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屠
那天下了大雨。途中,教练做了个危险动作。当时有两辆大货车在我们前方行驶,后面一辆想超上前面一辆但迟迟不能超上。教练很不耐烦,猛按喇叭,前车不为所动了一会,终于还是让出了超速道,教练当即将它超过。脑子有毛病,教练一挥手说。接着他加速往前开去,“且看我如何超它”,然而,随即,就在他与之并驾齐驱时,前方超车道上出现一排以示隔离的红色障碍物,刹车恐怕也来不及了,教练索性冲上前去。虽说总算安全通过,但这一幕委实凶险万丈,障碍物与大货车之间的空间太小了,稍有闪失,车毁人亡都有可能。后方当即传来了恼怒的喇叭声。教练一声不吭,他这是惊魂未定,按他的脾气,本不可能不予还击。坐在后排的我那两个师妹如果睡着了,那她们不知道,我们逃过了一劫。
考试在邻县一个叫作章村的镇上,这地方我以前就知道。我们早上六点出发,三个小时后到达了那里。进入镇子后,沿途见到不少的小旅馆,旅馆外都写有类似“驾驶员考试住宿请进”意思字样。我们那位早已恢复了常态的教练(离开那惊险一幕大概一刻钟后,教练开口了,他说,碰到类似的情况,反应一定要快,不可有半点犹豫,刚才他要不是……)在“富”字宝盖头失去了一点的“富豪”旅馆外利落地停了车。我们也下了车。教练指指他空出的驾驶位,示意我们中的一人等会开车前往考点。教练进去办了登记手续,出来后,把两张房卡丢给小刘,小刘放入包里,张灵燕发动车子。
考点离旅馆不远。今天的场考尚在进行,我们先去熟悉了路考路面。每人开了两车,都感觉可以。小刘开第二车时,教练估计场考就将结束,便去了候考大厅。但还在考,不过快了。场考在南边山坡上,不时有车子从山上下来,都早早打了左转向灯。教练拿来两块“正在训练”的牌子挂在车头、车尾。几分钟后,场考结束,四周响起一片汽车发动的“咔咔”声,挂有“正在训练”牌子的教练车纷纷奔山上而去了。教练示意小刘跟上。此后我们依旧每人两车,一路把动作做过去:侧方停车,100米加减档,凹凸路面,绕S路,绕铁饼,穿龙门,直角转弯,定点停车,走单轨桥。换了个场地,问题不少。小刘穿龙门好几次碰到杆子(我们在句余训练时几乎没有穿过龙门,教练觉得穿龙门简单得很,一般也不会抽到),有一次还把右边的反光镜给刮碎了,而我绕铁饼也数次开上铁饼(铁饼周围做的记痕多的一塌胡涂,让人无所适从,不像驾校的场地只有一条,清楚明白,只要照着它开就行了)。小刘希望明天抽考不要抽到穿龙门,我希望不要抽到绕铁饼。绕这么多的铁饼自然是要碰运气的,小刘也不希望抽到绕铁饼。我们三人中做得最好的要算张灵燕了,她也不想绕铁饼。那么,抽到走单轨桥就好了,最不可能出问题的是走单轨桥,只是今天这一天考的都是走单轨桥,听说走单轨桥已经连考了两天,连考三天似乎不太可能。也有可能的,教练认为。小刘问教练什么时候可以知道明天抽考的内容了。教练说下午就知道了。下午什么时候?大概四点半后。
你们每人再开,教练摸出手机看看时间,一车,一车差不多了,到一点钟我们去吃饭,饭后睡个觉再来练。
下午几点钟来练?我问教练。
就四点半,练好了我们再去吃夜饭。
接下来一车,教练假设是在模拟考试,这一车我们开得格外认真,总算都还可以。小刘穿龙门时没有再碰到杆子,我绕铁饼也颇顺利,张灵燕的表现仍然很好。及格了,教练说。教练认为我们三个考出都没有问题。不过,我还是希望不要抽到绕铁饼。小刘说她穿龙门也没有什么把握。教练要小刘胆子再大一些。教练再次重申穿龙门一般是不会考的。我听小刘叫教练年舅,可能是她的什么亲戚,故而教练对小刘还算有耐心。左转弯,左转弯,教练指指马路南首。那里有一家饭店。我打好左转向灯,左转把车开到了饭店门口。
雨还在下着。我们自车子里出来,跑入饭店。饭店里空荡荡的,暗,桌子椅子似乎瞌睡其中。也并没有人迎面向我们走来,招呼我们点菜。人哪里去了,人?教练喊道。应声自后门进来一女的。在和老公睡觉啊,教练说。那妇女笑笑。我问她卫生间在哪里。她指指隔壁。隔壁是旅馆部分,卫生间在登记台旁边、楼梯的下面。但我找不到灯,我让门开着。借着外面的光(这光来自后门),就可以看得清楚。小了便出来我看到张灵燕(此前我已听到有人进来的脚步声),张灵燕也在找灯,也不见亮,她就进去了。她进去后把门关了上,她现在正于暗中如厕。我在接着面盆的水斗里洗了手,自后门回去了饭店。张灵燕刚才就是从后门进来的,后门搭有雨蓬,淋不着雨。饭店里此刻很亮堂,灯开了。我在小刘旁边坐下来。菜小刘已经点好了。教练在看酒水单,问我喝点什么酒。我不会喝酒。你不会喝酒?教练很诧异,你不是会喝酒的吗?我估计教练搞错人了。阿达会喝酒,我不会,我说。我怎么记得你好像也会喝,是我记错了?你记错了。阿达是谁?小刘问我。是我同事。喝啤酒算了,教练说,就来一瓶啤酒吧,小刘,你也来一瓶?年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又不会喝酒。那阿燕呢,阿燕?阿燕上厕所去了。阿燕上厕所去了。教练一脸坏笑。你笑什么?我笑也不能笑了?你可以笑的,我们年舅的腔调是真难看。你们在说什么?张灵燕回来了。张灵燕拿起桌上的餐巾纸擦擦手。你会喝酒吗?小刘问张灵燕。我会喝啤酒。那你陪教练喝一点。我今天不喝酒,明天考出了,教练,我好好陪你喝。放心好了,你们考得出的,我说你们考得出就考得出。老板娘这时端着菜进来了。
我们都已经饿了,这菜我们吃得很快,在第三道酸菜鱼上来前,前面二道已被我们不知不觉吃了个碗底朝天。酸菜鱼很是麻辣。教练问小刘是不是不怕辣。小刘说她是不怕辣,她不吃葱,但辣她很能吃。教练说他也喜欢吃辣。教练看到张灵燕把一只小辣椒自她的小碗里剔了出来,便把它夹了过去。这么好吃的辣椒不吃太可惜了。说着,教练把小辣椒丢进嘴里。这小辣椒很辣,我刚才吃过一只。我看看教练。教练说,辣,辣。教练灌了一口酒。他必定辣得不行。小刘倒是真能吃。吃了些酸菜鱼我们吃菜的速度才慢了下来。
这顿饭吃了将近半个小时,吃好已经到了一点三刻。老板娘似乎睡着了,她坐在柜台的后面,头垂着,我说买单,她这才抬起头来,笑笑,报了价钱。我接过找头,问她上岗村离这里远不远。上岗就在我们考试的考点后面。车过去几分钟够了?十分钟顶够了。有车吗?你教练开的不就是车吗,呵呵,小三卡有的。嗯。教练他们在门旁站了下来,不解地看着我。我说我要去找个朋友,就不去睡觉了。你这里也有朋友?我这里有朋友张灵燕好像真的觉得这不可思议。这里等车有吗?老板娘说有的。我就叫教练他们回去,我在这里等车便是。小姚,你不会是去见女网友吧?教练说。大家笑。当心被拐骗了,小刘说。不会,不会,尽管放心。那我们走了,Goodbye。Goodbye。
我站在饭店的廊下,目送教练他们离开。开车回去的是张灵燕。车倒出去时,张灵燕没打转向灯。我听见教练在说她。车虽渐行渐远,教练的絮叨仿佛仍在我耳边。这教练也一定在说。这人一向多话,尤其对张灵燕。张灵燕一怒之下,把车开落田野,那就有他的好看了。雨现在小了,几近于无。我走出去,到马路边上等着。教练车在前头百米开外右转,就此不见。
马路上车子不多,我并不清楚那种才是老板娘所说的小三卡,此地有出租车也说不定,故而看见有小车子自西首过来,我便一律招手(东首有小车子过来我也招之,不过,其时所抱的希望要比招西首的来车小)。但毕竟有些好意思(虽然我还是个近视眼),这时这手我便招得犹豫,往往刚刚提起或是才举到耳朵的高度,车子就已从我面前开了过去。有将近一刻钟时间,除了有一辆来车开到我面前时慢了下来,副驾驶座一边的车窗摇下来,一个戴眼镜的男的探出头来打量了打量我外(车子开过去后,此人仍保持着探头看我的姿势),其他车子无不一驶而过(大概由于我怀有期待,这些车子在经过我面前时我感觉顿时快了许多)。后来,终于来了一辆没法不认为它就是小三卡的,我招招手,能感到车子这下明显是在朝我开来了,而后一个刹车(带着刺耳的刹车声)停在了我面前。上岗去不去?上来。多少?七块,放心,不会斩你的。我上了车。车子抖动着往前开去了。
转了个弯就到了考点,考点此时正在场考,小三卡加速超过一辆考试车,前面还有一辆,赶在它在丁字路口转弯前,小三卡把它也超了过去。司机哈哈笑着。这种水平,他说,这种车最好开没有了,四个轮盘,你不乱来,它又不会自己翻天,你说是不是。哦,我响应了他一下,开始我还以为他是在自言自语。
他接着又说:上回,你没看到,有辆车训练时就翻在了路边,一堆人扛了个老半天,这种水平也来考试来了,索性考试时连警察也翻他倒,那他倒也厉害,哈哈。我也“哈哈”了两下。他继续说下去:让人发笑的事情还有呢,我听人讲,来考试的考生吓得尿裤子的也有。有这种事情,我说。你不噢,我也是听人家说的,你说发笑不发笑,不就考个驾照,又不会要了你的命。我看到他直摇头,看来我又碰上了一个多话的司机。
师傅,你去上岗做什么?去买杨梅是吧,买杨梅去上岗那你是找对地方了,我们这里的杨梅就数上岗的最好,我这可不是替上岗人做广告,我不是上岗人,呵呵,上岗杨梅我们本地叫作荸荠种,颜色黑,味道甜,你一吃就知道了。
哦。
杨梅这两天就要落市了,现在的价钱一定很贵了吧?今天雨要是不落的话,可能还要贵。
没错。
到上岗很快的,等会山开上你头伸出去就看得到了,现在还看不到,师傅,你哪里人了?听你口音好像是……
我告诉他我句余的。
句余,句余好地方啊,句余杨梅有吗?
有的。
句余林场……畜生,怎么这样开车的,奔丧啊?这么快的速度嗽叭也不揿一下(这些话他是用当地土话说的,而其他都是半吊子的普通话)。你们句余是不是有个林场?上次我碰到一个人,他说他是句余林场的,这个人的酒量是真好,一个人扎啤好喝两扎,也就他那么大的肚子装得下这么多东西,要换成是我,涨也涨死了,酒量这么好的人我是没看到过,我说,你们句余人是不是都很会喝酒,师傅,呐,现在好看了,前头,底下,看到了吗?
看到了。
这就是上岗村。
哦。
不知道四海在不在家?我有如从天而降般出现在他家门口,我仿佛看到四海自他躺着的卧椅上缓缓转过头来,看到是我,“哈哈”一笑,说:老姚,老姚,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我想象着这一幕,哈!算来,我们已经有将近二年不见了,上次见到是在2005年秋天在我单位,他辞了职后回上岗之前来和我道别——便是在那次,四海告诉我他老家在章村上岗,“有空一定要来山里看看我,嗯,兄弟。”,四海扬扬手机,说是手机他不用了,“只有老婆一个人赚钱了,我得节省了,哈!不过,今天还能用”,老家又没装电话,因此他也不会再上网。我点点头(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当时我的神态严肃,与四海的不相称,呵!)——现在已是2007年夏天。二年来(踏脚已三年)我也没有听到过他的任何消息。不知道这二年他在乡下是怎么过的?他曾提到想用二年也许更长的时间写作一个长篇,他的长篇如今完成的怎样了?老是呆在山里他不无聊吗?还有,音容笑貌有无变化,比如,胡子是否一大把了,头发会不会一如山顶洞人?哈!我带着这么多的好奇疑问俯瞰着山岙里的上岗村,不无希望从中发现个人,而这个人等会被证实正是四海。然而,小三卡拐了个弯,拐进了山坳,村庄就看不到了。而当车子自山坳里开了出来,它们又进入了我的视野。如此两次,我们离村庄越来越近了,车路下面已可见零星的房子。
再开下去一点就到了,司机说。
你开下去就开下去,和我说说什么。我心想。这司机实在多话,一路上嘴就没停过。
师傅,到了噢。
在一个类似于车站(它比车路其他段落要宽阔许多,有如挺着个大肚子)的地方我下了车,但这里并不像镇上那样有许多撑着雨蓬的小贩在夹道卖杨梅,我问司机等会回去的车子有吗?他问我要等多长时间,如果不长,他可以等。我就让他等着。车路上面也有人家,正好有个老太婆站在晾衣杆的下面,她已经注意上了我们。我走到她所在道地的坎下(不过六七步)。在我向她走去时,她停下手中的动作(她在晒衣服),看着我。这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瘪嘴老太。
老大妈,褚四海家在哪里,你晓得吗?
啊……
老大妈耳背似乎,我高声又问了问,但大妈的嘴型仍然保持着“啊”地看着我。于是,司机用当地土话也问了一问。这时,自隔壁房子里走出一个中年妇女来(我怎么觉得她是刚从茅房里出来),问我们有什么事情。司机指指我说:我是带他来的,他要找你们村的一个叫褚……?褚四海,我说。四海?中年妇女略作思索,高声冲那老太说:阿花大妈,是银娣嫂的儿子咧。接着,她告诉我车路下大会堂下面一排房子的最西首一间就是四海他家。司机以为我听不懂,随即用半吊子的普通话翻了翻。我向那妇女道了谢,往车路下走去了。
有如荒村,下到大会堂才看到一个人,一个老头,一身黑衣,蹲在大会堂外的高坎上,一动不动,有如一只失去了羽翼的鸟。自他身下经过时,我抬头又看看他,他的眼皮子动了动,他也在看我。我走了过去之后,我忽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好像我以前经历过。
在四海家门口,一个小女孩蹲在水汪里。我记得四海有个女儿。我向她走去。那小女孩并没来看我,她正专注于玩她的水。
哈罗。
小姑娘抬起头来,瞧瞧我。她大概三四岁的样子,穿着洋气,玩得很脏,裤脚、胸前湿了一大片,手上、脸上沾了污泥。
哈用。
随即她埋了头继续玩水。我问她爸爸是叫四海吗?她不易察觉地点了个头,似乎无暇应付我。
那你爸爸在家吗?说着,我回头看看屋子。
我本以为在我逗孩子说话时,四海会闻声出来。是有人出来了,但不是四海,而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妇人。
又在玩水了你,阿娘怎么教你的,你这小孩怎么就这样呢?饭饭到现在都还不吃。
那女人怒气冲冲地急步走向小孩,一把抓住小孩的一条臂膀,将那小女孩拉起来,“啪啪”在她屁股上打了两下。是真打。小姑娘用脚踏着水汪,以示反抗。看得出来,大妈是更生气了,想再打两下未免心痛,不打呢实在气忿,便将孩子像小鸡一般拎离了地面,重重地按在了堂屋的门槛上。小姑娘就在门槛上坐着抹起了眼泪,但并没有哭出声来。这小姑娘脾气很倔。
你哭嘛,有本事你哭呐,你哭,看我不打死你,你找谁?
我说我找褚四海,“这里是褚四海家吗”。
四海不在家。
那小女孩开始抽泣,无视阿娘凶狠的逼视,反而更加大声,这么逼视着似乎也非做阿娘的所长,无奈她只好将小孩抱了起来。
别哭了,别哭了,是阿娘不好,那好了吧……
你是四海妈妈吧,我是四海的朋友,四海去哪里了?
四海去北京了,你是他朋友啊,你找他有什么事吗?大妈的口气已缓和了下来。
事倒没有事,我顺便来看看他,北京他什么时候去的?
去了有三个月了。
哦,手机他有换过吗?
好了,别哭了,叫你别哭了怎么还哭……
大妈告诉了我四海的新号码,我存入手机,望望车路顶,打算回去了。
你不坐会吗,你坐会吧,你难得来我们这里,尝尝我们上岗的杨梅。
我说不了,车还等着呢。这是四海的女儿吧?我问大妈。大妈说是的。我摸了一下那小女孩的头,和老人告了辞。那小女孩还在哭。
但我没走几步,陡然,身后小女孩的哭声响亮了,我回头看看,见那小女孩自她阿娘怀里挣脱了下来,向我踉跄跑来。爸爸,她喊了一声,摔倒在地。大妈反应了过来,上前一步,将孩子拢入怀中。
都都乖,阿娘以后不打都都了,阿娘疼都都,阿娘待都都好,他们不待都都好,只有阿娘待都都好……
返回镇中心途中,我给四海发了条短信,“四海,我去过你上岗老家了”,直到小三卡开入旅馆,还是没等到回信。大概由于我一直没有去接司机的话头,自上岗开出后不久,这多话的司机就不再说话了。可能因此,收车钱时他表现得很冷淡。
教练修了反光镜也刚回到旅馆,我们一起上了楼。我洗了个澡,准备睡觉。我觉得有点累了,很想睡上一觉。但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我总是很难睡着。我仿佛睡着了的躺在被窝里,希望这么一来就能够睡着了。教练已经打起了呼噜。我听着这呼噜,总归是睡不着,不听也睡不着,怎么也睡不着。就这样挨到将近四点钟,张灵燕来敲我们房间的门,我去开了门。教练也醒了,问我睡得怎么样。我说我一分钟也没有睡着。好像我一分钟也没有睡着很可炫耀。
到考场时四点半还不到,明天场考的项目已经公布,抽考的是穿龙门和绕S。据说写在候考大厅的黑板上,我们一下车就已听说,也就没有过去看看。告诉我们这一消息的是同驾校的老胡子教练。没有抽到绕铁饼老胡子也很高兴。他认为和某驾校有关。是这样,只要某驾校来考试的人一多,抽考的项目就会简单,这两天一直在考单轨桥也正是因为某驾校。然而小刘最害怕的就是穿龙门了。你们不会弄错吧?老胡子不会弄错吧?小刘说了好几遍。这怎么会弄错呢,你这么不相信你自己去看看,教练说。我们上了山,看到仍有车在绕铁饼,小刘便说:你们真不会弄错吧,他们怎么还在绕铁饼呢,呐,你们看,还有人在走单轨桥呢?真的,会不会弄错啊。教练不屑地摇摇头,没有睬她。由于S路位于龙门之前,绕S的车辆一时排着长队。S不绕也罢,绕S最简单没有了,我便自一旁开过直接去穿了龙门。穿龙门我没有问题,张灵燕也没问题,可是小刘确实把握不大。一上来,她就又把右面刚修好的这只反光镜刮在了杆子上,幸好这次只是撞落了内侧的塑料框。小刘在路边停了车,脸色苍白,看看教练。教练的脸色不太好看。我和张灵燕未免都有些不好意思。我下了车,把塑料框捡回来,嵌入反光镜内。张灵燕认为小刘的问题出在第二把方向打过去不够,已至于第三把打过来不够。但是,小刘在第二车穿龙门时,右转向灯还是碰了一下杆子。小刘觉得她已经按照张灵燕说得做了,怎么还是不行呢?要凭感觉的,教练冒出一句。你们的感觉怎么会这么好啊!随后看到我和张灵燕都顺利穿了过去,小刘感慨着。又轮到小刘了,“这次一定要穿它好哦”,小刘给自己打气。但是,教练显然对小刘不能放心,他警惕着,在由第二杆往第三杆时,教练飞快地伸出手去,抹了一把方向盘。教练认为小刘的动作做得还是不到位,我在后面看着也觉得像是要撞上去,而张灵燕,每当小刘穿龙门时,她会去抓住头顶的扶手。
在场考场地我们练了四个小时每人开了八车。鉴于必考的侧方停车和抽考的绕S没什么难度,我们主要练的是穿龙门和定点停车(这也是必考的)。最后,在去路考路面之前,教练让小刘加练了三车穿龙门。虽说下午自第三车开始,小刘再没有碰过杆子,但看小刘穿龙门确实让人揪心。
去路考路面时,天色已黑,暴雨如注,水流自挡风玻璃上倾泄而下,随即被雨刮器刮往一边。从车子里看出去,外面的物体虚幻不清,而每当对面来车,挡风玻璃上的闪光更是令人目眩,这来车的射光往往又刺得人睁不开眼来。安全起见,各开了一车我们就去了饭店。我们都有些累了,这一路上没有人说话,车子似乎无声地潜行,身处这车子里我有一种别样的感受,仿佛小时候睡在四面落雨的老房子里,你清醒过来,你所在的房子正处于黑雨的包围,仿佛方圆百里只有你所在的这所房子处于黑雨的包围,黑雨无边落下,将你与你所在的这房子置于其中,然而,雨毕竟奈何不了你,你让自己明白这雨奈何不了你,你感到稍许的踏实。饭店还是中午那家。等菜上来前,小刘和张灵燕把这次考试的钱交交给了教练(我已一次性交掉)。如果你真担心考不出,教练建议小刘再花点钱,省得下次来考。小刘问教练什么意思。教练说他可以托人走后门,交了钱,保证她考出。小刘问教练大概要多少钱。这里的行情教练也不是很清楚,好像要二千块。小刘觉得太贵了。我和张灵燕也认为不值。如果要二千块,张灵燕说她宁愿再来考一次,补考一次也就800,就算补考再考不出,1600也够了,总不会老考不出吧。老考不出的人有的,教练告诉我们,有个人考了五次还是考不出,每次一到考场,脸就吓得发白,这人还是个男的。那他怎么就不走后门呢?张灵燕问。这还用说,他以为自己能考得出,教练说。教练好像很希望小刘走后门,难道他能从中捞钱?如果再便宜一点,小刘说她倒是愿意交这笔钱,考不出的话,心里搁着这个事,也很难受的。你不是睡不着吗,喝点烧酒就睡着了。教练晃晃手中的二锅头。我接过来,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一点。
也许是因为喝了点酒(烧酒,而不是啤酒)的关系,晚上我睡得不错。躺了没一会就入睡了,半夜里醒来过一次,睡意未消,跌跌撞撞上了趟厕所,小了便后就又睡去了。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早上四点,之后又没有睡着过。在这段时间的大部分里,我体会着上一觉做的一个梦。在梦中,我独自驾驶着一辆汽车,就是我学开的那种四档的普通桑塔纳,行驶在北京人流熙攘的街头,其时,一场急雨过后,空气清新,道路湿润,以及,我车开得甚是得心应手,每当转弯,我垫一下刹车,趋于直路,当即放开,有如我驾驶的是一辆玩具车,我于人车之间穿梭自如,有时眼看就要直直地撞上某人,(此人已经站住),然而那只不过是我玩的一个把戏,我只须稍稍打转一点方向,就能轻快地将之避开,“倏”的一下我便自他身边冲了过去,而只要前面有车,我便超之,超上前车,我占据有利位置,趁机再超,其中有一段好像是通往上岗村的那种盘山公路,每遇下坡,我便减档到三档,不再加油,任由车子滑翔俯冲,面临上坡,则猛踩油门,一蹴而就,凡此种种,我大有一种飚车的感觉。后来,前头有个人挑着一担杨梅走来,我按按嗽叭,这人抬头扫我一眼,此人便是四海。但他没有看出是我,他扫我一眼也无非是条件反射、下意识。我把车子减至一档,半联动缓缓开到他面前。四海往外让让,我让车子跟着往外,继续挡住他的去路。四海站住了,恼怒地看我。他认出了我。
我靠,老姚,怎么是你?他把担子放下,像个农民那样在额头抹了一把汗。
没想到吧。我停了车。
没想到,没想到,老姚,你怎么会在这里?来看我啊,哈哈!你什么时候学会开车了?
来,上来。
我知道了,你是来考驾照的吧?是不是?
我不太好意思地点点头,四海上了车,而后我便与四海说笑着调了车头,前往买卖杨梅之地……
在我刚从梦中醒来时,房间黝黑(拉密了窗帘),有那么一会,我有些恍惚,不知身在何处。仿佛我还坐在车子里,和车子一同左拐右弯,颠簸直驰,忽快忽慢……有如我已与车子融为一体,我就是车子本身。而后,当眼睛适应了黑暗,房间中的陈设浮现,感觉得到外面正下着雨(这雨必定下了整夜),梦境随即也在记忆中清晰起来。我想起了四海上车时的神情,以及我点头时略带的不好意思。我考驾照为何要不好意思?我扪心自问。我很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没有问之前我便已了然。我不好意思是因为我的生活过得虽不至于得意洋洋,显然过于熟练,或者说熟腻了,我游刃有余,不费脑筋,漫不经心,浑噩已成习惯。我考驾照似乎不必与之扯上,但我自己知道大有联系。我想我已被更深地卷入了这生活。而一贯我虽总是无视这问题的存在,从来没有真正接近过它,从不将它深入,有时,一瞥之下,便别转头去,有时甚至还自以为是,然而,有什么东西,比如说像这一次的梦,会提醒我它就在那里,如哽在喉,不容忽略。我不知道四海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他又会遇到那样的问题,但他至少不会像我这样吧,他应会生活得比我更有力量。梦中的四海有如一面镜子,使我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堪,我为自己的不堪而不好意思,我不由自主地流露了出来,似乎是在请求老朋友的体谅。而四海装作没有察觉,投入和我相遇的开心,享受着兜风的乐趣,那是因为他不想显得比我高明,无意对我的生活说三道四,他是我的朋友(就算四海暗含嘲讽,那也是我小人之心,推己及人了——梦境体现的乃是做梦之人的真实理解)。
六点钟起来后我们上山又去练了一会。小刘的龙门穿得仍然不理想。快八点时,我们下了山,把车停放在了指定的车库,人去了后面的候考大厅等着。外面雨是越来越大了。随着人声的鼎沸,载着警察的面包车驰到了廊下。在考生们的围观下,考官一个个下得车来。眼看考试就将开始,小刘的面色顿时又苍白。教练看她这个样子,便去候考大厅的角落打了个电话,问清楚了后门的价钱,原来只需要1200元。小刘当即一口答应给钱。教练冲我和张灵燕抬抬下巴(有兴趣吗?),我们摇摇头。教练把小刘的编号告诉了对方(我们三个考试的出场顺序依次是张灵燕、小刘、我,编号分别为920、921、922)。现在好宽心了,教练说。小刘呆滞的笑笑。我们的车子被分在第十库,这一库在我车之前还有二辆,第一车有五人,第二车四人,轮到我们尚早,教练提议去车库对面的棚子吃早餐,边吃边等。小刘和张灵燕不想吃,她们现在没这个心情。她们跟着我和教练跑去了棚子。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考库对面一长排都是雨棚搭成的简易店,供应早餐,也卖香烟、矿泉水之类物品。大部分考生就等候在那里,也有在吃早餐的。我们的教练一进第十库对面的那家棚子,披着雨衣、胖胖的老板娘指着他说,宓贤通,你还认识我吗?教练看了看老板娘说,我怎么会不认得你,我当然认得你,你不就是阿娥吗,想不到在这里碰到我师妹了。大家都看看他俩。原来这老板娘和教练以前一起学过车,今天偶遇在此考驾照之地,自然分外高兴(偶遇在别处可能就没有这么高兴了,我以为)。老板也很高兴,我和教练要了两碗炒面。这老板我看着面熟。
阿娥,你怎么会在这里,车不开了?教练问老板娘。
混口饭吃拉,车不开了,没地方开了,宓贤通,你怎么也当起教练来了,我以前没在这里看到过你。
这里我第二次来,经常去的是句州湾,师傅也还在当教练,你看到过他没有了?
前两天他刚刚带徒弟来考过。
我们有多少年没看到了,阿娥?
有十多年了吧,宓贤通,你胖了,发福了,呵呵。
老板娘进进出出的忙碌,不时和教练搭着话。考试正在进行之中,我们这一库(第十库是最后一库)第一车的第一人也已驾车上了山。第二人则早早候在了车库。她的教练隔着雨中的马路叮嘱她不可忘记等会上车的第一步是寄上安全带。上次有个人开了也就一屁股路,考官就叫他下去了,不用考了,他忘记了寄安全带,这考官也太严了一点。该教练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后对大家说。老板娘告诉我们,负责我们这一库这个姓房的考官人倒还和通,有个姓高的,秃顶,撞在这人手上,那就坏了,今天秃顶排在八号库,八号库有人看样子是要倒霉了。大家好像都知道这个秃顶,都庆幸没有排到八号库。我也曾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他的秃顶无疑助长了他的声名广播,不知道他开不开后门,如果他开,他把自己搞得这么严苛未免也太那个了。第二车的教练去八号库领了市面回来了,哈哈笑着告诉我们,八号库第一个就被pass掉了,龙门他穿是穿过了,但那秃顶认为他做的是危险动作。
面老板在炒。这老板很像我以前工作单位的领导。联想上了之后,我越看越像。两人都高大身材,国字脸,鹰钩鼻,天庭饱满,气宇轩昂,称得上是美男子,年龄也在伯仲之间。如果说有什么不尽相同之处(外观上),主要还是体现在穿着上。炒面的这位一看就像个炒面的,不可能是公安局长,而我的原领导,即公安局长,一身名牌,T恤柔滑,裤子挺刮,皮鞋光可鉴人,断然不会让人以为他是个炒面的。总之,他们的穿着符合他们的身份,他们的穿着和他们这个人是一致的。还有,就是神态了。公安局长一脸乖戾,炒面的则一团和气。别的我看也没什么不同。这些不同说大不大,即便有了这些不同,我还是觉得这两人很像。说小不小,正是这些不同将这两人区分了开来。它们忠实地体现了他们的境遇。就算他们长得很像,若是把他们的身份对调一下,那也是无法想象的。反正我很少见到一个谦逊、朴实的局长。而让那局长来此炒面则更加不伦不类。衣着倒是可以改变,但那局长踌躇满志、颐指气使惯了,一下子他怎能放得下这架子,若是让他端着如此架子面对客人,岂非脑子有问题,生意自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当然,我相信,一旦炒面为生,他终究也会变得一团和气;而那炒面的坐上了局长的位置后也不一定就能保持住他的质朴。人随境转,这都大有可能。面炒好了,老板一手一盘,乐呵呵地把两盘炒面端来放在我和教练面前。不知道那公安局长看到有个炒面的如此像他会作何感想。他看到这炒面的是有可能,离开句余后,他调去了地区公安局当了副局长,说不定有朝一日,他来这里视察,就看到了对方。可能心里会“咯噔”一下吧。可能会皱皱眉头。可能,会对跟从们说:你们看,这人是不是很像我。于是,下属们仿佛此前没有注意到,看上一看,说:郑局,是很像,怎么会这么像啊。然后,大家便跟着这姓郑的局长付诸一笑,扬长而去。
第一车第一人考了回来了。看得到那姓房的考官身穿警服的侧面,应该就是小刘走后门的那位了。第一人下车后,第二个便坐了进去,把考试的单子递给了这考官,然后寄上安全带,发动车子,而后左转向灯跳起,车子小心翼翼地向前驰去了。
第一个看样子是考出了,他刚一跑入雨棚,他们这一车的人便都迫不及待地问他考出没有。考出了,他说,定点停车差点出问题了,还好,还好。这是第一个。第二个一打开车门,就冲着我们这边晃了晃手中的单子。老板娘说,这次总算考出了。这是个女的,此女进来后,有人便嚷嚷着要她请客,当即她就买了六罐可乐,喝可乐时,她喋喋不休地告诉他们,她刚才如何一气呵成由二档加至三档再加至四档,如何有惊无险,雨刮器又如何如何……而第三个没有考出,人还没进来,他们的教练就已在摇头了,说是肯定出问题了。他们这一车的其他人便都露出了心领神会的揶揄表情。考出吗?教练问。此人苦笑着摇摇头,在一旁坐下,一声不响。教练问他怎么回事。他呐呐说,穿龙门碰到了杆子,定点停车也没有停好。教练责备了他几句。下次再来,下次再来。教练继而安慰着他。我看他点烟的手直抖索。这一车就这一个没有考出,直到快要轮到我们这一车,他还呆坐在那里,可乐也没打开,一味抽着烟。
第二车也有一人没有考出。这人当他开到我们所在的棚子外调头时,一不小心车子熄了火,据他说之前他做得都好,正是这一次在大家眼皮底下的熄火使他没有通过,可谓前功尽弃。运道太差了,运道太差了,运道怎么会这么差?他摸着头皮,连连叹息。
张灵燕等考时,我去了候考大厅小便,出来看到我们的车子已经不在车库了,在它空出的地方,站着小刘。小刘面无表情,她正紧张着。她紧张什么呢?她都已经说好了。当我由车库往棚子时,一辆车子正自山弯出来,开车的穿着红颜色上衣,应该就是张灵燕。我说下来了,教练探头去看。车子开过我们面前,调头后在车库外停下。单看这些,并不能看出张灵燕考出考不出。小刘出了车库,等在雨中。我看那考官正在签写什么东西,而后把一张单子给了张灵燕。张灵燕打开车门,蹦跳着跑回了棚子。不用说,她考出了。她给教练看她的单子。教练一看,示意她收起来。我看到那是一张领取驾驶证照的反馈单,这应该要在考生全部通过后方能到手,而现在张灵燕路考都还没考呢,显然,考官错把张灵燕当小刘了。教练赶紧去了车库那边打电话。他打电话时伴随着许多的手势,看他手势你就能猜到他在说些什么,但这可能是因为我已经知道了他打电话的意图。回来后,教练告诉我他已经搞定了。
小刘后来告诉教练,在她侧方停车时,考官的手机响了,估计这个电话就是教练打了电话后中间人打给考官的。小刘说她这次穿龙门穿得还好。教练便说,我是说了你考得出的,你还不相信,不过呢,化了钱放心,钱我会叫张灵燕也出一半的。小刘说那不太好吧。教练眼睛一翻,说,这有什么关系。
其时,张灵燕正在路考。排我们前头的二辆车子路考考完已经走人。等到小刘去了车库等待、教练上厕所时,老板娘说她刚才倒是替我捏着一把汗。老板娘以为小刘和张灵燕都走了后门,而我没有,我就可能会通不过。她提醒我注意到没有,我们前面两车都有人没通过。老板娘的意思是,不会每车所有人都叫你通过,除非你开得是好。老板娘因此认为我车肯定开得很好。我开得还行吧,我也说不上来,如果考官要挑刺那肯定是能挑得出来的。不过,我考的时候,那考官根本就没来顾着我,他的打火机坏了,一路上,他就叨着香烟,“啪啪”地打打火机。这事我想可能是这样,那考官收了我们这一车其中一人的钱,他应该清楚我不可能不知道这事,如此一来,他会有所忌惮,因而,不仅不会对我故意刁难,相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话说回来,如果他刁难我,我又能怎样?我确实也没法子可想。我想老板娘应该比我更了解这些人。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可能是我车开得真好,哈哈!反正我是考出了,管他的呢。至于路考,场考考出了,路考考不出的人几乎没有(大家都这么说)。路考至于小刘和张灵燕那就是过过场了。
一切顺利,路考我也通过了。我是我们这一车最后一个,也是这天上午的考生中最后一个。等我把车开到候考大厅外(考官也要收工了),考点已是人车稀拉。教练打算回去句余吃中饭,我们离开了考点。就开了一段路,还没到昨天吃饭的那家饭店,教练停了车,我还没明白过来教练这是要干什么,一个打着雨伞的女的出现在了车窗外。教练摇下车窗,问她是某某某吧。此女含笑点点头,她提到了“房大哥”。房大哥就是那个姓房的考官了。教练便把钱给了她。这女的三十几岁,长得妖艳。收了钱,她问教练昨天住在哪里,她告知教练某某饭店(我没听清)是她开的,就在对过。她用手指了指马路的对过。她要教练以后考试来她店里住。教练欣然答应。那再会了。再会,再会。女人往马路对过走去了,教练摇上车窗。随着车子的前行,本来要看到那女人我需向前看,随即我向旁边看,然后我就得回过头去看了。
回家喽,张灵燕说,舒展着她的手臂。
你们看,都考出了多少好,都高兴,花这点钱值得,要是有一个人今天没有考出,气氛就没有这么好了。教练说。阿燕,你不会肉痛吧。张灵燕说她不会的,她要给她老爸发个短信告诉他她已经考出了。教练问小刘汇报了阿剑没有。小刘说还没有。小刘开始给阿剑(她老公)打电话。开头她说她没有考出,随即又告诉他她这是在骗他。我看看手机,有一条短信,是四海发来。“你是?”,四海问。看看时间,大概是在我考场考时发来。场考前我去过一趟厕所,玩过手机,那时还没有短信。
我回了短信,仿佛四海就等在那边,随即手机“嘟嘟”响了两声。我翻开看看,并非四海,是一条垃圾短信。
张灵燕短信完了之后,告诉我们,明天她不用去上班了,她要去做牙齿矫正。张灵燕的牙齿长得确实不像样。
四海的短信来了。“老姚好。”我便又打上“你北京怎么样”。正要发出去,四海的第二条短信过来了,我就暂缓了发出,先看了四海的短信。
“我在北京了,老姚。”
“我知道了,听你妈说了,北京还好吧。”
“就那样,呵呵。”
“三月份我去过北京,你那时还在家里吧。”
“我还在家里的。”
我想再说些什么,但我发觉一时我也没什么话可说,我本可以问问他的写作,不知怎的我也问不出口,也就作罢。
我突然什么也不想干。我把手机放放一边,望望外面。车子已经开出了镇子,开在两边是山的省道上了。雨中群山有如怪兽,不动声色地瞧着人间。我感到害怕,然而又觉得这很可笑。我盯着它看,仿佛这么一来,它就会变得稀松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