风云人物侧身其间，富有特色的名人题赠对联在︽广东卷︾中也有生动体现。 康有为挽戊戌变法六士联：

我则死耳！ 皇上如何？ 临刑片语从容，圣眷难留七尺下；

君虽终矣，帝天可鉴！ 异日大冤昭雪，孤旌特表六人中。

康有为挽谭嗣同联：

复生不复生矣；

有为安有为哉。

民国张国学挽黄花岗七十二烈士联：

黄土一抔，容八九丹心碧血；

花岗万世，砺百千华发青巾。

孙中山挽秋瑾、徐锡麟联：

丹心一点祭余肉；

白骨三年死亦香。

周恩来挽国民革命军总监沈应时联：

粤局初平，回思两度东征，君称健将；

国家多难，待看群麾北伐，我亦前驱。

宋庆龄挽孙中山联：

志在求大同，热爱黎民热爱我；

星沉乱方寸，痛哭社稷痛哭君。

胡适挽孙中山联：

慈故能勇，俭故能广；

行之非难，知之惟艰。

宋哲元挽孙中山联：

开中国新纪元，其事千古，其名千古；

与卢梭相辉映，泰东一人，泰西一人。

杨度挽梁启超联：

世事亦何常，成固欣然，败亦可喜；

文章久零落，人皆欲杀，我独怜才。

蔡元培挽启超联：

保障共和，应与松坡同不朽；

宣传欧化，不因南海让当仁。

广东卷中许多楹联艺术性很高，立意深刻，内涵丰富，用语高雅，很耐人寻味。如越秀山联：

求自在不自在，知自在自然自在；

悟如来想如来，非如来如是如来。

白云山息鞭亭梅芷封联：

世味已同鸡肋淡；

人生哪用马蹄忙。

西樵山自如斋联：

客或来，人何去，趁此地不拘宾主，且诗，且看书，且看字，愿搜寻忙里闲看缘，抛将世事；

鸟自语，花自香，喜疏篱故作短长，有风，有些月，有些凉，容消受个中清些福，涤尽愁肠。

河源远兴亭联：

不宜贪多，死后依然空手去；

无须嫌少，生前原是赤身来。

大埔三河化纸塔：

笔墨化为烟云，包一切，扫一切；

文章到此火候，实其中，虚其中。

兴宁大坪布路村杨氏宗祠善庆围堂联：

忍人、让人莫去害人，行一片公道增福增寿；

修己、克己安分守己，存半点天理积子积孙。

梁启超赠蹇季常联：

最有味是无能， 但醉来还醒， 醒来还醉；

本不住怎生去， 笑归处如客， 客处如归。

梁启超赠徐志摩联：

临流可奈清癯（吴文英）， 第四桥边（姜夔），呼棹过环碧（陈允平）；

此意平生飞动（辛弃疾）， 海棠影下（洪咨夔），吹笛到天明（陈与义）。

广泛采撷集句，连缀不留痕迹，堪称对联高手。

在这里对︽中国对联集成· 广东卷︾也挑点毛病。 一是注释偏少。︽广东卷︾注释极少，近乎白文。 有些生僻的景点，不加注释，根本无法知道其在何处，来龙去脉就更不清楚了。 ︽广东卷︾所用字号较大，如果降低一级字号，适当增加注释，会弥补资料的实用性。 二是缺乏细目。︽广东卷︾中目录仅有山水、寺庙、祠堂书院、喜庆、哀挽纪念、行业、题赠、谐趣、励志、其他、广东人写外地这些大的分类， 以及每一类别下的省内区域。︽广东卷︾没有按中楹会标准的二级目录列项，如在『山水』下，却列了『广州、深圳、珠海、汕头、佛山、韶关…… 潮州、揭阳、云浮』等二十一个市县名。 若想查找某一个点，只能在所在市县的正文段里，一个一个排查，很是不便。三是个别编排缺乏逻辑性。 如『南海西樵山联』后面是『西樵山云泉山馆联』，再后面又是『南海西樵山联』。应该进行合理的归并。四是个别内容重复。 如潮州韩愈祠『天意启斯文，不是一封书，安得先生到此』一联五百一十五页、五百一十六页皆有； 昆明大观楼『千秋怀抱三杯酒』一联九百三十七页、九百四十三页皆有。 五是稍有错漏。 六百八十页的『清吴可续』应为『清吴可读』。 东莞可园清张敬修联：

十万买来邻占水；

一分起屋半栽花。

可园悬挂木联以及多处资料都是：

十万买邻多占水；

一分起屋半栽花。

从对仗角度分析后者要优于前者。 可园简士良联：

未荒黄菊径；

权作赤松多。

『多』字不稳，查可园悬挂木联，则是个『乡』字。

从广东卷中还能看到一些有趣现象。 一

百五十七页广州大石街三帝庙清邓大林联：

人言是信，我始欲愁，仔细思量，风吹皱一池春水；

胜固欣然，败亦可喜，如何结局，浪淘尽千古英雄。

读着很是眼熟，一查资料，南京莫愁湖湖心亭黄漱兰联是：

人言为信，我始欲愁，仔细思量，风吹

皱一池春水；

胜固欣然，败亦可喜，如何结局，浪淘尽千古英雄。

只将『为信』改为『是信』，变了一个字，就赫然成了自己的创作。 放到今天，没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剽窃名联。 一百一十四页吴川极浦亭联：

异代不同时，问如此江山，龙幡虎卧几诗客？

先生为隐士，有长流天地，月白风清一古亭。杜甫草堂顾复初的名联为：

异代不同时，问如此江山，龙幡虎卧几诗客？

先生亦流寓，有长流天地，月白风清一草堂。

『亦流寓』变成『为隐士』，『草堂』变为『古亭』。 疑为抄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