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官场的灰色生存:小吏公然向高官索贿

2011-07-23 06:24
全国新书目 2011年11期
关键词:户部虾米灰色

《灰色生存--中国历史中的生存游戏与权力博弈》

徐百柯著

九州出版社 2011.10

定价:29.80元

乾隆五十七年(1792),刚刚从前线击退廓尔喀入侵、平定西藏战乱而凯旋的福康安遇到了一件烦心事。

在回到京城以后,福康安照例往户部递交了军费账册,以便能够早日报销军费开支,不料却遭遇户部书吏索要“部费”,也就是要赏钱。要知道,福康安从小由乾隆皇帝带在身边长大,皇帝待他如亲生子,这时候的他更是圣眷正隆,是朝廷的大红人。不入官品的户部书吏竟然刮钱刮到他的头上,无异于太岁头上动土。

福康安哪里受得了这种勒索,气得暴跳如雷,他怒道:“幺麽小胥,敢向大帅索贿赂乎!”论级别,小小书吏与他这个爵爷相差十万八千里。别说刮他的油水,就是他能在人群中瞟上他们一眼,他们也应该激动好几天。

就在福康安愤愤难平之际,书吏对自己的行为给出了解释:索要“部费”只是为了“多添书手、日夜迅办”,如此才能速报速结,否则,“仅就本有之人……非三数年不能了事”。书吏还特意提醒福康安,现在你刚刚大捷归来,皇上对你有求必应,一旦这事久拖不决,“上意倦厌,必干诘责”。这句话是在暗示福康安,要办尽早办,如果拖下去对其不利。

小小的户部书吏怎么敢与皇帝身边的红人、朝廷的封疆大吏叫板?

在中国民间有句老话说得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地方上的胥吏吃老百姓的,而中央六部各衙门的书吏则吃下面大小官员的。所以虾米能不能吃定大鱼,关键不在虾米的才能高低,而在于虾米在权力结构中所处的位置。这些小小的户部胥吏之所以敢吃定福康安,奥秘就在于官员的隐性利益。

在这里我们有必要了解一下,什么叫做官员的隐性利益。

官员的隐性利益包括两个方面:一是灰色收入,二是隐性特权。由于清朝政治制度规范的缺失,当时的大小官员往往会利用自己手中的特权,来谋求诸多显著高于社会一般成员的非正当性收益以及依靠权力延伸出来的“含金”收益。

在京城各部门供职的书吏,虽然不能与那些地方官员获取的收益相提并论,可也有获取隐性利益的巨大空间。既然地方官员的“炭敬”(冬天取暖费)、“冰敬”(夏天的消暑费用)之类的贿赂砸不到他们的头上,那么他们就因地制宜,通过自己的部门特权向各地方官员直接索贿。

六部书吏在索贿这件事上是各有各的道儿,从不含糊。在这六部当中,户部索贿是最容易的事,其次才轮得上吏部和兵部。因为户部是管各种费用报销的部门,地方的各项开支要报销,都必须经过户部核准,不然就没办法报。

但凡有利益出没的地方,就会产生灰色生存。那些不谙规则的人,往往就没有办法办成事。

就拿这眼下的军费报销人福康安来说,朝中谁人不晓得他是皇帝面前一等一的大红人?可胥吏照样不买他的账,照样要他按照行业规矩来办事。这时候胥吏的衍生权力,就形成了上自户部大员下到普通胥吏的一条“灰色产业链”。这条产业链的上下游之间,是相互贯通的。

福康安作为体制内部的一分子,他不可能不了解这些灰色的弯弯绕。

要想报销款尽快到位,福康安肯定要转变“虾米吃不起大鱼”的观念。如果他只是愤怒,无视潜规则的存在,不给当事的户部书办“意思意思”,那么来回折腾个两三年也是很正常的事。这里的“意思意思”,并不是随便“意思”。“意思”也有规则运行的标准,那就是按照报销总额的比例来抽取“意思”部分,总额越高,所抽取的“意思”部分也就越大。

福康安在这里要报销的是军费,军费开支应该是所有报销项目中最为庞大的一笔,那么作为户部的经办人相应得到的灰色收入也应该是最为丰厚的。如果官员要报销一百万,起码得拿出五万到十万两银子用于打点、疏通各级胥吏。另外还有发饷、拨款等各个环节,都需要见庙就烧香,见菩萨就磕头。你的礼没有送到,我就拖着不给办,到最后看一看是你急还是我急,反正有的是律例方面的借口,也不怕担责任。

当然这笔钱书吏是不可能独吞的,权力集团的分肥规则不是让一个人吃饱,其他人全饿死。这笔灰色收入,司官、堂官也是见者有份,但捞到大油水的还是具体的经办人员。所以清代户部的大小官员、书吏是六部之中最肥的缺,甚至有人称,户部书吏的富裕程度,并不输给京城里的那些大小王爷们。《清稗类钞》中就有“东富西贵”的说法,因为户部的书吏大多数居住在正阳门东和崇文门外,那里可以算得上当时北京城内的高档住宅区,而司官则大多居住在宣武门外,比自己的下级差了好几个档次。

福康安在这里碰上的就是户部,当然,在当时不光户部这座山头有胥吏如虎,其他各部也都养着吞钱的主。吏部、兵部的书吏也有自己的权力资源,他们吃的是那些想要升迁、补缺的官吏。我们打个比方说,如果外省有一个位置空缺了,在京候补的官员知道信息后,就会马上到吏部或兵部上下打点行贿。书吏根据这个空缺位置带来的利润大小来向其索贿,真正按照官员资历和能力来安排职位的是少之又少。与上面提到的几个部门比较,工部、礼部、刑部相对来说要清淡一些。这几个部门的官吏要等待朝廷有大工程,或皇族有大婚、大丧、重大礼仪事件,或重大刑事案件发生时,再狠狠地捞上一把。

福康安

这一次,户部的虾米准备吃定福康安这条大鱼,小吏要教教福康安怎么做官。

为了能够顺利报销,避免被批被驳,福康安就不得不准备一笔专门的活动经费,这笔经费就叫做“部费”。这笔经费专门用于“跑部钱进”,以此来打通上下环节。

毕竟,财务工作不是随便就能搞得清的,如果这些书吏想要挑福康安的财务问题,福康安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道不出,说你有问题就有问题,没有也有。

摆在福康安面前的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就是,户部胥吏才是决定报销成否的关键。

虽然说胥吏在帝国的权力结构中是一些没有地位的人,类似于政府临时聘用人员,不入官籍按规定是五年一续聘,而且不能连任。他们不仅连正式的工资都没有,甚至连一点伙食费(饭银)都未必能够如数领到手。更不合理的是,胥吏的办公费用——比如纸张、墨水等经常还得自己掏钱买。即便是这样的工作,也有严格的编制限制,户部主管全国的财政,需要处理的事情很多,而胥吏的招收限额只有200多个。胥吏自己办不完的事只能找助手,助手可能再找助手,这就有许多编外人员,这些编外人员的工资福利都要由找他们办事的正编书吏来负责。

当然对于胥吏们来说,他们工作的动力与领不领政府的薪水关系并不大。他们占据了这个职位,也就等于拥有了衍生权力,有了权力就可以生出灰色利益。对于胥吏来说,他们更看中的是衍生权力为自己带来的灰色利益。只要福康安按照潜规则出牌,他们就可以顺利拿到自己应得的灰色利益。即使福康安的账目不符合规定,漏洞百出,他们也可以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换句话说,如果福康安坚持自己那套“老子天下第一”的理论,那就有可能会是另外一番情景:即使申报的款项完全符合规定,账目做得天衣无缝,他们也能找到一个说不的理由,让你核查清楚了再来报。

正因为户部胥吏手中有了这种权力,才有了福康安不交“部费”就无法报销的现实问题。其实他们也不是针对福康安一个人,那些能够跑到户部来报销账目的部门或者官员,哪一个是吃素的?不是封疆大吏就是重要部门的王爷。如果今天他们对福康安开这个口子,那么明天就得对其他人也开这个口子。这样的话,他们自己就破坏了游戏规则,最后伤害到的只能是自己的利益。

最后双方博弈的结果当然是福康安做出了让步。在与当朝大员的交锋中,户部的小胥吏成功地维持了户部灰色收入的程序“正当性”。

这些胥吏也并不是拿福康安不当盘菜,福康安所遭遇的一切也算不得什么新鲜事。福康安之后,权倾朝野的肃顺,作为咸丰皇帝的托孤大臣,由于办案风格太过酷烈,又加上他上奏要求削减旗人的俸禄,影响了朝廷官员的灰色收入,最终也落得身首异处。福康安之前,明朝万历年间的权相张居正也是一个大案例。作为首辅大臣,张居正可以说是红极一时,他所推行的“一条鞭法”就触及了大明官场的潜规则,损害了官员的灰色收入,最终落得死后被权力集团清算的下场。

但是,为“灰色生存”埋单的还是那些手无寸权的老百姓,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共谋者。而那些利用职业之便尽享“灰色收入”之利且安之若素者,可以说是权力集团内部最大的蛀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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