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儿防老

*牛 洁

爷爷最后一次住院，在全家人意料之中，再也没有出来。一年前查出患有绝症，家人并没有多么的伤心欲绝，毕竟爷爷年近八旬，也活赚了，我们只是千方百计地隐瞒病情，告诉爷爷他得的只是胃溃疡，比较重而已。心理作用的原因吧，他毫无负担地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年。

最后一次入院前，还有两次情况比较危险，住进医院。这种病，医院不会留在住院处的。但是家人并未说是这个病，只说是先留观几天，查查什么病症再说。因为疼痛和病理反应而吃不下东西，每天注射葡萄糖和打止痛针还是会比较方便的，在紧急情况下也更好处理。但是这样住也不是长久之计，过了三五天，大夫也会轰我们走的。可是，还没等大夫轰，爷爷就张罗着要走了。不因为别的，只是他比较排斥医院，也不知道曾经和医院有什么矛盾，再加上打完止疼针后明显舒服了许多，便吵吵着要回家。

止疼药是现在唯一可以相信的药了，随着病情不断恶化，药物是越吃越多，饭是越吃越少，身体消瘦得非常快，就连天天能见到爷爷的我也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变化。因为吃得少，胃功能丧失，排便则成了一个问题。有时一周一次，甚至更久，没办法，只能又用药物来帮助排泄。记得有一次，用完药以后，就拉个不停，这下可吓坏了奶奶和从单位赶回来的爸爸。这种不住的排泄和所带来的疼痛还好只是因为用了药，这种短暂的踏实也能让我们松一口气，心里所想的只是那天晚来一些。

我爸是奶奶三个儿子里的老大，我们一家三口和奶奶住在一起，有什么总是能最及时地反应，也能给出最直接的照顾。爷爷生病初期，反应还没有那么强烈，只是吃着吃着就会呕吐，吃不下了。后来，尽管吃不下太多东西，但总是想吃许多东西。早上想吃酱肘子，中午想吃炒肝，后来一次住院时，还叫我妈去买过拆骨肉，这些油腻的东西对他的病可谓雪上加霜，而所有想吃的东西都只是吃一口，嘴里有了滋味，就再也吃不下了。我总说，这些东西不能再吃了，吃到肚子里得多难受啊，我想着都腻。爸爸却说，都这时候了，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吧。直到现在，我都不觉得他的做法是对的，图一时舒服，会让自己更难受。爸爸每天下班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爷爷屋子里问爷爷想吃什么，无论多远都会去买。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可直到爷爷去世的时候，爸爸对爷爷的关心和照顾却丝毫没有减少，而且是越来越好。可能是病还不够久？

与我爷爷的情况正相反的，是住在同一个大杂院里的街坊老爷爷。他年龄和我爷爷相仿，倒是没有具体病痛，看他每天的精神状态是有些糊涂，行动也没那么利索了，有些迟钝，可能就是单纯的老了吧，我也不知道。这老人家的儿子儿媳为人和蔼，他们趁危房改造的机会，给老爷子腾出一间屋子，简单的摆设，一张床一个茶几一个电视机还有一把摇椅，在屋子里也装了洗手池和坐便器。这么齐全的一间屋子，就是让老爷子待在屋里别跑出去，怕栽到地上什么的。都说“老小孩”、“老小孩”的，这么一个糊涂、行动迟钝的老爷爷还经常往外跑，光开门、下台阶就得十分钟，有时让隔壁邻居看到还会让他们帮忙把自己搀下来。邻居呢，则会叫他儿子出来，让老人家回屋老老实实待着。

让人啼笑皆非的是，老人每天每隔一两个小时就会出来，用拐棍去敲打他儿子的门，“咚咚咚”的。因为老人口齿不清楚再加上有口音，我也听不清到底不断敲门是为什么，有的时候听出来，大意是：“我想出去走走，可以吗？”口气倒像是小孩子求大人，“我能不能出去呢？”起初他家人会跟他好好说，并搀他回去，但是日久天长，每天都许多次的“骚扰”，也使他俩对老人的态度转变了。现在，我一听到“咚咚咚”的敲门声，紧接着就是一阵几近狂暴的呵斥，可能是老人精神糊涂了，这种刺激也起不到什么作用，有时还会说句：“你老说我干吗呀？”

虽然两位老人的子女对迟暮的老人的态度差别如此大，但是我丝毫没觉得后者是对老人的不孝顺，反而是一出让人啼笑皆非的闹剧。后者的儿女对老人亦是非常孝顺的，每天的饭，以及因为老人的糊涂，会把排泄物弄到屋子到处都是，虽然他们有埋怨，却都能及时收拾得干干净净。他们也会觉得老人让他们无计可施，只有发泄一下才能舒服，毕竟，他们也背负着巨大的生活压力。

两位老人的儿女都还在上班，可以说是他们人生中压力最大的时候，上有老——正是花钱瞧病的时候，下有小——生活还未全独立，起码结婚还要他们的支援，可是，他们对待老人可以说已经算尽了孝道了。

养儿防老，确实没错，两位老人在最需要赡养的时候子女们都派上了用场，而且做得很好。孝顺的子女，一个能陪伴一生的妻子，这是每个人的梦想。此时，我已24岁，尚没有结婚，更别提子女了。在这个社会大背景下，保证自己的生活质量，还要培养一个优秀的后代可谓难上加难。随着“80后”年轻人的素质提高，“养儿防老”这句古话被悄悄蒙上一层带有功利性的面纱，难道养儿子就是为了我们以后需要他们的时候让他们无私地奉献吗？这对于他们是否公平，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想着我以后在床上会被病痛缠绕，或者为了出去透透气而艰难行动，身边仅仅有一个和我一样年迈的妻子，心里不禁无限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