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聪
我每天忙工作忙得天昏地暗,简直没有时间去想念月月,只是偶尔在深夜从节目录制现场下班回家,忍着头痛和恶心经过我们曾经呆过的林荫路,我会在长椅上小坐一会,使劲儿琢磨,她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呢?我把手机放进背包兜里,再检查一遍背包拉链有没有拉上。
检查拉链是我最近养成的习惯。早晨下楼的时候检查,吃早餐前检查,吃完早餐检查,上天桥检查,下地铁检查,走到公司附近检查,进公司检查,工作的时候检查,吃午饭的时候检查。地铁车厢里人满为患,拥挤到连站立的地方都快没有了,我突然发现背包拉链是敞开的,霎时冒出一身冷汗,赶快检查已经露出一角的钱包,然后是移动硬盘,U盘,鼠标,笔记本电脑,甚至还有一团莫名其妙的废纸。我个高,又愁眉苦脸,贼应该不敢惦记上吧。然后觉得是自己忘记拉拉链的,却怎么也想不出忘记拉拉链的理由。这一晚,我失眠了,前半夜觉得要丢东西,后半夜担心自己心理负担过重。我的强迫症就是这样变严重的。
再见到月月的时候我经历了几个倒霉事件,先是丢了手机,然后去外地出差带一个大牌艺人上通告,因为很多人联系不到我,耽误了很多事情。有件事情因为被耽搁居然传到某位艺人的香港总公司那里,香港方面打电话给我老板发飙,老板又打电话给我发飙,而这时候,我正在公用电话旁冥思苦想急需拨通的手机号码。我晚上睡不着,白天提心吊胆,常常出错,常常会引来老板的怨气。对于这些焦灼,我无能为力,唯一想做的就是辞职,然后转行。
月月似乎比以前漂亮了,她的身材依旧那么高挑,脸庞依旧那样瘦削,头发散散乱乱的,笑起来很可爱,我觉得她化妆了,她说实际上没化妆,我说你天生丽质,她开心得不行,拉着我离开火车站,一路塞给我各种特产。我们几乎把天津古老的街巷逛了个遍。行人帮忙给我们拍照的时候我揽住她的胳膊,她却把我的手甩开,然后揽住我的胳膊,笑着对我说:“笑一个。”她没心没肺地笑着,脸上漾满橘红色的霞光。
月月想做演员,她不知道娱乐圈到底有多混乱,水有多深,当她在我的开导下明白这个圈子实际上是一个变态的圈子后,还是想做演员。我看过她几个短片,说实话演技不怎么样,她的长相也不太符合典型演员标准,没什么特色。我叹了口气,月月问我:“你叹什么气?”我看着阴霾的天空说:“你要落入魔掌了。”月月一脸茫然。
我们回她的大学。我想打车,她说坐公交车方便,硬拉着我走了好远去坐公交车。公交车上人很多,瘦弱的月月被挤得晃来晃去。她轻轻推开我的手,抱住我的胳膊,拿出MP3给我听一首叫做《seasons in the sun》的歌,歌词内容似乎是一个女孩子在自杀前跟自己的朋友们写得诀别信,当听到“is hard to die”的时候,我的眼眶湿了,我的眼睛肯定很红,她看到了,嗤之以鼻,把头转向窗外。
北京。夜。很冷。每次我想拨通月月的号码,都会在按拨号键前犹豫不决,然后放弃。我有三个星期没给月月打电话,她这些天也没有打给我。我在qq上见到她就赶紧下线,然后下次上线会看到她上次跟我问好的信息。
我睡不着觉。我会想起我的剧本,我的小说,第二天将要PK的各种媒体,不管想到哪件事,都会有月月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其中。我发现听郭德纲的相声会让心情变好,好就好在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我把这个月的工资花得干干净净,用来买shuffle,classic,各种音质的森海塞尔和创新牌子的监听耳机、耳塞,甚至还买了一部顶级的MP4。我晚上躺床上必须听着东西,如果没有声音来转移我的注意力,我根本无法入睡,这是前几年我不停流浪的时候养成的习惯。
我换了一份工作。新工作是做一个综艺节目的宣传总监,老板说他很欣赏我,我知道他看上了我是那种不要脸的人,在娱乐圈,只要不要脸,就有新闻,有新闻,就有饭吃。虽然立秋了,天气还是有点热。我花了两个星期的时间,用了四千多元公款初步建立了跟各大网络媒体的关系,接下来就是每天持续不断地发稿。我找准机会,看哪个艺人跟老板关系不好,在节目组讨论台本的时候设计了一些刺激对方,又能显示节目特色的问题把对方激怒。这个可怜的艺人发怒以后甩手走人。我在全国的娱乐杂志和门户网站上发布新闻,然后在新闻热到在所有网站都是头条的时候,找准时机,在全国的视频网站发布了现场视频片段,因为流量太高,本来可以在首页推一天的视频一直被挂到了第四天第五天,有的一个星期以后还在头条位置。网络上一片喧嚣,放眼望去,随便哪个网站的新闻和视频点击量都是几百万几百万的往上涨。节目在这样的炒作下一下子成了最热门的节目,媒体也跟着起哄,叫好的,叫骂的,整个事件乱七八糟,乌烟瘴气,就连什么搞装修的网站都用节目做标题发广告,说某某节目样式的装修风格你想拥有么,想要就请买XX漆。连淘宝上卖衣服的小店都用节目做标题,说是哪个哪个主持人出什么事的时候穿过的等等,一经渲染,销量就噌噌的涨。
月底老板给我涨了工资,还给我配了一个助手,专门供我使唤,写稿子做杂活,我每天的工作变得轻松起来,也不再有金钱方面的压力,因为很多大公司想把我招过去,老板怕我真的甩手走人,又给我涨了一次工资。我却觉得很落寂。
一个朋友过生日,我不想去,他硬把我拉到他的局。是在三里屯的一个酒吧,酒吧外面有一个剧组在拍戏,特别讨厌,我朝那边瞄了两眼,觉得不对劲,仔细看那里,有个女孩正被一位我认识的白痴女演员训斥,看样子那演员是主角。我走过去,拍一下被训斥的女孩子的肩膀,她一回头,果然是月月!我问她:“你在这做什么?谁让你来的?真丢人!”
跟月月吵架以后,我一晚上没睡着,脑子里到处都是月月。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我又累又纠结,已经分不清楚现实和梦境。我记得我很冷,好像是在梦里,有人给我盖上了毯子,很暖和。我睁开眼睛,看到月月站起来,她闭上眼睛在想什么,清晨血红色的阳光染在她的脸上,依旧难以遮挡她的苍白。有酒气。我问她:“你去哪了?”她把钥匙放在床头柜上,跟我一起躺在床上,她虚弱得瑟瑟发抖。我从床上起来,走出了卧室,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长时间,突然被惊醒,我跑进卧室,月月并没有在。当我终于发现自己之前在做梦的时候,厨房里传来月月的声音:“我煮了面条,卤子是西红柿炒鸡蛋,你喜欢吃么?”
公司。新来的助手长相很普通,起先同事们没有注意她。几天之后,一次录节目的时候她临危受命去接替一个被梯子砸伤的导演,结果节目质量在她控制之下搞得很好,编导团队一下就轰动了。老板觉得她是块导演的料,问她愿不愿意去导演组做导演,为此,她跟老板在办公室谈了一会。她出来以后,老板在qq上跟我说:“这女孩不错,你好好教她吧。”下班后我和她一起吃饭的时候问她:“去导演组多好啊,何必在我这做个宣传。”她说:“我几个月以后就要离开北京了。”“去哪儿?”“美国。”“去上学?”“去一个公司上班。”“什么样的公司?”“福克斯影业。”做娱乐的人都知道,美国福克斯影业是好莱坞八大电影公司之一,财大气粗,能去那里工作简直前途无量。她其实是个工作狂,上班之前想尽可能多学些东西,她要是做导演肯定比做我的助手学东西更多,所以我没搞明白她为什么宁可做助手也不愿意去做导演。每次我问她这个问题,她都避开,聊别的事情。
她生日的时候组了一个局,在一家不错的KTV。很多她的小学同学,看起来像小学同学聚会,她让我过去,虽然不乐意(因为月月在我家住,我每次下班后都很想回家),但我还是去了。她竟然穿了一身黑色的礼服,胸开得很低,像外国电影节颁奖礼上的嘉宾,我大吃一惊,她无辜地解释说:“我在美国的时候大家都这么穿……”聚会还算high,大部分人都喝高了,只有我和她还勉强清醒,在东倒西歪的人群中唱beatles的老歌《hey jude》。我去卫生间,她紧跟在我后面。我问她:“你跟着我干嘛,这可是男厕所。”她停住,不好意思地笑笑。回家路上她说:“我爱上你了。你爱我么?你要是爱我,我就留在中国。”我无言以对。这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我约月月出来吃饭,在住处附近一个月月很喜欢的饭馆定了包间,等月月来的这段时间我突然特别理解我那个助手。看看表,月月已经迟到一个多小时了。我退掉包间,结账,回家。月月正在煮方便面,我问她:“放我鸽子你有什么感想么?”她什么也不说,默默地吃方便面。我坐她对面:“你到底怎么了?”她放下筷子不吃了:“别问了行么?”“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她苦笑一声,眼泪掉下来:“别问了行么?”我过去抚摸她小小的肩膀,顺便擦掉她的眼泪:“有什么事跟我说,别憋着。”她说:“想说的时候会跟你说的。”
我来到客厅,坐在沙发上脱下外套蒙上被子,就像月月在我这里住的每个夜晚一样,准备睡在这里。我发现我听郭德纲的相声也睡不着了。我在听norah Jones,听feist,听小野丽莎,还气急败坏地听了一张猫王早期的专辑,一直听到早上四点,还是睡不着。因为听来听去总是觉得能听到月月的哭声。她为什么哭呢?我关掉音乐,光脚走到卧室门外,侧耳倾听,一点声音也没有。突然听到了月月的手机接连不断的震动声,然后没声音了,想必是月月关机了。
我在漆黑的夜里偷偷出门,一路疯跑到河边桥下充满雾气空旷无人的地方,冲着漆黑的河面大吼,把胸腔里的晦气都给喊完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我的手机响了,月月问我:“你在哪呢?我害怕。”我叹口气,说:“我在河边喊嗓子呐。”
我给月月的演艺事业做了一个规划,这个规划牛逼到我都有点不相信能真的实现,不过我坚信如果我严格按照自己设想好的步骤来,就一定不会出问题。这天夜里我睡得很沉。
周末,上午十一点我还在睡,月月在大门外使劲用拳头敲门,用手掌拍门,可能还用上了脚,巨大的轰鸣声把我惊醒,我从沙发上一个激灵滚到了地上。我打开门,问她:“平时从不会忘记东西,今天怎么出门连钥匙也不带?”月月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愤怒地尖叫了一声就往里冲。我拽住她的胳膊:“你怎么了?”她甩开我的手,从床底下拿出一把长长的闪着寒光的蒙古刀。我冲上去把刀夺下来,然后把刀扔到角落里。她跟我厮打,抓我的脸。我抱住她,她动弹不得。我问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她又哭起来。我看不到她的脸,觉得她要说什么,可她始终没说什么。她不说,我也不敢问。
从这天开始,我发现自己添了一些新的毛病,比如出门的时候会检查门锁。这不,我都到电梯里了,却想不起来有没有锁门,在电梯门即将关闭的最后一刻,我仓皇挤出人群回到住处检查,门是锁着的,我进一步去检查一下窗户锁没锁,然后匆忙出门。上班路上接到月月的电话,她胆战心惊地问我:“你在哪?没事吧?”我说:“我没事啊,怎么了?”她说:“大门没关,家里好像被盗了。”我惊出一身冷汗:“天呐!光顾检查窗户了!你快看看我的单反相机和镜头,还有移动硬盘、随身听和耳机在不在!”
最近这段时间,我只有听anthrax和metallica这种重型音乐才能睡得着,戴着很大的监听耳机。卧室里的月月循声摸过来,在我旁边愣了好半天。第二天早晨,月月黑着眼圈对我说:“我要带你去看心理医生。”
月月带我来到她一个朋友的朋友开的心理诊所。她跟我吹嘘:“很多明星都来,这儿特闻名,新闻里都有推崇,这医生很厉害的。”我坐下,医生问这问那,问得我有点儿烦。医生让我谈一下对周围的感觉,我回他四个字:“四面楚歌。”他说:“你需要稳定的生活才会有良好的睡眠,你可以把许多事情看淡一些,不要考虑你要做得事情成功与不成功,而是有没有把一件事做完……”我站起来嘟囔一句:“庸医!”然后拉着月月离开。月月神色慌张地转头对医生说:“对不起!”
我问月月:“那天给你的剧本看了没有?”她打开电视,心不在焉地说:“看了,那角色好俗啊,就给那么点钱,而且是个网络剧,我不想演。”我急了,关掉电视,把她的脸扭向我:“我好不容易从一个牛逼的制作人那里抢过来的角色,不演怎么行?”她笑:“好啦,我这会只想看电视。”“那、演还是不演啊?”“不演……”“你想红么?”“这破角色,能红么?”我使劲点头:“演!必须演!是破角色,但是能红!”她一脸不耐烦:“好啦好啦,我演,你帮我把电视打开。”我去给她把电视打开,然后挡在电视前面:“你得好好演啊,睡前再把剧本琢磨一遍!”她把沙发靠垫扔过来:“你好啰嗦!”
就是这么一个我啰嗦来啰嗦去的破网络剧,原来我估计拍两个星期就完事,没想到竟然拍了一个月还没拍完。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于是怀揣担忧去剧组探班。我那制作人朋友对我说:“这戏要完!”我不屑地回他:“以前好几个戏你都说要完,结果哪个都没完。”他低声说:“这个不一样,这个戏拍得时间太长了,网站不想给我们用棚了,我今天才知道他们已经把棚排给一个访谈节目了,那节目铁定要做,几天内就开始。我们就这么点儿制作费,一撤棚整个剧就完蛋了。不过你女朋友的片酬我已经给了,全剧组就她一个先给的,够意思吧。”“是你对她有意思吧?”他强作镇定却掩饰不住慌张:“没有的事。”
我对月月说,这戏指定完蛋,但你还是得认真拍,就算播不了,也可以刻成盘当简历用。可能正是因为要完蛋,月月竟然对这戏有感情了,深夜的时候还在琢磨剧本,一遍一遍嘟囔着台词,像个神经病。
时间过得很快,三个月后,我和月月已经忘记曾经拍过一个网络剧,那时候月月已经放弃了在电影圈寻找演出机会,并且把电视圈也放弃了。我在一个朋友的话剧剧组里给她找了个角色,那个戏剧本很差,她那个号称主角的角色其实没有多少发挥演技的情节,她心里清楚,但还是什么也没说就去了。
写这篇小说前几天,我看了《行尸走肉》,这是一个刚出的美剧,里面到处都是食人的僵尸,一群人类在那个世界里为了活命而挣扎。我觉得那个世界就像我生活的世界。
月月拍网络剧的那段时间里,我那个制作人哥们被那家视频网站惹毛了,趁网站反应过来之前,自己掏钱找了个棚,把剩下的镜头一口气拍完,然后塞给除了这家网站的所有视频网站的朋友们,连门户网站都塞了。遇到免费的剧,这些网站给了很好的位置推,一开始这些视频的浏览量很平常,就像一般的烂网剧。后来最开始投资的那家视频网站发现了这个事情,高层震怒,发声明声称,如果别家网站不把视频撤下来就要追究法律责任,还到处跟政府相关部门投诉,听说都给广电总局打了电话。
我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时机,麻利打电话给我那个制作人哥们商量了一下,把这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做了好几篇有连续性的新闻稿,传给了各大门户网站的编辑们。新闻刚发出来那几天,我浏览一下各大视频网站首页的视频,平均浏览量才几万而已,影响力很小,流量很低,这样下去很快就会撤下首页了。我打了几个电话,约了几个门户网站的编辑,请他们吃了一顿大餐,离开饭桌的时候,每个编辑都对我说:“没问题,绝对首页焦点头条。”
第二天一早,我好不容易才睡着,却被一个视频网站的编辑朋友的电话给吵醒了,这哥们说:“你女朋友红了!”我一惊:“什么意思?”他说:“我们网站瘫痪了!”我更加疑惑:“那跟我女朋友有什么关系?”“你知道我们网站为什么瘫痪么?”“你搞的?”“你搞的!”“说什么呢,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你女朋友那个网剧,在所有的网站都是头条,瞬间流量特高,把我们网站服务器给搞瘫痪了!现在所有的技术人员都被紧急召集起来修复系统呢。你打开电脑看看,这剧已经成了年度事件了!”
我打开电脑,看到我写的那几篇娱乐新闻均在各大网站醒目位置,用百度一搜,好多网站都在转载,可以说全国任何地方只要有网络的地方都会看到。我注意了一下几家主要视频网站,发现这部网剧已经占据了所有视频网站的头条。第一家网站有五百二十万点击量,第二家是九百六十万,第三家一千六百八十万,第四家的主页面上直接显示:对不起,网站负载过高,请稍后浏览,这说明太多的人为了月月主演的网剧而疯狂。电视上各个新闻频道和资讯节目都有月月的相关报道。月月在剧中的角色是个拜金女,是整个网剧的核心人物,这个角色引起了巨大争议,有网友发帖说不仅网络上和电视里广播里,就连商场的大屏幕和地铁的小电视上都是这网剧。似乎这个城市所有的人都在讨论月月。百度上,明星搜索榜也有月月的名字,月月的搜索排名远远超过了王力宏,紧贴在lady gaga的后面。
我冲进房间把月月叫醒:“月月,你红了!”她甩开我的手:“讨厌,我要睡觉!”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坐起来,然后表情纠结地流眼泪。我安慰她:“激动归激动,别哭啊。”她表情依然纠结:“我起床过猛抽筋儿了。你刚说什么?”我把她拉到电脑前,她看着屏幕愣了几分钟,突然歇斯底里,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
多年前,我离开了出生的村庄,然后离开了县城,离开了市区,离开了上海,离开了南宁,离开了长沙,来到了北京。似乎从我开始这些旅途的时候,我就没怎么睡过囫囵觉了。月月曾说,我是行者,上天派我下凡到人间斩妖除魔,然后继续赶路,寻找其它的妖孽。我很想跟她探讨一下“四面楚歌”这个词,在我们之间,总是有好多可聊的话题,我们总是无话不说。可她现在每天都在看网上关于自己的评论,每看到一个恶评就会纠结好一阵子,然后跑到卫生间把自己关起来。
月月从卫生间出来后我觉得不对劲,很不对劲。她正在往卧室走,我拉住她,硬是把她袖子捋开,发现她手腕上有好几道长长的伤口,有新伤有旧伤,一滴滴血把粉红色衬衣袖子染出一片暗红。我一边仔细查看她的伤口,到处找创可贴,一边骂她:“怎么这么不小心!没有创可贴了,跟我去诊所包扎,打破伤风针!”“我不想出去!”她把袖子放下来。我心疼地盯着她的手臂:“有什么可纠结的啊!几个恶评就把你气成这样,以后还怎么演戏?”她突然歇斯底里地抱住头:“我不想演戏了!再也不想演戏了!你帮帮我,让人们忘记我吧!我要过正常人的生活!普通平凡的生活!”我打断她:“月月,我费了这么大劲为你做了这一切,难道你觉得这一切都是狗屎么?”她失声痛哭:“呜呜呜……你不了解……我怕失去你,我怕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她的眼眶里充满泪水,语气却很坚决。
我带她去小区诊所。一进门她就被两个大妈给盯上了,像发现了一只黄鼠狼似的朝月月投来鄙视的目光。一个小护士瞪了月月一眼,给月月打破伤风针的时候没扎对地方,然后重新扎,又没扎对,我一把推开她,火了:“故意的吧你!”那护士脸拉得更长:“带这么一骚娘们也不嫌丢人!还敢跟这儿耍横!”
从诊所出来,我很懊丧,月月身上多了两个伤口不说,破伤风针也没打成。月月平静地说:“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吧……”我拉着她往另外一个小诊所走。她甩开我。我再次捉住她的手,捉得死死的,生怕她跑掉。
补叙:出乎预料的是,对月月有利的舆论海潮般倒涌过来,使她成为京城颇具影响力的性感女演员之一。这让她很快得以能挑选自己想演某部剧的主角,甚至导演,制片人,都可以任她挑选。我那个制作人哥们收获更甚,原本他就有自己的公司,有很厉害的制作团队,之后因为拥有月月,制作出几个牛逼的影视剧作品,效益雪球般滚来。
月月突然失踪了,仅限于从我这里失踪。打她的手机总是关机,去公司也找不见人。同时找不见我那个制作人哥们,手机同样关机。我找到他的住所,却没勇气敲响那扇门。
临近年底,我那个制片人哥们给我打来电话,说月月要在某电视台春晚唱那部网络剧的主题歌。“到时候你一定要来呀。”他说。“可惜,那会我不在北京。”我说。“你要去哪儿?”月月的声音有点虚。“冀南,乡下老家。”说完这句话,我就把手机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