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鲁
俄罗斯诗人莱蒙托夫曾在诗中写到:“在大海深蓝的浓雾里/一片孤帆闪着白光/他寻找着什么,在遥远的异地?/他抛下什么,在可爱的故乡?”老爷爷与他师妹的日本之行,再次印证这首诗歌的意境和情景——草率的而真情的婚事、遥望故国的苦寻、羁绊一年之后的悲欢离合……
次日重阳。清晨,震子和香兰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时,三位道长已在院子里行云流水般地打着太极拳。
吃完早饭后,一如堂主送给震子一整套包括道袍、道冠、道靴在内的道家服饰。香兰也想要一套,一如堂主说:“那得到附近的如意庵去要,我这里没有。”
“麻烦您去给我要一套吧。”香兰央求道,“我昨天夜里在马车上就看到如意庵了,离这里又不太远……”
缠不过香兰,一如道长就安排堂里的知客领着香兰去要来一套,包括一件藏青色的道袍,一顶黑色的道冠,还有一双白袜套和一双黑布鞋,甚至还要来一个盘发用的淡色木质龙头簪。庵里的道姑,还给了一个蓝白相间的印花包袄。
作别三位道长和吕祖堂的知客,二人在街上拦了辆跑趟子的马车,直奔运河码头。
这天上午,在张官屯的家中,香兰栽种的菊花已经盛开。睹物思人,徐氏和小红在堂屋门口的花盆前念叨他俩:“走的时候说最多四五天就回来,这都五六天了,也该回来了。一点消息没有,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张培德听到叨唠,在屋里说:“估计他俩今天明天也该回来了,即便找到北京和天津,别管找到找不到,都该回来了……”
西屋,周承壮、秀才和五子也正谈论着香兰和震子,听到张培德的声音,周承壮搭话说:“他俩出去的日子不少了,确实该回了,再不回来,我就得出去找他俩去!”
小红在院里说:“嗯,再不回来的话,真得找找他俩去,这世道乱着哪!”
张培德就说:“承壮,你去打酒去;红儿,你采几朵菊花。咱泡好菊花等着他俩,中午不来,等夜里,估计快回来了!”
徐氏一听泡菊花酒,就说:“那好吧,我做重阳糕和菊花粥,等他俩回来吃新鲜!”
这天下午,在郭家楼的家里,侍卫爷因为年老久病不能去嵫阳山登高赏菊而闷闷不乐,任凭震子娘和震中如何逗乐,老人家就是高兴不起来。站在门外的巧云说:“我知道爷爷的心思,是想我爹爹和哥哥了……”
侍卫爷说:“云儿啊,告诉爷爷,你想他们不?”
“当然想了!”巧云心直口快。
“云儿,震中,爷爷老了,你爹爹和哥哥久不回家的话,你俩还得给我去找……”
“嗯,爷爷放心吧,爹爹和哥哥都会没事的,也许快回来了。再去找的话,不用姐姐,有我震中呢!”
“好小子,有种!”侍卫爷提高嗓门说。
就在这时,邻居引进一位女孩,她的右手拿着一束粉红色的菊花,左手拿着一簇挂满紫红色果实的茱萸,笑吟吟地看着院里的人。
“你是……”巧云笑脸相迎。
“我是宋玉如,”女孩说,“你是巧云吧?”
没等巧云搭话,门里边的侍卫爷就大声喊道:“玉如啊,你咋来了,咋找到家的?”
“爷爷,”宋玉如紧走几步到了堂屋门口,把菊花和茱萸顺手递给巧云,一下扑到侍卫爷身边,蹲下身来,抱住侍卫爷的膝盖,话还没说,眼泪就簌簌地落个不停。
这时,震子娘和震中也闻声从屋里走出来,震子娘抚摸着玉如的头发问:“玉如啊,你是玉如吗?”
玉如赶紧站起身,泪流满面地说:“嗯,是我,我是玉如,婶,不,娘!”
“哎,好闺女!”震子娘伸手抓住她的手说:“好孩子,你咋找到家的?”然后又对站那里不知如何是好的震中说:“中儿,这是你未过门的嫂嫂,快搬凳子!”
“嫂嫂。”震中与玉如打过招呼,赶紧给她搬来凳子,放在爷爷身边。
侍卫爷忽然老泪纵横,不知说什么好了,他对震子娘说:“咱几个人就我见过玉如,你们还都没见过。”又对玉如说,“孩子啊,菊花代表健康长寿,茱萸可以入药,可以泡酒,能养身去病,你在哪里弄的啊?”
“我在兖州买的,爷爷!”玉如一边给他拭泪一边说,“今天是九月九重阳节,震子出走这么多天了,他爷俩还没回来吗?”
“没有,没回来,”震子娘忙说,“一点音信也没有,急死人了!”
“会回来的,孩子,”侍卫爷说,“你不用担心,他爷俩不是懦夫,保家卫国不好说,起码能保护他们自己个,你不用担心!”
“我,”玉如赶紧转移话题说,“巧云和震中也都不矮了,都成大人了……”
“是啊,是啊,”震子娘说,“你和震子也都老大不小的了,等他回来,就给你们张罗婚事,我已经给你俩套好被褥……”
玉如羞红了脸,头也不抬地给侍卫爷捶腿。
再说这天傍晚的张官屯。一家人等了一天没等见人影,天色将晚,又下起了毛毛雨。徐氏和小红说,再等等吧,今天是聚首回家的日子,他俩也许快到家门了。张培德说:“那先端几个菜来,我和承壮、秀才、五子几个先喝点菊花酒!”
几轮酒过后,外面已经漆黑了。承壮似乎喝多了,他对张培德说:“师父,他俩走的时候,说最多四五天就回,可是,这都是第五天了,咋不见人影啊?那个自称张震子的,是兖州张大爷的儿子吗?万一是冒充的呢,万一是骗子和坏人呢?今天他俩再不回来,我明天一早起程去寻他俩,如果香兰出点什么闪失,我饶不了那小子!”
“承壮,你喝多了,”张培德说,“一看震子的长相,一听他的口音,就是张助贤的儿子无疑,哪有你说的那种可能!”
“我没喝多,我是担心香兰!”承壮讷讷地说,“一个刚认识一天的人,就跟他在外面这么多天,我担心……”
“你别说了,你喝多了!”张培德指着承壮说,然后叫小红端饭来,准备吃饭。
就在这时,随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香兰和震子湿漉漉地出现在门外。
一家人赶紧围上来。还没来得及问震子有没有打听到他爹爹的下落,承壮就醉醺醺地指着震子的鼻子说:“我刚说了,香兰如果有半点闪失,我饶不了你小子!”
香兰赶紧把他拉到一边说:“承壮哥,你喝多了吧,胡说什么呢?”
“我、我没胡说,”承壮迷迷怔怔地,“他敢动你一根汗毛,我、我就要了他的小命!”
秀才和五子与震子打过招呼,赶紧把承壮拉到了西屋。
张培德和徐氏听说张助贤可能被劫持到日本,担心得不得了,晚饭也没心思吃了。
随后,徐氏先到东屋,与香兰说话,了解找人之外的其他细节——她关心着女儿的婚事。香兰如实向娘亲述说了几天来她与震子相处的细枝末节,并向娘亲表明,非震子不嫁,徐氏说:“本来我不打算向你说的,既然他什么都告诉你了,我也就不瞒你了——你俩刚走,我就在他的肩褡里倒出一双绣花鞋垫,还有一只银镯……”
“银镯是群芝姐的,就是那年我去兖州回来后,向你说的那个裙子姐的。”香兰说,“震子在途中的道观里遇到她的生身娘亲,说来话长,有空再好好讲给你听……”
接着,徐氏又回到堂屋,把张培德撵到东间,拉震子到西屋,开门见山地说:“孩子,我为你洗肩褡时,看到你肩褡里有双绣花鞋垫,就知道你在家已经定亲或有意中人了。刚才,我又问了香兰,她是一门心思跟着你了,铁了心了,一点回头的余地也没有,你说这咋办?我听她说你不想娶二房,其实,娶二房的多了去了,一样和和睦睦,也没什么高低贵贱的,就看如何相处了。再就是,你既然与香兰走到一起了,也别太死心眼了,她是那么贴服你,耐见你,离不开你,你也别太冷落了她,你不知道女人的心有多苦,许多女人,一生过的其实就是一个情字……”
“我知道,婶婶!”震子说,“香兰妹妹的心我也看透了,吃透了,而且,我从心里就亲她,都怪我爹爹,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从来没向我提起过……”
“不是的,孩子,”徐氏说,“大人的心思你不懂,你爹爹是怕影响你上学,他对你肯定有所期望的……”
“可是,我和香兰怎么办?”
“孩子呀,咱这个家你也看到了,就香兰她自己,承壮是捡来的娃,而且就没与咱过到一块儿,不是一个心,至于香兰,他更是光腚孩烤火一面热,香兰就没看上过他。”徐氏看着震子说,“孩子,你有一个弟弟和妹妹,你娘的命多好啊,哪像我!你如果乐意,你的那个如姑娘也乐意的话,你们过门后,完全可以来张官屯生活嘛,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这里就是你的家。今后,你如果能改口不叫我婶婶了,那可是我的造化啊!”
徐氏又说:“孩子,你也看到了,我和你香兰妹妹都是一样的人,口直心快,心里有话存不住,总得直来直去地说出来,有不妥当的地方,还望你多担待!”
“婶……娘!”震子被她说得满眼含泪。
一晃两天过去了。算着海虚道长还要等两三天才能到来,吃早饭的时候,震子对张培德说:“我听日本的海虚道长说,被劫持到日本的那个中国武师,有可能保护过铁狮子,旧城离这里又不远,我想过去看看。”
张培德说:“让香兰陪你一块去,你也该去看看那个铁狮子,它可是举世罕见的古器物了。有说是五代第一明君周世宗北征契丹时铸成镇守北城的;有说是沧州近海受海啸危害,你们山东的李云倡为民解困,特铸铁狮以镇水患,取名镇海吼;还有一种说法,铁狮子本是沧州开元寺中的一个佛座,它的腹内铸有金刚经文,狮子背上的那个巨盆其实是莲花座,因文殊菩萨传说是骑狮布教,有人就推测这个铁狮子应是文殊菩萨的坐骑……”
震子听后,更想去一睹铁狮的神威,顺便打听一下有关被劫持武师的情况。他和香兰准备起身时,周承壮、丁秀才和王五子也都想去,徐氏就对小红说:“那你们就都去吧,一起去看看老器物,长长见识……”
一行六人,有说有笑地走出村头。半路上,周承壮瞅准机会对震子说:“老弟,实在不好意思,我昨天喝多了,多有得罪,当时什么都不记得了,是五子说给我的……”
“没关系的,大哥!”震子爽快地笑了笑,“你也喝多了,担心香兰和我出事。”
十多里地,几个年轻人,没觉怎么着就到了。在沧县旧州的东关,远远就看到了那只深褐色的威武雄壮的大铁狮子。走近了一看,果不其然,有三人多高,身披防尘垫,背负大铁盆,昂首怒目,巨口大张,仰天长吼。它体大如房,四肢叉开,一副随时蹿出的样子。更令人叹服的是,它的躯体上还铸着波浪形的毛发纹饰,惟妙惟肖,生动异常,真乃古代铁铸工艺的珍品。
兄妹六人围着大铁狮惊叹不已。一阵唧唧哇哇哩哩啦啦的杂乱声音,只见十多个日本人抬着几个大箱子从旧州的一条街巷走出来,径直朝铁狮子走来。
看到铁狮子身旁有人,一个穿短袖衫、罩披肩、头上扎着布条的小日本改用半生半硬的中文嚷嚷道:“去去去!走开走开!”
五子问:“干什么,为什么走开?”
“八嘎!”那个小日本一把推开五子:“不然死了死了的!”
“凭什么?”丁秀才很是气愤地凑上前来说,“这铁狮子是你家的?”
小日本又用手一推丁秀才,没推动,就有些畏惧地看了看丁秀才说:“你的,走开!我们的,放炸药!”
“放炸药?”香兰也凑上来问,“这狮子是我们老祖宗留下来的,你凭什么炸它?”
“现在,不炸,”另一个同样装束的日本人凑过来说,“我们,在沧县,搭擂台,想与你们,中国人,交流武艺,可是,好多天了,居然没有一个,应战的!我们,在这里,放上炸药,三天内,再没有应战的,我们,就炸掉这个铁狮子!”
这时,已围上来许多在附近居住的中国人。听他们说,近一两年来,老有日本武士来沧州滋事生非,说是比武摆擂,其实是来武术之乡挖掘、盗取中国武术精髓。本地人早已看透了他们的不良用心,都嗤之以鼻,没谁愿意与他们进行所谓的比武交流。
香兰听后觉得好笑又好气,就对跟前的一个日本武士说:“你们如果真想比武交流,还用这样煞费苦心霸道无理吗?”说到这里,香兰想起了被劫持到日本的中国武师,就又问这个日本武士,“你们是不是掠走了我们的一个同胞,到日本东京去了?”
“你的,花姑娘的,什么的干活?”那个日本人好像没听明白,对香兰动手动脚地说,“你的,是不是,想跟我去东京?”
“前些时候,你们是不是抓走了一个中国人?”香兰一边躲闪一边耐着性子问。
“我的,不懂,”那个日本武士伸手想抓香兰的肩膀,“你的,花姑娘的,漂亮!”
“混账!”没等他的手搭上来,香兰一个小缠手动作,拧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推,将他推出两米多远。
他惨叫一声,唧唧哇哇喊起来。三个正捣鼓炸药箱的家伙,朝香兰围拢上来。周承壮和五子握紧拳头要冲过去,被震子用手势拦住了:“别着急,看香兰的……”
说话之间,一个最先出手的家伙已被香兰打倒在地。第二个飞脚而上的家伙,也被香兰卧身出脚将其铲倒。一看势头不对,三个家伙和刚才拧手腕的家伙,交换了一个眼色,四个人嚎叫着一起朝香兰冲上来。
香兰一个漂亮的起跳,旋身跃出圈外,接着一个凌厉的后蹬,将其中一个蹬了个瓷瓷实实的嘴啃泥。接着鹞子翻身,凌空抡锤砸在另一个家伙的额头上,将其砸翻在地。又一个偷步转身,带动暗度半圆的流星左拳,不偏不斜地砸在另一个家伙的耳门上,这个家伙也应声倒地。剩下的家伙不战而退,惶恐而发狠地朝自己的人群发号施令。
十几个日本浪人呼啦一下将香兰围在中间。震子和周承壮交换眼色,朝秀才、五子、小红一挥手,五人也从外围投入了打斗。
片刻之间,又有三个日本浪人被香兰用悬空断物掌劈断了小腿;另有一个劈断了胳膊。震子也小鹰展翅,三下五除二打趴下几个。周承壮则将一个长得比较敦实的日本浪人钻腋抄裆抗在肩上,扔到了铁狮子的另一侧。五子、秀才和小红也都拳脚生风,与几个日本浪人打得难解难分。
最后,十几个日本浪人都趴在地上不起来了,他们才住手休战。然后又动手把几个木箱子抬到离铁狮子很远的荒地里,逼着一个日本浪人去引爆。
惊天动地的巨响之后,周承壮对日本浪人说:“滚回你们老家去吧!再来闹事,小心你们的胳膊腿!”
看日本浪人们都不嚣张了,他们才告别了铁狮子扬长而去,回到张官屯,也无心再打听询问其他事情了。
两天后的一个下午,震子正在院子里与几个人切磋武艺,非常道长和海虚道长悄然出现在大门口,乐呵呵地看着他们。
香兰看到他俩,尖叫一声跑过去,抱住他俩的胳膊说:“你俩自个就找到家门了!”
非常道长说:“我们道家之人的特长之一,就是云游八方,浪迹四海,别说有地有址、有名有姓的人家了,就是深山幽居高山洞天,我们也不难找到……”
张培德夫妇闻声从屋里迎出来,看到两位仙风道骨的道家真人,张培德拱手施礼道:“欢迎两位高人仙临寒舍,屋里请!”
二位道长拱手还礼,在香兰、震子他们的簇拥下走进堂屋客厅。言谈欢洽间,徐氏和小红已经做好了饭菜,承壮也买来了烧酒。
从太阳依山开喝,一直喝到子夜时分,十人一桌,居然都没有困意。
天明之后,震子和海虚道长还得启程,徐氏就劝各位少喝点,并去温饭。这时,香兰跟到厨房,对徐氏说:“娘,我得跟震子哥去山东,甚至去日本,不然,我呆在家里,会闷出毛病的……”
徐氏了解香兰的性子,小声说:“女儿,跟随自己心爱的男人,哪怕是逃荒和漂泊,也是一种幸福!”
“娘!”震子突然走进厨房,开口一声令她娘俩喜出望外,“娘!”震子又叫一声。
“哎!”徐氏已是泪流满面,“孩子,我刚才说的你都听见了?”
“娘,你今后就是我的娘亲,这辈子都是,无论我和香兰如何,你都是我的娘亲!”震子说。
“嗯,孩子,这是我的造化和福分,娘心里高兴!你俩出门在外,尤其是真的到了日本,一定注意安全,人活着才有一切……”
她又对震子和香兰说:“我和你爹爹早已商量好了,你俩走后,如果承壮乐意,这个杂技武术团就暂且交给他了,他如果不乐意,就停办,等你俩回来后再扎起来……”
震子说:“香兰跟着我,不是我媳妇,就是我的亲妹妹!”
“嗯,你们都是大人了,这些事情由着你们自己。”徐氏说。
第二天上午,震子带上已刷洗一新的肩褡,香兰则背着那个在天津讨来的印花包袱,行将跟海虚道长启程。徐氏、小红、秀才和五子都泪影依依的,周承壮以喝多了为由不起来,张培德就说:“算了,让他躺着吧,你们启程吧……”
五子和小红想去运河码头送行,非常道长就说:“你们都别去了,我送他仨南行,然后我再北走……”
张培德、徐氏、五子和小红目送震子和香兰、海虚道长一行三人,渐渐远去。
在运河码头与非常道长作别后,一行三人乘客船一路向南。在并排而坐的船舱里,震子对海虚道长说:“我俩先回兖州郭家楼,然后再北上泰山,东去崂山,远渡日本……”
道长点头应允。
香兰有些不高兴地说:“怎么你俩啊?我呢?我不算个人啊?”
“什么话啊!”震子赶紧解释说,“当着海虚道长,我说句心里话,我赞同非常道长的观点,不希望你去日本!尽管有海虚道长的庇护和担当,此去仍海天遥遥,成败渺渺,你一个女孩家,尽管功夫了得,也定会有诸多的不便与危难,我想让你在郭家楼等着……”
“我知道你的意思,”香兰也似乎思绪纷纭,“到了兖州,又多个宋玉如,多个嫂子参与进来,她也许会抢着去,她也许会因为我跟着你去而心有不悦,这些,我都已想到。不过,她是一个素女和书生,与我不同……”
海虚道长说:“一个普通女性,一个小家碧玉似的女子,确实不适合跟随我们跋山涉水。不过,话说回来,你跟着也不是多合适,女子闯江湖,确实有诸多不便与危险,何况是去闯别国的江湖。”
“我可以女扮男装嘛,把脸儿抹黑点,不就看不出是道姑还是道士了嘛,真不行,就在泰山或崂山,再向他们讨身道服!”
“嗯,这个想法还可以。不过,你刚才说你那个嫂嫂的事,我也听出来了,她不会乐意让你跟去的,人之常情嘛!”
震子插话说:“道长,这次东去扶桑,托您老的福啊!”
“这就不用客气了,”海虚道长说,“佛家道家讲究一个缘字,我们就是在结这么一个缘呀。”海虚道长看看震子,又看看香兰,“人的一生,尤其是遭遇苦难和灾害的时候,能遇到贵人相助是一种福缘;反过来讲,人的一生,在某个特定时期和地域,能帮助有缘的人渡过难关,也是一种福缘和机遇……”
有人陪伴的旅程总觉短暂。
说着,聊着,吃着,睡着,看着两岸风光……过了省界,过了黄河,过了两天一夜,八百里路程就甩在身后了。
九月十八日正午,他仨从济宁的小闸口下了长途客船,在东大寺附近吃了一顿素饭,又在竹竿巷东侧的河湾租了一只小船,沿洸府河拐入杨家河,大约两个时辰之后,小船就停泊在郭家楼村东的火头湾了。
震子喊着:“娘!爷爷!”刚想敲门,院门打开,开门的居然是宋玉如——她一下愣在那里,怔怔地看着震子,又怔怔地看看香兰,再怔怔地看看海虚道长,激灵一下回过神来,赶紧一闪身站在大门一侧,让他们进家。震子惊喜地用双手按住她的肩膀,她斜乜香兰一眼,幽幽地说:“你走了快一个月了……爹爹没跟你回来吗?”
“没有,走,进屋说吧。”震子拉着她的手往里走。
被冷落在一边的香兰,大大方方地对海虚道长说:“走,咱也进屋去。”拉着海虚道长就紧随震子、玉如走进屋来。
侍卫爷看到震子,看到后面的香兰和海虚道长,又环视四周没再看见他人……眼神难免黯然下来,他强打精神说:“后面的真人仙乡何处啊?后面的妮子是谁啊,是沧州张培德家的女儿吗?”
这时震子娘也被从邻居家叫了回来,她看看香兰,再看看海虚道长,问震子:“你爹爹没回来啊?这两位是……”
侍卫爷和震子娘听说跟来的女孩真是沧州张培德的女儿,而且相遇又那么离奇……另一位道长是日本客人,而震子即将跟他东渡日本,都吃惊不小。
侍卫爷悲喜交加地说:“震子啊,你小子真的不一般,在外转悠了二十多天,没找到你爹,却把你的娃娃亲给找来了……”
震子娘一把抓住香兰的手,不敢相信地抢过话茬说:“孩子,你真是张培德家的女儿吗?刚才震子说你叫香兰是吗?”
“香兰看着震子娘,不知叫啥好,也不知说啥好:“我小名叫兰儿,在家爹娘都是这么叫我的,您也这样叫就行……”
“兰儿,这名顺口,”震子娘接着说,“十多年前,震子他爹就经常说起你们在济南结识的过程……”
侍卫爷咳嗽两声,看着右边的玉如,又看看左边的香兰,老人家有点哭笑不得:“既然两个孩子今天都在这里,我就把话说透了吧,省得有什么误会……”他看着宋玉如,把张助贤如何在济南救香兰娘俩,又如何一起吃饭、如何提媒说亲等过程讲了一遍,说,“这事弄的啊,当年助贤回家说这事的时候,我和震子娘基本上是当故事听的,也都认为,即使他俩将来能成,在震子上学期间也不应该把这事告诉他,怕影响学习。再后来,震子毕业时,他爹爹已经失踪快半年了,而我们又不知道沧县朋友家的具体地址,也没见过那边的人,所以震子去沧县一带找他爹时也就没提及这事,何况那时群芝已经给震子和玉如挑明了亲事。结果,震子没找到他爹,却遇上了沧县的妮儿,妮儿又救了他的命。你说这事儿,咋像说书唱戏似的,难道是天意吗?”
“爷爷,”玉如空咽了一下嗓子,不知说什么好,“也许就是天意,爷爷!”
“玉如姐,”香兰这时说话了,她笑殷殷地看着宋玉如,“姐,天意不如人意,震子哥把你俩的事儿都给我和我爹娘说了,他对你没变心,也没做对不起你的事……”
香兰说着,连忙从震子的肩褡里掏出一面长把小镜子和一把桃木梳子递给玉如:“震子哥说,这是他在黄镇的庙会上给你买的,一直宝贝似的掖着藏着……”
“这事既然这样了,待会慢慢说。”震子娘一看香兰不好表达,就插话说,“你们大老远来了,先喝点茶……咱先说说震子去日本的事儿,我咋觉着心里扑通扑通的……”
于是,香兰、玉如以及震子和海虚道长都围坐在侍卫爷身边,说起那个被劫持的中国武师以及震子跟道长去日本的事儿。侍卫爷听后,说:“应该就是助贤啊,震子要去!”震子娘却再也控制不住担忧和牵挂,泪水像断线的珍珠簌簌落地。
侍卫爷劝儿媳说:“哭啥,这是好事,起码有助贤的消息了,而且还有海虚道长的大义相助!”
“我是担心助贤,”震子娘抽泣着说,“还有震子,去了日本,人生地不熟的,就是见了他爹……爷俩咋办啊,能逃出来吗?”
“这个,”海虚道长语气并不轻松,“事情确实是够严重的,不过呢,既然事已如此,我们就得做最坏的打算和最好的努力了,震子跟我去,不是去拼命打架……我们得见机行事,不是去抢人,是想办法。当然,遇到什么突发情况,武力无疑也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之一。在张官屯,我听说震子的武功非常厉害……刚才震子还讲到香兰悬空断砖、英雄救美的事儿,武功也非常了得,如果她也是男孩子就好了,去日本多个伴,既便在异国他乡,身怀绝技的人关键时也能自卫自保……”
侍卫爷伤感地说:“可惜我老了,不然我陪震子去!”自从儿子助贤失踪后,侍卫爷的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了。
宋玉如接着说:“我不会武功,可我要跟着震子去找爹爹……”
“你去不合适,”海虚道长说,“一看你就是个内涵文静的姑娘,此去千山万水,你不仅帮不上震子,怕还会给他添累赘……”
“我可以去,”香兰看看震子,又看看玉如,“在船上的时候,我对海虚道长说过,我可以装扮成小道士。只要玉如姐同意,我陪震子哥去!”
玉如一听香兰这么说,对她顿生好感,搬起板凳凑到她面前说:“好妹妹,谢谢你,但我有个条件……”
香兰看玉如友善的表情,心底顿生一种惺惺相惜之感,她一把抓住宋玉如的手说:“你说,你说。”
宋玉如脸一下变得绯红,看看侍卫爷,又看看震子娘。“说吧,孩子。”震子娘也凑到香兰和玉如身边,拍着玉如的膝盖说,“你在郭家楼等震子七八天了,现在他回来了,很快又得去日本,你有话就直说,孩子!”
侍卫爷也说:“玉如,你说吧,咱家这种情况,你啥条件都无妨!”
“我、我……”玉如低下头来小声但很坚定地说,“我明天就嫁给震子!然后,你们再一起走……”
“这有啥难为情的,”香兰说,“既然你俩都定过亲了,还曾是校友……我赞成你这个决定,你现在就是我的嫂嫂了!”
玉如把手从香兰手里抽出来,又反过来抓住她的手,把脸贴在香兰腿上,沉默了许久,忽然说:“好妹妹!我想好了,既然你和他十年前就定过亲了,而且你还救过他的命,你还要陪他远走天涯,咱姊妹俩就一起嫁给他吧!你做头房,我做二房!”
香兰一愣,大家都为之一愣。整个屋里都沉静下来,只有侍卫爷一阵剧烈的咳嗽。
香兰一把抱住玉如的头,把自己的脸贴在她的头上:“姐姐,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原来,我真有心与你争抢,因为我也那么喜欢震子哥哥,甚至感觉一生一世也离不开他,你这么一说,我倒没有这个想法了,你是个好姐姐,好嫂嫂!哥哥娶了你,会幸福的!这就够了!”
看玉如不吭声,香兰把嘴抵近她的耳朵说:“姐,我说的是真心话,你嫁给哥哥会很幸福的,哥哥是天下少有的好男人……前几天我陪他去北京和天津找张大爷时,我朝他耍赖,每天晚上都逼着他和我一个房间住宿,我说我不敢一个人在旅店睡,后来又撒谎说我自己害冷什么的,逼他搂我,他天天和衣而眠,从不碰我……姐,你今天就嫁给他,如果不听我的,我今天就嫁给他了!”
看两个女孩抱头嘀嘀咕咕,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感动了。震子紧闭双眼,像似在等待命运的宣判……
“不,”香兰忽然变大了声音,从玉如的怀里挣脱出来,并用双手抓住玉如的双肩,“你听着,姐,我已经铁了心了,今生今世,心甘情愿地做你的亲小姑子!”
眼看无法说服香兰,玉如就用双手捧着她的脸说:“好妹妹,我听你的!”然后,站起身走到侍卫爷跟前跪下,泪流满面地说:“爷爷,我今天就嫁给震子,您给主持一下吧!”
侍卫爷一愣,香兰之外的其他人也为之一愣。侍卫爷沉吟片刻,伸手拉起玉如说:“孩子,你的心情我明白,但是,婚姻大事岂能说办就办,起码得征求一下你爹娘的意见,得选个黄道吉日,不用轿抬也得用马车吧,得放放鞭炮吧,得请几桌酒席吧?”
“我不管,”香兰也走到侍卫爷面前跪下,近乎哀求道,“爷爷,咱这不是情况特殊,情况紧急吗?海虚道长还得去泰山、崂山有事,大爷,不,爹爹有可能正在日本受着磨难与欺凌,道长不急,我和哥哥还急呢!”
侍卫爷拉起香兰说:“好孩子,爷爷明白你俩的心情,咱抓紧操办婚事,今儿九月十八日,明儿十九,就定在明天成亲!选日子不如撞日子,就明天了……”
“爷爷,不是我们,”香兰纠正说,“是哥哥和嫂嫂!”
“是他俩,你是小姑子……”侍卫爷说着说着已是老泪纵横,他把香兰拉到怀里,用颤抖的手抚摸着她的头发说,“好孩子,你真是爷爷的好孙女啊……”
“明天日子不错,双九啊!”海虚道长在一旁说。
香兰趴在侍卫爷的腿上暗暗抽泣,侍卫爷又转脸听海虚道长说:“九是久的同音,又是双九,双双长久,意义就非同一般了,这是您张家的造化啊!山东一带娶新媳妇,有叫三天的习俗,就等震子婚后三天启程。”
“你可真是中国通啊!”侍卫爷拱手致意道,“托你的吉言,就这么定了。”
震子娘就说:“咱这边是这么定了,得给人家石佛村玉如的爹娘通知一下吧?”
侍卫爷说,“我不能走动了,这事你去办吧,与玉如、震子一块去,带上彩礼……”
震子娘说:“咱这边还得抓紧整理房间,筹办酒席,通知亲友乡邻……”
侍卫爷说:“这些都好办,有这么多本家近邻,你放心吧。你这就去借胡家的马车,带他俩去石佛村,最好傍晚就赶回来,明晨好再去娶亲。”
宋玉如说:“娘去不去都行,这边还这么多事,我和震子去就可以了,把话捎到就是,我爹娘也都知情达理,不会怪意的……”
“不行,”侍卫爷坚持说,“婆婆得去,这不是捎话就行的事,儿女婚姻,不能太草率了,还有,你仨还得去兖州顺风镖局一趟,别忘了给媒人说一声,还得准备一条大鲤鱼!”
侍卫爷又对香兰说:“兰儿,你在家帮忙整理一下房间和床铺,还有其他一些杂活,你领着巧云一起干吧。”
老实憨厚的震中急了,正要说什么,侍卫爷叫他去通知本家族辈分长的和近邻们来家商议操办这宗特事特办的婚事。
“行,爷爷,有什么需要干的,您老指使着点,我对这些事还真的不是太懂。”香兰连忙插话说。
侍卫爷笑了:“你真是个乖孩子,真的委屈你了,爷爷有些话不好直说……”
“不用说了,爷爷,”香兰苦苦一笑说,“今后我就是您的亲孙女!”
侍卫爷长叹一声,招呼海虚道长说:“一会中儿回来,今儿明儿带你到杨家河的杨家湾和嵫阳山转转,那里有张果老的遗迹,也属于道教名山了……”
“今天明天先不去了,”海虚道长对侍卫爷说,“等震子娶了玉如,我和香兰、震中再出去转上三两天……”
侍卫爷说:“不愧是道长,道道就是多!”
话分两路。震子娘带着震子和玉如决定先去顺风镖局,邀上群芝一起去更合适。
三人走进顺风镖局,只有郭夫人和群芝在家,郭镖头去走单镖了。娘俩听震子说了这次寻找的情况,又听说震子后天就要成亲,五天后就要去日本,真是悲喜交集。郭夫人说:“这些天来,我经常梦见震子和助贤啊……”群芝说:“真不行,我也跟震子去日本,看看那个被掠走的武师是不是张叔叔!”
震子说:“姐,你在家等着,等我回来后,有大事告诉你,是你想不到的事,也是大娘想不到的……”
“你出行这一次,还神秘起来了。”群芝抱怨震子说,“你这就说吧,不说的话,我让你娶不成玉如!”
郭夫人说:“别闹了,啥事也没有震子成亲和去日本找你张叔叔重要!”
于是,群芝就跟着他仨乘马车来到了宋玉如的家。
事情谈得比想象的还顺当。玉如爹说:“就特事特办吧,助贤兄弟在日本还不知啥情况,还不知那人是不是他……你们不是坐马车来的吗?一会让玉强去买上一挂火鞭,几个大炮仗,这就齐了。我去和她叔说声,因为按常理,我不能送玉如的,今天夜里过了子时,你们就往回赶,因为娶亲的越早越好。她叔是押车的,玉强是炮手、亲家和群芝是来接亲的,这就行了,什么十八十九的,还不一样?十八也是双九啊!”
玉如娘也说:“我同意她爹说的,就这么定了,我早就为他俩套好被褥了……”
“婆婆也套好了。”玉如小声说。
“亲家是亲家的,我是我的,娘没有金银珠宝陪送你,也得陪送你两床被褥吧……”玉如娘动情地说。
“那这样吧,”玉如爹对正与震子嘀咕话的玉强说,“你赶紧跑一趟吧,让马车拉你进城,一是去兖州城买鞭炮;二是去郭家楼给张老爷子说一下,就说日期提前了。”
群芝说:“我和玉如也跟着马车去兖州城里,顺便买点化妆品什么的,强子回来的时候,再把我俩捎回来。”
十八日凌晨,天还没亮,随着几声鞭炮声,娶亲的马车就到家门了。噼哩啪啦的鞭炮响过之后,连身新衣服没来得及换的震子,就明媒正娶地成了幸福的新郎。
香兰和巧云一边一个架着玉如走进贴着大红喜字、点着大红蜡烛的洞房,没等震子来扯蒙头红,玉如自个就扯下来,并蒙在香兰的头上:“替我顶片刻,我得去个茅房。”说罢,玉如闪身藏到了房门的后边,因为她看见震子和玉强走过来了。
香兰懵懵懂懂地感受了一下蒙头红的美妙,正想举手扯下来,她的手被人按住了,接着蒙头红被扯下来,震子一下愣在那里:“嗯,是你?”“我……”香兰羞红了脸,不知底细的玉强则吓了一跳:“咋回事?不是传说的那样,路上被女鬼顶替了吧?”
坐在床边的巧云和躲在门后的玉如咯咯地笑起来。震子和玉强像似被人耍了一样,跑出洞房,给亲友们敬酒去了。
“姐,你可真坏啊!”香兰一下把玉如按倒在床上。
玉如用双臂搂紧香兰的脖子不松手了,还悄悄地对她说:“你这小姑子当得好不?蒙头红你顶了不说,还把新媳妇按在床上,要知道你哥哥还没上呢,嘻嘻……”
“你可真坏啊!”香兰也悄声说,“看你文文静静挺贤淑的,其实满肚子的坏水!”
姐妹俩就在床上滚打起来,喜得巧云直拍巴掌。直到群芝走进门来,她俩才停下来。
“都做新媳妇了,怎么还孩子似的?”群芝忍俊不禁地问玉如。
“姐,你不知道,我再想法把她也变成新媳妇!”玉如指着香兰笑嘻嘻地说。
群芝听罢就笑得抱肚子。
接到喜帖,临近的亲友匆忙意外地喝完喜酒后,街坊邻居听到鞭炮声弄清震子娶亲过来闹喜之后,海虚道长作为嘉宾开怀畅饮后,香兰和震中就陪着他云游嵫阳山和邹城的峄山去了,直到第三天上午才返回郭家楼。
被玉如调教得有些无拘无束的香兰,把震子和玉如堵在新房里,先对玉如说:“怎么样,小姑子够意思吧,餐风露宿地躲了两天才回来。”又对震子说:“哥哥哎,料你不会像对待我一样对待嫂嫂吧……”
“你这小妮子,说什么啊你!”震子故作生气地说。
“哼哼,”香兰做个鬼脸说,“我这没人要、没人疼的小妮子,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
香兰回家了,高高兴兴的玉如突然哭出声来,她抓住震子的衣襟说:“震子啊,你要有良心,对得起香兰啊!不能让她永远是个受委屈的小妮子,要把她变成小媳妇啊!”
“你这个啥话都说的坏嫂嫂!哭着也能说出笑话来!”香兰说完转身跑出房门。
午饭后,玉如把震子拉到一边嘀咕了一阵,又把香兰拉到一边嘀咕了一阵,震子和香兰在海虚道长的指点下,分别装扮成小道士和小道姑,别过爷爷和娘亲,香兰对泪流不止的玉如说:“嫂嫂,你放心吧,我一定守护好哥哥,到了泰山或崂山,再讨身道服,摇身一变,我就成为和哥哥一样的小道士了,就不是你这样的女人了……”
太阳落山的时候,三人已经到达泰安城西的岱庙了。
位于泰山南麓的岱庙,又称东岳庙或泰山庙。是泰安一带最大的道教建筑群,被称作道教神府,是历代帝王举行封禅大典和祭祀泰山神的地方。
拜会岱庙住持,先为香兰讨要了一套男装道服,接着挂单用餐,挂单入住。
在一所内外两间三个床铺的厢房里,啜饮着小道士送来的茶水,海虚道长给震子、香兰讲起岱庙的来历和典故。岱庙的历史特别悠久,见诸于史书的就有秦即作畴、汉亦起宫的记载。而主体建筑天贶殿里供奉泰山神,也就是东岳大帝,则是西周开国武成王黄飞虎——《封神演义》中,姜子牙奉太上元始天尊敕命,封屡树战功的黄飞虎为东岳泰山天齐仁圣大帝,命他总管天地人间的凶吉祸福……
兄妹俩听得一愣一愣的。震子想,一个日本道士,居然对中国的人文历史了解这么多。香兰说:“道长啊,你太不可思议了,真得拜你为师,向你讨教我们国家的历史知识,向你学习我们国家的道教文化……”
海虚道长笑笑说:“其实,相对于博大精深、浩如烟海的中华文化来说,我知道的也很有限,也只是局限于与道教有关的这些方面,中国的有形资源地大物博,山高水长,无形资源更是积淀丰厚,源远流长……就说你俩精通的中华武术吧,也是一种流派繁多、高深莫测、世代相传的传统文化……”
香兰说:“武术也是文化啊?我还以为文和武各是各呢。”
“衣食住行都是文化,像你们的龙袍旗袍就是服饰文化,天津十八街的冰糖麻花、济宁的热豆腐和玉堂的酱菜就是饮食文化。”
说着聊着,已是深夜,海虚道长说:“我去和这里的道长交流一下,聊投机了,就住他那儿,你俩不用等我,早点休息吧,走大半天路肯定累了。”说罢飘然起身,掩门而去。
香兰对震子说:“道长不仅学问深,也会体谅人,晚上秋凉露重的,他去哪里啊?”
“估计真的找同道说法论道去了。”
香兰边铺床边说:“哥啊,这几天你累得不轻吧。听人说,娶妻盖屋,累人想哭。”
“你都从哪里听来的,乱七八糟的!”
“嗨,这可都是民间谚语,风俗文化!没听海虚道长说连吃饭都是文化吗?”
“嘿嘿,你现学现卖啊。”
“那当然,学了就要用嘛。”香兰整理好床铺后,坐在震子身边说,“哥哥,说点正经的,娶媳妇好不?我真不该陪海虚道长去游山问道的,该在家候着听房……”
“你,”震子一横胳膊,把香兰推倒在床上,“你没别的话头了吗?”
“哥哥刚娶媳妇,不问这事问啥啊?”香兰躺倒时顺手把震子也拉倒了,幽幽地说“啥话头也没这个新鲜啊,哥哎,你可别冒充你那个憨巴老乡啊……”
“哪个憨巴老乡?”震子翻身看着香兰问,“看你都在说什么!”
“就是你们兖州的柳下惠呗!”香兰也翻转一下身子,与震子脸对脸地说,“还有不知道那个憨巴子的?”
香兰沉静了一会,跳动的烛光里,她凝视着震子。震子又一骨碌仰躺回去,香兰往他身边靠了靠,低声问:“哥哥啊,说正经的,你说嫂嫂这几天能怀上小宝宝不?”
“嗨,”震子猛一甩头,“这还正经啊?”
“还有比这再正经的吗?”香兰又往前靠了靠,咄咄逼人地说:“我这做妹妹的做小姑子的,就不能关心一下吗?”
震子再次转过身:“这种事,谁知道啊?你问我,我问谁?等从日本回来看呗。”
“嘿嘿,这还差不多,”香兰有些撒娇似的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而且,要论和你上床,我比嫂嫂早……”
“那倒是,”震子的语气也充满爱意,“也没谁不让你问啊,”他看着香兰,接着说,“实话告诉你吧,玉如当晚都哭了,说我的第一个媳妇理应是你……”
“真的吗?”香兰瞪大了眼睛,“嫂嫂是个有度量、有良心、讲道理的人……”香兰深情地问,“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我,”震子看着香兰的眼睛说,“其实,我也这么想的,而且……”震子有些难为情地说,“我有几次与她什么时,心里都还想着你的,把她当做你……”
香兰愣住了,眼光火辣辣直愣愣地看着震子。震子闭起眼睛,长出一口气,然后猛地翻身把香兰压在身下,不由分说就是一个啃齿嚼舌的亲吻……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意识在这一刻融化了。
震子情不自禁地动手去解香兰的衣扣。她没配合,但也没反抗。解得差不多时,香兰终于恢复了理智,但她依然有些沉迷,她半推半就地对震子说:“哥哥,咱不能这样……这样的话,我对不起嫂嫂!”
震子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伏在香兰耳边说:“玉如也巴着我和你这样,她说只有这样,她才安心,才对得起你……”
香兰一下愣住了,接着冷静下来,用力推开震子坐起来,一边扣扣子一边语气生硬地说:“哥哥,你不要碰我,你不要这样!”
震子也愣住了,喘着粗气问:“她真心希望我俩这样,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啊?我们为什么要折磨自己和对方……一开始,猛然知道我俩的事,我一时转不过弯来,觉着已经和她定亲了,如果再和你怎么着,既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你……再就是,觉着你那时刚刚救了我的命,恩人似的……现在不一样了,两家都知道我俩在十年前就定过亲了,就连玉如也想开了……”
“不!”香兰的语气依然坚定,“哥哥,你别说了,你越说,我越转不过弯来,尽管双方的大人为我俩定过婚约,尽管我见到你之后也非常地喜欢你,爱你,并将永远离不开你,永远不会再看上另外一个男人了,可是,当我发现,我感到玉如姐,不,玉如嫂嫂是一个不一般的女人,我被她深深地感动了,深深地震撼了……一个人活在世上,无论是江湖恩怨,还是亲眷纠葛,讲究的不就是情义两个字吗?我因情所困受情所扰,心里的感受和滋味只有我自己知道,正因如此,我已铁心,今生今世,再也不离开你,可再也不能对不起我那有情有义、知书达理的嫂子啦!”
震子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哥哥,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早在青光县的客栈时,我就说过,我是你的人了,现在更是你的人了……”香兰为震子整整衣服,半是痛楚半是欣慰地说,“不过,为了嫂嫂,为了情义,我们就做一回有亲情有爱情的特殊伴侣,你可以天天搂着我睡觉,我可以想亲就亲亲你,可是,我俩不能做对不起嫂嫂的那种男女之事,绝对不能越雷池半步!”
震子爱抚着香兰的双颊说:“妹妹,你和玉如都是了不起的女性,今生今世遇到你俩,真是我的造化啊!”
在泰山十八盘上,震子问海虚道长累不累,他说上上下下几个来回也不会觉累,他平生的一大爱好就是登山。
天街之上,海虚道长问香兰,喜不喜欢逛街。香兰说,不喜欢逛这样的天街,太冷清。这时的香兰已经摇身一变,装扮成一个身材小巧、眉清目秀的小道士了。
在天街的东侧,终于看到一处宏伟壮丽的建筑群,海虚道长说,那就是碧霞祠,又叫碧霞圣母祠,是泰山女神碧霞元君的祠宇。
见过住持道长,交换了度牒文疏,住持道长陪海虚道长去祠宇的景观绝佳处,撒下海虚道长两位罹难异国他乡的弟子的骨灰。震子目睹此情此景,悲从心起,潸然泪下。
作别住持道长后,海虚道长领震子和香兰来到西配殿。原来,这里祭祀着送子娘娘。海虚道长说,送子娘娘掌管着人类的生儿育女之事,香客施主只要在殿中用红布包一个木刻娃娃带回家放在床上,就能够求得娘娘赐予,俗称拴娃娃。香兰特感兴趣,又是上香又是跪拜的,当海虚道长让她拿一个木娃娃时,她却摇头了,说她用不上。海虚道长就笑了,说那就为你玉如嫂嫂拿个吧,又不大,好携带,从日本回来后,放她床上去。于是,香兰便拿取一个男性木娃娃揣在了怀里。
下山之后,已是半下午的时间了,海虚道长说,老牛不吃回头草,咱不去岱庙挂单了,赶往徂徕山的吕祖阁去挂单吧。
提起徂徕山,震子忽然想起爹爹曾经讲过的,他和弟兄几个从博山押镖回来的途中,路经徂徕山贵人峰下的幽谷遭遇日本浪人埋伏,并把那几个日本浪人干掉的事儿,心里就不得劲,就说,天黑之前,再往东还有道观不?海虚道长说,莱芜东的老峰山也有,那就远了,得深夜才能到,我们还是在徂徕山挂单吧。他不知道震子心里的纠结啊。
日落西山的时候,一行三人赶到徂徕山吕祖阁,挂单吃住一如既往。翌日一早,三人又匆匆上路。中午时分到了沂源县的栖真观,在这里挂单用餐后,稍事休息,继续东行,并于傍晚时分抵达安丘县的寿圣院。
就这样,三人全凭步行,第三天下午就到了崂山脚下。作为海上名山,道教圣地,崂山有众多的道家仙宫、仙洞、仙观、仙庵,被称为神仙窟宅,灵异之府,一点都不夸张。
震子和香兰都读过《聊斋志异》,都知道崂山道士的故事,对这座道教名山充满了向往和好奇。要不是因为此行是去寻爹爹的,他俩真想在这里玩上几天。
跟随海虚道长一路攀援,去往太清宫的路上,道长讲起有关秦始皇曾经登临此山,并遣徐福去东瀛求仙药的传说,并说徐福就是当时崂山上的一介道士,日本民众对他一直很敬仰,祭拜之风绵延不绝。
震子讷讷地说:“中日两国互为近邻,甚至同祖同宗,真的不应该相互交恶。”
“是啊,”海虚道长感叹道,“通过道教文化这种民间宗教途经开辟一些礼尚往来的渠道,扩大交流,加深理解,也是一种教人弃恶扬善、修身济世的传经布道……”
太清宫的道长接见了他们,挂单后,又专门为海虚道长两个弟子之灵做了超度祈颂的法事,也就是道教特有的斋醮科仪,并为准备抛洒的骨灰再次进行了水火炼度仪式。两个日本道士在中国的名山上受到如此规格的幽魂拔度,也算葬有其所,魂有其皈了。
因为等待日本商船,三人在太清宫挂单两天两夜之后才登船入海,一路向远,一路漂泊,一路茫茫……
在风高浪急、摇摆不定的大海上航行横渡,历经七八次的日出日落,终于到达日本的福江岛,然后又乘坐客船横渡五岛滩,到达长崎,再改乘马车,经福冈到山口,过广岛和冈山到达神户,又经京都,爱和甲府,在路上折腾了两天两夜,总算抵达了位于东京西郊的大岳山摩道院。
一路上,晕头转向的颠簸、陌生障碍的语境、难以习惯的饮食,让震子和香兰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流浪漂泊,什么叫做真正的背井离乡,什么叫做浪迹天涯失魂落魄,什么叫做孤苦零丁举目无亲……震子抓紧香兰的手说:“妹妹啊,多亏你陪我过来,不然的话,光是孤独也能要了我的命!”
香兰撇撇嘴说:“多亏跟着海虚道长,不然,咱俩别说是找爹爹了,恐怕连自己也得迷失了……”
海虚道长提醒说:“在摩道院怎么都没事,出去的时候,你俩尽量少说话,注意跟我学日语,慢慢地就感觉好些了。”
香兰又对震子说:“看来,日本人真够厉害的,那些跑到咱国的浪人武士基本上都会说中国话,尤其是海虚道长,不仅精通中文,就连咱国的文化习俗,比我上学时的私塾先生知道得都多,不服不行……”
“是啊,”震子也不无感慨地说,“别看日本地方小,人少,能人却挺多,这样的国家,这样国家的人,不可小觑……”
在摩道院,海虚道长为他俩安排了最好的房间,连被褥都是全新的,饭菜上也尽量安排一些他们喜欢的,还特意让徒弟们去东京的茶庄买来震子喜欢喝的来自中国的香茶。最关键的是,他不仅亲自去打听那个中国武师的下落,还安排弟子们去打听,去寻找,去布眼线……感动得震子和香兰不得了。
三天后,海虚道长终于查明那个中国武师的下落,他已被从东京等地带往富士山附近的吉田小镇关押起来,逼着写什么独门绝技的武功秘籍去了。听说一旦写完后就杀人灭口,那记载中国武术精华的门径、秘籍也就成了举世无双的孤本。
海虚道长还了解到,那帮劫持中国武师的日本武士挺有来头,他们是日本天理教所属的一个武装组织,有着垄断武林、称霸道派的野心和被歪曲了的武士道精神。亚洲各国基本上都有他们的魔影和势力。说起天理教,海虚道长也不得不承认,它是日本神道最大势力的派系,它的始创人是一个出身卑贱的乡野女子,名叫中山美传,于天保九年(1838年)41岁时自称被智慧神附体,创建了神秘的天理教。尽管她在建教伊始提倡平等博爱及互相帮助等教理,可是那些打着她旗号的各类人等,尤其是后来的分支派系,并没有真正履行她的教义,干了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
震子听后,心里一颤——难道这个武师真的是爹爹?听爷爷说,爹爹的筷镖功夫就是独门绝技!可能是在兖州擂台上用筷镖刺死渡边三郎,又在捷地闸的打斗中使用过(郭镖头曾说,在宪示碑附近的柳树上发现一根深入树身的竹筷,柳树下的荒草里也发现一根带血的竹筷),引起了日本武士注意?他心情沉重,恨不得马上见到这个被劫的中国武师。
海虚道长也很着急,他凭藉自己在日本道教界的地位,凭藉道教在日本民间尤其是在日本武林、武士道领域的影响,终于与那帮武林帮派的头目联系上了。
不过,那头目却有恃无恐,软硬不吃,给再多的钱,再多的好处,也不肯放人,只答应让海虚道长与那个中国武师见上一面,而且只能道长一人去。
为了让震子和香兰能见见这个被劫的武师,看看究竟是不是张助贤,并能够调虎离山、趁机施救,海虚道长假装提出和中国武师比武,并四处扬言,要一决雌雄,看看中国武师的独门绝技究竟如何……这样一来,既把那帮人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勾当揭发出来,又在武林和民众中造成舆论。在各方人士的声援呼吁下,那个头目终于顶不住压力,同意了海虚道长的比武请求,但有一个条件,场地和费用由摩道院负责。
海虚道长说,那就在摩道院进行吧。
很快,摩道院的院落里就搭起一个很规整的擂台,还为那帮人马准备了上等的斋饭。张贴的告示上说,所有来观摩比武的人都免费供应一顿斋饭。
比武那天,震子和香兰作为海虚道长的左右侍从,便于近距离接触那个武师。等那帮武士乘马车押解着脚镣手铐的中国武师来到摩道院,没等中国武师下车,震子就悄声对海虚道长说:“不是我爹爹,是不是假的?”
“等我问个周详,”海虚道长说,“你俩不要说话。”
海虚道长迎上前去,用日本礼节与那个头目接洽,并装腔作势地问那个头目:“这么多人押解一个东亚病夫,还带上脚镣手铐,难道怕他跑了不成?”
“可不是嘛,”头目对道长还礼道,“刚把他们弄来的时候,就跑了一个。”
“跑了一个?”海虚道长心头一紧,故作平静地说,“既然弄来了,还能跑掉?”
“凭他们自个当然跑不了的,”头目趾高气扬地说,“是被我手下一个叫早岛正雄的给放跑了,而且他也一同跑了,缉拿半年,还没找到他俩的踪影……”
“哦,”海虚道长若有所思地说,“看来你的手下也有与你不一样的人……”
开始比武前,中国武师被解下了脚镣手铐,还抽了几口大烟。他看着海虚道长,低声吼道:“倭尼个反骨仔,横国惨!”
海虚道长一愣,他听出这个中国武师因急眼而张口骂人的话,居然是广东话,也就是粤语。他再次心中暗喜——他刚出家入道时,到中国去进修道法,就是去了广东佛山,在石湾的陶师祖庙一呆就是五年,对粤语基本上是听得懂说得来的。
于是,他也用粤语对中国武师说:“你受委屈了,不过,这只是个别日本武士的勾当。我是这里的道长,刚从你们中国回来,就是特意设局打算救你的,我身边的这两个小道士,是专程从中国跟我过来看你救你的,不过,他俩原来以为你是他们的失踪的爹爹,刚才他俩看到你,才知道不是。我今天安排了道家以及武林的众多高手,准备把劫持你的这帮歹人全都废了,然后护送你回国……请你接着用粤语与我对话。”
那个武士头目问海虚道长:“你俩说的什么啊,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我是懂中国话的,你们讲的是什么话?”
海虚道长说:“他骂我们是倭寇,是没良心的忤逆之辈,说我们再这样做下去,会全国遭殃的。他用的是中国的土话和方言……你等着,我再与他对骂理论一番!”
中国武师眼圈一红,但马上又恢复了警惕和愤怒,等海虚道长与武士头目嘀咕完,他又用粤语继续说,“他俩是中国人吗?”
“是的,”海虚道长说,“一个是山东兖州的,一个是河北沧州的,他们跟我来到日本,千里迢迢,找一个叫张助贤的镖师,原以为就是你……”
“张助贤?”中国武师沉吟道,“与我一起被劫来的,确实还有一位中国镖师,姓什么不知道,在航海的途中他说通感动了一个长期生活在中国的日本武士,一到日本岛,那个日本武士就悄悄解开了他手脚上的绳子,二人一同逃跑了!”
“嗯,”海虚道长说,“我刚才听武士头目说起这事了,我得想尽办法挽救你俩……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是广东什么地方的?他们为什么要劫持你俩过来?在什么地方劫持的你俩?”
“我叫林阿顺,是广东清远龙塘镇村人,”中国武师用粤语简要讲述了他的身世和被劫持的情况,“我从小喜欢武术,长大后为了拜师学艺,到过本省的佛山,到过河南的少林寺和陈家沟,后来又慕名来到河北的肃宁县,向戳脚宗师冯克善的隔代弟子尹汝学戳脚,后来又专攻戳脚的一个分支功法古枝子,就是专练脚功的。戳脚,全名九翻御步鸳鸯勾挂连环悬空戳脚,练起来比较繁琐和复杂。经师傅指点,我选择了专练铁脚头,练了不到两年,我赤脚可以踢断碗口粗的木树,还能踢断踢碎并排摆着的七八块青砖……当时我习练的功法和练成的功力可是独一无二的。后来听说有日本人在沧县旧州摆擂台,就是在铁狮子附近,我被师父恩准后去打擂,一连踢断了三个日本武士的小腿,失腿踢死一个。比武那天的傍晚,有个青年不由分说,跪下就拜我为师,还请我喝酒……谁知这个看上去很厚道、说一口流利中国话的小青年居然是日本人。就这样,我上当了,被他们在茶水里下了迷药,捆绑起来,用拉麦秸的大车将我拉到盐山的海边,装在船上……我当时不知道同船还有个被劫的中国人,直到他成功逃脱后,歹人们嚷嚷着追赶他时,看守我的小青年告诉我的,并说,跑的那位也杀过日本人……”
海虚道长听后,气得咬牙切齿,那个日本武士头目还以为他是在捍卫日本的尊严,在与中国武师唇枪舌战呢,就对海虚道长说:“和他啰嗦什么,开打吧!”
海虚道长改用日语说:“不行,我得套套他的底细,看看中国功夫的奥妙……”
海虚道长用粤语对阿顺说:“咱俩一会得有一战,不过都注意点,点到为止,想想咱俩最后谁佯败好呢?目的是,不让他们看出破绽来……下擂台后,我好安排弟子在他们的饭菜里下迷药,然后拘禁他们……你刚才一说迷药的事,我觉着还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比把他们打残了省事……”
“没用了,道长!”阿顺的眼角突然流下泪水,“他们为了逼我传授给他们古枝子绝技,早已把我折磨得病入膏肓了,我也不希望为了我这个已经残废了的人而给道长添太多的烦忧和后患。我已经想好了,无论那位逃了的镖师是不是这两位小同胞的亲人,无论他俩在日本还能不能找到这位镖师,请你转告我的这两位小同胞、小亲人,让他俩一定把我的骨灰带回中国去……”
“这什么话!”海虚道长说,“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也得想法救你回国!”
“道长,我求求你,”阿顺恳求道,“我病得太重,一天离开毒品都不能活,真的是生不如死了,这个摩道院不就是传承着源于我们中国的道教吗?你能让我死在这个与中国有关的道教圣地,再把我火化了,让小同胞把我捎回中国去,对我来说,真的就是一种莫大的恩德!你千万别犹豫,不然的话,一旦他们再把我拉回去,我不仅死无葬身之地,还将成为冤死他国的野鬼游魂。一会打斗时,你要爽快,最好一拳或一脚致命,送我回国!”
海虚道长老泪纵横。震子和香兰尽管不会粤语,但也偶尔听懂个俩仨的,但他俩不敢吭声,只能泪汪汪地、眼巴巴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同胞长辈,此情此景,悲痛万分!
阿顺似乎也从他俩泪水模糊的注目里,看懂了一切,可是只能互换一下亲近而哀伤的眼神……
当武士头目再次催促时,当来看打擂的人们几番呼喊后,阿顺撕心裂肺地用粤语冲海虚道长吼道:“道长啊!你发发善心,让我死而无悔、魂有所归吧!”
道长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含泪而起,挥手而动,他改用日语指着阿顺道:“气死我了!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亚病夫!落到这种境地,还敢辱骂我大日本帝国!还敢在这里嚣张!来吧!擂台上见吧!”
林阿顺看看震子,又看看香兰,义无反顾地登上擂台,那是一种真正的视死如归!
海虚道长瞅瞅震子,又瞅瞅香兰,无可奈何地登上擂台,那是一种真切的伤心透顶!
没等海虚道长站稳脚跟,面如死灰的林阿顺就冲了上来——他似乎等待这一刻太久了,与海虚道长的会心一役,他就可以心满意足地回国了!
他的急不可耐,他的寻死心切,海虚道长看在眼里,疼在心头,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想到这里,海虚道长把心一横,上前与林阿顺比划了两个回合。看到林阿顺故意在过招时留下空档,可是,他愣是下不了手。
打到第五十个回合时,海虚道长用粤语叫道:“掐我的脖子!”
林阿顺明白了海虚道长的意思,也知道自己死期到了,他再次看了看台下的震子和香兰,然后用一记太极拳里的野马分鬃将海虚道长掀倒在地,就势掐住了他的脖子,像似掐得很紧,任凭海虚道长怎么反抗都不松手,低声说道:“快下手吧!我要回国!”
海虚道长咬咬牙,闭上眼,运足力气,抬起双臂,一记双峰贯耳,接着一记兔子蹬鹰,将阿顺蹬出两米多远,重重地甩在地上,再没起来,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武士头目一看阿顺被打死了,就与海虚道长翻脸了:“我还指望这个中国人给我写古枝子的功法心要和秘籍呢,你却给打死了,你得赔我的损失!”
海虚道长说:“我不打死他,他就掐死我了,我死不要紧,咱大日本帝国能丢得起这个人吗?我赔你损失,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把这个中国武师的尸体留下来,我看他还真有些功夫,准备用他的尸体炼仙丹。”
武士头目一听,巴不得呢,人死了还有什么用,就爽快地应了,拿了钱财走人。其他看宾也都走了,震子和香兰飞身登上擂台,抱着林阿顺的尸体失声痛哭……
海虚道长用最高规格的道家礼仪将林阿顺架材浇酒,浴尸火化。祭奠之后,将他的骨灰裹进一个红布包里,交给震子。
海虚道长一头躺倒,大病一场。
事过三天,海虚道长终于起身下床了,他对一直守在床前的震子和香兰说:“孩子,人死不能复生,过去的只能过去了,眼下迫在眉睫的事情是,得抓紧找到那个逃脱的中国镖师,看看究竟是不是你们的爹爹!”
震子和香兰感激得只有连连点头。
海虚道长把摩道院的一些杂务托付给知客,同时安排几个得力弟子去云游寻访,然后就陪震子和香兰出发了。
他们先是一路向南,乘车坐船,寻遍了横滨、静冈和伊豆七岛,寻遍了志摩半岛、九州岛和大隅半岛,甚至寻遍了奄美诸岛、草垣群岛、九州岛、大隅半岛和美津岛。然后又一路往北,寻遍了隐歧诸岛、京都府、石川、长野、福岛、仙台和青森,过涵馆,经札幌,寻遍了北海道,历经四个多月,也没打听到早岛正雄和那个中国镖师的音信及下落。直到中国的年关,他仨才身心疲倦地回到摩道院。另外几个四处游荡、帮助打听的弟子也一无所获。
除夕之夜,海虚道长按照中国风俗让他俩吃到了素馅的除夕饺子,还陪他俩守岁,上香祈祷。
过了大年初六,海虚道长对震子和香兰说:“孩子,根据这么多天、这么多人、这么多渠道的打听寻找,这个中国镖师和早岛正雄要么隐姓埋名去了偏远乡下,要么已经偷渡返回中国了。日本天理教以及分支派系很厉害,既然出逃了,肯定远走高飞。要想在日本岛上找到他俩,哦,我看是难了……”
“那咋办?”香兰着急地说,“我们要回国去找吗?或者,爹爹已经回家了?”
“各种可能都有!”海虚道长说,“问题是,我们找了这么久,找了这么多地方,居然没能打听到丁点音信,着实令人感到困惑和无从下手了……”
“我也感觉不大对劲,”震子说,“如果他俩还在日本岛上,道长动用了这么多的人脉关系,还能打听不到一点音信吗?说不定他们逃脱之后直接返航了。这样吧,海虚道长,我和香兰回国,看看国内有没有爹爹的消息,当然,若是像香兰说的那样就好了!这么多天,这么多的水路陆路,这么多风险坎坷,您老人家与我俩风雨同舟,休戚与共,您的大恩大德,我俩没齿难忘!”
海虚道长动情地说:“我在运河的船上不就说过吗,帮助有缘分的人也是一种人生的机遇和幸福!何况,我所信仰的道教源头在你们的中国……”
“道长,世界上多些你这样的人,你这样的仙人真人就好了!”香兰感动地说。
“孩子,你俩也都是罕见的好人,还有你们的家人!”海虚道长说。
香兰若有所思:“像我玉如嫂嫂,真没想到她心眼会那么好,心胸会那么开阔!”
震子插话说:“道长,你安排一下吧,我们尽快回国!”
海虚道长说:“我差人打听一下近日有没有去中国的商船,如有,就送你俩回国。”
打听的消息令震子和香兰大吃一惊——封海禁海了,不准任何船只过往。
因为正在进行的日本明治维新和中国洋务运动都志在强国强军,在商务和军备方面多有抵触和摩擦,加上两年前丁汝昌率领的定远、镇远、济远和威远等四艘铁甲舰在日本长崎进行维修时发生的长崎事件,又逢当年日本与中国与朝鲜正产生着激烈的矛盾和摩擦,当沙俄与朝鲜订立陆路通商章程、清廷在接到朝鲜政府的求援书后指派李鸿章根据1885年《天津条约》规定准备派兵前往朝鲜之际,日本当局仗着强大的舰队以及本国制造的村田连发枪和各种口径的大炮,恃强强不怠,居然单方面封海禁海,一度切断了日朝、日中的海上交通航线,不准任何船只过往。
震子傻眼了,香兰哭丧着脸说:“老道长,难道我俩也回不去了?”
海虚道长安慰他俩说:“估计封海只是暂时的,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说不定哪天又解禁通航了,无需着急和惊慌。中国从明朝开始一直到乾隆年间,一再严申华夷之别,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还曾正式发布谕令,仅限广州一口通商,所有外国船只,只准在广州停泊、交易,这种状况一直断断续续……后来还不是一一解禁通航了。”
“中国也禁过海啊?”香兰问。
“中国禁海比日本的次数更多。”
既然这样,也没办法,只有耐着性子等待下去了。
直到1889年的中秋节前夕,海虚道长才听说,绕道中国台湾可以去往中国大陆了。由于他也要赶往河北青县青云观参加一年一度法会,就陪同震子和香兰再度南下,再次过奄美诸岛来到台湾岛,在台中乘中国的商船横渡台湾海峡,在莆田登陆,然后搭乘车辆途经温州、金华等地,直达杭州。再换乘北上的长途客船,经嘉兴、苏州,于八月二十八日上午到达无锡。
在苏州至无锡的途中,震子讲起他去年这个时候也是在大运河上,在聊城地段的洼陈河湾遇到陈少兴兄妹三人,并一路同行,义结金兰的往事。香兰和海虚道长都劝说下船,去宜兴找他们。香兰说:“说不定正赶上他仨也该去北方送货了……”海虚道长说:“我特别喜欢宜兴的茶壶,让他仨领我看看是怎样制作烧陶的,帮我选一只佳品……”
说来也巧,更是缘分,三人刚下客船走上码头,震子远远的就看见了陈少旺。陈少旺一见震子,先是一怔,接着一把抓住震子的胳膊,生怕跑了似的说:“三弟,你可回来了,你不是去日本了吗?找到义父了吗?”
震子一愣:“二哥,你咋知道我去日本了?”
“今年夏天的时候,对了,七月十五前后,我们从聊城送货回来,想你了,也想去郭家楼看一下老人……”
“家里好吗?”
“爷爷不在了……不过,你当爹爹了!”
“你说什么?”
“你当爹了,我们去的时候,爷爷刚病逝一个多月,弟媳生孩子还没满月,是个男孩,胖乎乎的,等你起名呢……”
震子表情复杂,悲喜交集。他抬脸看了看长天,抱头蹲下,然后又一跃而起,一把抓住香兰的双肩说:“香兰,咱爹没找到,咱爷爷又没了!香兰,你嫂嫂生孩子了!”说完,又抱头蹲下,失声痛哭。
香兰也蹲下来,一边哭一边劝震子:“哥,爷爷年纪大了……哥,嫂嫂生了男孩,我当姑姑了!”
“唉,人世沧桑,喜忧参半。”海虚道长仰天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