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有狗吠的村庄

耿庆昌

五一长假，我回到故乡——因武松打虎而闻名天下的景阳冈脚下的一个小村庄。

在村头下车，迎接我的是三条黄狗，故乡的狗。其中两条大点的摇着尾巴表示欢迎，它俩是我的朋友，一年几次回故乡它俩都陪伴在我左右。小点的不知是谁家新养的狗崽，对我狂吠几声，似乎在履行一种忠诚，大点的一条狗不知给它递了什么眼色，它便也在我身后尴尬地摇起了尾巴。

在它们的前呼后拥下，我来到母亲独住的院子，这里还有一大一小两只狗在嬉闹。母亲似乎察觉到我的不解，一声吆喝，狗们全没了踪影，母亲说：“我不喜欢狗，你也知道人家都养狗，咱家没养过。”话虽这么说，我吃完饭要把剩菜倒掉时，却被母亲拦住了：“先放在桌子上，一会儿喂狗。”话音刚落，院子里便出现了两只狗，母亲一边用蘸着菜汤的馒头伸向狗的嘴，一边打消我的疑虑：“这个大的是晨家里的，小的是小三家里的，两家人都到外面打工去了，我得给他们养到收麦。”两只狗在母亲手心里轮番享受着美食，母亲的另一只手还不时抚摸着狗的脑袋，像数落心爱的孩子：“这只好养，给啥吃啥；那只不行，奸馋，这么好的馒头不蘸点菜汤它都不吃。”看得出，母亲和两只狗之间已有了很深的感情。

故乡的狗都有个好脾气，虽然吠声常常不绝于耳，但很少听到狗咬人伤畜的事情，出现个别另类，在村民的声讨声中，不是处于极刑，就被流放他乡。这可能跟故乡特殊的地理历史环境有关，这里几百年前是猛虎出没的地方，当然不会有狗发威的空间。施耐庵在《水浒传》中对景阳冈有这样的描写：“忽闻一声霹雳响，山腰飞出兽中王。昂头踊跃呈牙爪，麋鹿之属皆奔忙。”在虎威之下，整日东躲西藏忙于逃命的狗只能夹着尾巴，当然没了脾气。

没有真威，却有假象，故乡的狗仍不失狗对主人之忠诚。我到堂哥家串门，刚到大门口，一只黑狗便狂叫着冲我而来，我灵机一动，哐当一声从内侧关死了大铁门。这只狗自立着身体，前爪不停地向铁门撞击，一会儿铁门上便有了点点血迹。听到动静的堂嫂从屋内匆匆跑过来，没等堂嫂开口，我便恶人先告状地开玩笑道：“它认为这是它家不让我进来，我还不让它进来哪，看谁厉害！”当过我的小学老师的堂嫂边给拼命撞击铁门的狗开门边说：“你小的时候就调皮，现在还这个样。咱家里的狗不跟外面一样，光叫唤不下口。”飞奔到我身旁的狗，刚要耍点威风，堂嫂一脚踢过去便没了脾气。似乎它也知道了是一家人，我在故乡的那几天，一直是友好相处，好像从没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

在故乡最潇洒的事情，莫过于穿过景阳冈樱桃园，走进那一望无际的麦田。陪同我的多是跟我最亲密的一只狗。由于刚下过一场雨，正处于拔节灌浆的麦苗，不用浇不用管，整个麦田不见一个人影。走进其中，顿时感到整个天整个绿都属自己了，没有矫揉造作，没有装腔做势，没有勾心斗角。此时这里已没了“饿虎嚎啸惊森林，利爪锐齿拦人伤”的恐怖，上面是任我畅想的蓝天，下面是心旷神怡的麦地。沐着春风，享着麦香，追忆着童年少年时代在这里和同伴追逐嬉闹和摘瓜拔草的美好时光，会感到小区内那人造的假山和人造的古树是多么幼稚，多么可笑，多么无奈。此时此地，我之爽意是任何人难以理解的。五一之前曾有朋友提出建议，或到青州滑雪，或到黄山赏美，或到丝绸之路采风，或到省城聚友，或到沙漠探险……我都谢绝了，因为故乡让我留恋和牵挂的东西已经足够丰富！

忽然发现陪我而来的那只狗不见了。举目四望，仍不见踪影，正暗骂它的不忠不诚之时，隐约发现远处有两只狗纠缠在一起，又走一段路方才发现，它们是在做游戏——两只狗轮番躺在地上，让对方欣赏一番。虽不知道这叫什么“狗游戏”，但从神态上能却能窥见它们的快乐：张着嘴，流着口水，发出只有极度爽快后才有的声音。发现我后，其中一只飞奔而来。正是陪我而来的那只狗。

望着快乐的乡村之狗，我想起我所在的这个城市，被人牵着的——穿着背心、裤头甚至“贞操裤”的狗。读者也许看过一篇小杂文《把狗放出去，把姑娘请进来》，那是我的胡言乱语。我所住的小区发生了两件事，深深刺激了我：到一朋友家串门，听对门内侧有很响的撞击声，探其由，朋友说，所养之狗到了发情期，因爱找异性，被关了禁闭。另一件事是，一姑娘和一小伙自由恋爱，谁知女方家庭不同意，倔犟的姑娘便在父母楼下示威，让晚上放学回家的邻居孩子带给父母这样的信息：那个阿姨又在楼下亲嘴哩！

在故乡的时间，再长也短。转眼七天时间过去了，我在村头坐上长途车返回城里，走出好久，车后还跟着两只狗，其中就有堂哥家的那只。再走就越过我村的地界了，考虑到它们的安全，我伸出胳膊给它们做手势，它们又跑了一段路才停下来，在路边好一阵，才拐进麦田。随着车的行进，麦田越来越少，楼房越来越多，楼下一只只被人牵着的狗，不断映入眼帘。

我对故乡却愈加留恋欲返起来：不知此时故乡麦田里的狗又在做着什么游戏，不知何时我才能和它们尽情相处，不说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