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继合
谁也想不到,出身曲艺世家的单田芳小时候的理想是做工程师,家人则希望他考上政法大学,而他也确实在大学里学了三个月的工科……但生活的贫苦波折却扼杀了他的理想,让他早早就开始靠卖艺养活全家,同时也让中国曲艺界多了一颗熠熠闪光的明星。
辍学养家
单田芳上中学时,父母离异了,母亲甩手一走,单家的半边天塌了。1953年他以优异成绩中学毕业,著名学府东北工学院的大门随后朝他敞开。眼看,就要实现自己的工程师梦想,想不到,命运再次跟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东北工学院的凳子还没坐热,单田芳就因为生病被迫休学了。另外,他还有一桩烦心事儿,那就是——钱。
当初母亲在时,“板鼓一响,黄金万两”;如今母亲改嫁,家里的财路差不多都给堵死了。单田芳左顾右盼,最后把心一横,想:干脆辍学,挣钱养家吧!家庭危难,长子必须挺身而出。为了全家老少更好地活着,他无可奈何地放弃了上大学的锦绣前程。就在他困惑地站在人生十字路口的时候,一个年轻女子出现了。这个年长他几岁的姑娘叫王全桂,是他后来的结发妻子。
从师门而论,王全桂应该叫单田芳的母亲王香桂“师姑”,早在王香桂没有改嫁之前,两个人就走动得很亲近。后来,王香桂走了,单家的日子越来越艰难,王全桂依然记挂着前情,向单家伸出了援助之手。王全桂也是书曲艺人,在照料单家生活的同时,正好向赋闲在家的单田芳讨教,毕竟这个小伙子是念过大学的人,有学问,能给艺人的唱词曲文挑毛病。就这样,两个年轻人时常为一段鼓词争论得热火朝天。单田芳和王全桂在营口正式结婚,时间是1954年10月1日——那年,新郎才刚刚十九岁。
师父求徒
婚后,王全桂用鼓槌儿敲来的散碎收入养活着新组建的家庭。虽然吃饭不成问题,但是,单田芳心里一直不好受。二十几岁的小伙子,靠老婆养活,太没面子了。正当单田芳坐卧不宁的时候,评书艺术上的引路人出现了,他就是自己的师父——李庆海。
李庆海是曲艺界的老前辈,早就已经名满关东了,是单家的至交,单永魁夫妇还没离婚的时候,他就是家里的座上客。李庆海非常看好单永魁的宝贝儿子,他不止一次跟单永魁吹风:“大全子聪明过人,要是学说书,将来必定是一员大将。如果你和孩子都愿意,我李某毛遂自荐,愿意做大全子的启蒙老师!保准他成名天下……”
吹风也没用。单永魁是圈儿里人,深知作艺的艰难。因此,李庆海总是不能如愿。眼看收徒的指望泡汤了,李庆海仍旧不死心。等到单家势败,单田芳赋闲的时候,他再次捡起当年的话茬儿。这次,他有意瞒过单永魁,而是直接找到了单田芳:“大全子,家里这个局面,你也该考虑出路了。你那个大学念不念无所谓,大学毕业不过当个技术员,每月工资撑死不到六十块,那点儿收入跟艺人怎么比?我看,你还是说评书吧!干好了这一行,倒也风风光光一辈子……”
功夫不负有心人,单田芳终于答应拜他为师学说书了。李庆海笑了,他总算得到了这个称心如意的宝贝徒弟!按照曲艺行排辈,应该到“田字辈”了,李庆海为“大全子”起了个响亮的艺名——单田芳。或许没人意识到,当“大全子”成为“单田芳”,并在圈儿里“喝号戴花”的时候,一个新的评书时代已经随着这个年轻人的皈依、随着滚滚东流的历史大潮,拔锚起航了。
正式下海
1954年,单田芳正式下海。想想那些同龄人,正坐在大学讲堂里刻苦攻读,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无限感慨地说:“时也,运也,命也。”
1955年,单田芳跟随王全桂的演出团体迁到辽宁鞍山。据说,当时的鞍山,光书曲艺人就有五六十位,可以想象,在这儿打场子该有多么艰难。从艺之后的单田芳,脸皮儿薄,没人的时候,词儿熟嘴儿也溜,可是一上台就完了。睡不着觉的时候,他就跟王全桂叹气:“看来,我是上不了台啦。不行就给人家打打杂儿。”王全桂笑了,作为艺人,她当然知道迈第一步时如履薄冰的感觉。
鞍山给了单田芳投师访友、谈艺论道的机会。他先后结识两位同行:一位是赵玉峰,人称“关里关外第一把金交椅的大将”。另一位是杨田荣,也占“田字辈”,江湖大排行,还得叫人家一声“师哥”。单田芳夫妇先找到了赵玉峰说书的前进茶社。望着老朋友的后代,赵玉峰喜上眉梢,他说:“你学说书,我最赞成。书曲行,文化人少啊,如今,你来了,就是我们的‘状元。将来,把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整理整理,传诸后世,那可是功德无量啊。”见面第一天,爷儿俩就感觉肝胆相照,他们谈了很多,很久……
虽说邂逅了赵玉峰这样的高手,但是,单田芳绝对不会端过来照抄,他始终是挑挑拣拣,反刍消化,这正是单田芳的过人之处。比如,赵玉峰的《明英烈》,活儿挺瓷实,却不叫座儿。单田芳觉得蹊跷,便仔细品味,揣摩了许久,他终于把刺儿挑出来了,赵玉峰的评书关节不严,主题游离,再加上“扣子”散漫,所以抓不住听众。
晚上的书场一散,单田芳便随赵玉峰返回住处,爷儿俩盘坐在灯影里,一边喝茶,一边叙谈。单田芳把自己的想法来了个竹筒倒豆子,并且,壮着胆子在师爷面前讲了一段“单氏版本”的《明英烈》……没想到,赵玉峰非但没有脸热,反而双瞳放光,一拍大腿,说:“太好了!小子,你行啊。冲你现在这个水平,完全可以登台说书啦!”
得到了前辈的褒奖,单田芳的底气也鼓足了,小伙子主动敲开了鞍山市曲艺协会会长的房门,迎面就提:“会长,我要说书!”那时候,曲艺行可是有尺寸的,登台得具备相应的艺术资格,当时的单田芳还属于学员,谁肯花钱听他的书!怎么办呢?会长满屋子踱步,单田芳也是心急如焚……
曲协先后开会研究了几个月,总算给出了明确的答复:单田芳可以登台,但不能占“正场”,先试着说“板凳头儿”吧。“板凳头儿”是书曲行话,就是见缝插针、补空垫场。为了给这位年轻人捧场,“曲协”还专门做了宣传,提前很多天,鞍山街头便出现了大幅海报。单田芳回忆说:“当我上街,第一次看到印着自己名字的大海报时,心跳不止,脑袋涨大——紧张啊!”谁知道初出茅庐第一仗能不能打好呢?
首次登台
1956年正月初三,单田芳首次在鞍山市内的茶社登台亮相。那天,正场演员是位唱西河大鼓的,人非常好,自己的节目刚完她便为下面的“板凳头儿”做了良好的铺垫:“各位先别走,下面上场的是一位年轻演员,他要给大家说一段《明英烈》,希望多多捧场。”还真不错,台下的观众都没走。
单田芳上台后深深地鞠了一躬,随后,娴熟地拿起惊堂木,“啪”地一拍,正式开书。早已滚瓜烂熟的《明英烈》就像洪水决堤那样一泻千里。当然是很卖力气了,嗓门儿有多大使多大,口齿要多灵有多灵,单田芳满肚子都是词儿,越说越凶,生怕讲慢了就赶不上似的……就这么气喘吁吁地追赶了两个小时,最后终于说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谢完幕,单田芳里边的棉衣全都湿透了。事后一扒拉算盘才知道,肯定有一拨子听众捧场,要不,怎么能一下子挣到四块两毛钱哩!当时,鸡蛋三分一个,猪肉四毛一斤——四块二,可以买不少东西呢!但首战告捷并未完全树立单田芳的信心。第二天,他又忐忑不安地走进了书场,老天保佑,还有一大片观众。说到第三天,人们已经喜欢这个大眼睛的小演员。单田芳清楚地记着,那一天收入惊人,两小时竟然挣了八块多——破天荒啊!就是成了名的“正场演员”也极少达到这种水平。与此同时,整个鞍山城都传遍了:“听说了吗?最近,出了个新人叫单田芳!”
天气逐渐转暖,单田芳的《明英烈》也该收尾了。随着那些正场演员走吧,三转两转,到了全市最著名的“宜昌茶社”,那儿可是出红角儿的地方。为了历练自己,单田芳选中了鞍山很少有人碰过的《童林传》。在师兄杨田荣的帮助下,单田芳一点就透,很快就可以顺着别人的书套子摸下去了。很快,《童林传》一炮红遍鞍山城。
与此同时,《童林传》引来了滚滚财源——每天都不下十块钱!那是个什么概念?跟现在月薪上万差不多。当地人送他一个响亮的绰号:“板凳头儿大王。”什么意思呢?全社会认可了单田芳!二十一岁的单田芳已经在鞍山这座曲艺重镇稳稳当当地扎住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