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 杰
王宝山
2010年7月10日的下午,当我还在莫斯科寓所中休息的时候,远在上海的兄长打来电话,说父亲在浦东新区浦南医院去世了。噩耗传来让我感到悲痛万分。恍惚之中,前年回国时,父亲每天早上穿过马路跌跌撞撞为我去买早点的背影,瞬时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自从父亲2010年1月7日在新建的浦东长青路大桥下摔倒后,便高位截瘫。这半年来,父亲一直在与病魔进行着抗争,但最终还是飘然仙逝,离我们远去了。回想起父亲的一生,虽然他在生前,很少和我这个做儿子的提及,但我还是从妈妈和爸爸的一些亲戚、朋友之中,或多或少隐隐约约地看到了一个完整的,就像绿叶和芳草一样在京剧舞台上忙碌了半个多世纪的我的父亲——王宝山。
1925年7月12日,父亲出生在江苏盐城。在他四岁的时候由于逃荒,曾两次被人贩子拐卖到了无锡和上海。最后在1930年1月,被上海共舞台京剧艺人王永祥、义母沈寿常收养为义子,原本姓朱的他被取名为王宝山,小名叫来宝。从而,他和京剧艺术结下了不解之缘。1931年六岁半时,第一次随着王家大姐,当时在上海滩已初露锋芒的青衣王砚秋,登上了“上海大舞台”,扮演《闹天宫 》中的小猴。1937年12岁的父亲,拜了当时在“上海大舞台”做经理的花脸演员刘坤荣为师。在所谓的学艺期间,师傅并未传授给他什么真正的本事,起初只是在大舞台收拾、打杂、送饭和陪伴刘坤荣儿子刘云龙及侄女刘云兰练功,打把式。每天,年纪尚幼的他,一早起来就和师兄弟们一起练功,然后就去刘坤荣家帮着师母在家里洗菜、烧饭、干杂活。还要将师母做好的饭菜,从老西门师傅家中,穿过几条大马路,送到在二马路上的“上海大舞台”。等师傅和其家人吃完后,剩下的就只有稀粥剩菜,他才和几个师兄弟们一起吃饭,父亲每每还要照顾比他小的师弟们。因此,几乎每天他总是要饿着肚子在大舞台里继续陪着练功。
在“大舞台”学徒的时候,父亲想要真正学习每一出戏的戏文和唱腔都十分的不易。只有在其他师傅为刘云龙说戏吊嗓时,站在一旁的他,才能用心一句一句地偷偷将台词记下。然后晚上,再回到大舞台睡觉的铺上用小铅笔,一点一点地写下白天老先生教过的唱词。一遍记不全,第二天再记再写。直到把唱词完全记住为止。父亲学戏最好的老师,就是每天晚上在“大舞台”上演的川流不息的各种剧目了。师傅和师兄们在没戏的时候有的回家休息了,而父亲却每天晚上都泡在大舞台的台口,看着大江南北的名角们在“大舞台”上献艺。正是这一时期,他博览了京剧艺术的经典,如饥似渴地翻阅着这本艺术的画卷。他将这些名角们的一招一式,每句台词、唱腔、念白都深深地留在了自己的记忆中。他博采众长,吸取大江南北各种流派和各种人物的精华,不断地丰富自身的表演。这为他今后的舞台艺术表演,打下了深厚的功底。
王宝山年轻时的演出剧照
《红色风暴》剧照 左起童祥苓、王宝山、李松达等
王宝山在《红色风暴》剧中人物画像
《红色风暴》演出节目单
曾经有过这样一个故事。有段时期父亲特别着迷麒派。在看完周信芳的演出之后,有一天下午,当父亲从二马路上的大舞台穿过跑马厅(也就是现在的人民广场)到马里斯家中时,他一边走一边心里不断在揣摩周信芳的一个表演身段——就是大师在舞台上经常会做出的抬起双手,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的身段。父亲在路上不断地想着、模仿着,由于他的眼睛很大,每当他一瞪眼一抬手时,边上走路的行人就会受到惊吓,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或以为他有神经病呢!就这样,他一边走一边在自说自话地反复揣摩着,这事正好被路过的一个邻居撞见,等到回到家里的时候,他在路上学戏痴迷的笑话就已经被传开了,家里人都不经地说:来宝哥你真成了一个戏疯子了。
夏天来了,由于在大舞台内闷热难当,父亲只好和师弟师妹们一起,来到与大舞台二马路相隔的永安公司大楼旁的浙江路上练功,在那里他们能够享受到过堂风和这座大楼阴影的眷顾。在大上海那闷热的夏季雨后,路过这里的人们,总能看到这幅图景:有三五个小孩在马路的人行道中,有的拿着倒立,有的在踢腿下腰。
时间一晃,六年转瞬就过去了。1944年,19岁的父亲学徒期满。由于他这几年的勤学苦练,从舞台上和老师那里偷学了不少真功夫,使他在舞台上已经能够文武兼备,什么样的角色都能拿得起来了。随后,他离开了师傅与上海大舞台,与当时在上海演出的花旦演员赵晓岚全家一起,前往武汉参加演艺活动。1947年,父亲又从武汉回到了上海,随即加盟大舞台剧院演出。
内战的炮声让中国发生了彻底的改变。1949年10月,25岁的王宝山加入到新中国刚成立的“上海市人民京剧团”。1953年10月9日,他随周信芳一起赴朝参加慰问演出。这是中国人民第三届赴朝鲜慰问团。1957年1月31日,他又随同“中国艺术家代表团”赴欧洲的保加利亚、奥地利、东德、西德和苏联访问演出。访问的成员中还有著名的京剧表演艺术家关肃霜、童芷苓、李玉茹、王正平、李桐森等。
1957年,33岁的父亲和著名的南派京剧演员陈大濩一起在上海合演了京剧名段《文昭关》。他以精湛的表演艺术,获得了上海观众的一致好评。在剧中,父亲扮演了隐士东皋公这一角色。通过不断的舞台实践和对各种人物的潜心研究,在吸取南北京剧老生各家所长的基础上,父亲扬长避短,结合自己的特点,逐渐形成了既符合共同的京剧二路硬里子老生的表演特点、又有王宝山独特韵味的南派京剧硬里子老生的表演形式。
1958年 7月1日, 农历戊戌年5月15日,现代京剧《红色风暴》在中国大戏院首演,周恩来总理观看后称誉为:这是京剧现代戏在解放后的第一炮。该剧反映了“二七大罢工”的史实,剧情跌宕起伏,人物悲喜交加。如何用已有一百多年历史的京剧艺术来表现这一近现代的故事和剧中的人物,是摆在父亲和全体剧团主创人员面前的一道课题。通过不断地揣摩和分析,以及通过深入到当地的铁路工人中不断地体验生活,父亲在舞台上成功塑造了“二七大罢工”运动的主要领导者林祥谦这一角色。
1961年2月24日,由上海京剧院一团童芷苓、王宝山、张南云、童祥苓主演、根据郭沫若同名话剧改编的大型历史剧《武则天》演于天蟾舞台。该剧在六十年代初上演之后大获成功,连演不衰,成为在当时中国文艺舞台上的一件盛世。
1961年12月初,36岁的父亲,随上海京剧院在北京演出,并与京剧世家富连成掌门人叶春善的外孙女梁莎莉相识,并于同月订婚。1962年5月1日,父亲王宝山与母亲梁莎莉在上海京剧院举行了婚礼,著名京剧演员江南名丑刘斌坤、团长齐英才为他们证婚。婚后父亲不仅将自己的演艺生涯推向了高潮,而且把自己的爱,倾注到了家庭和他的儿孙们的身上。
1964年6月11日至16日,全国京剧现代戏观摩演出大会第二轮演出在北京举行。父亲和著名演员李玉茹,演出了现代京剧《审椅子》《红嫂》。1967年又和张南云出演了现代新戏《社长的女儿》。
1968年11月,43岁的他与《智取威虎山》剧组一起赴北京,加工拍摄彩色影片并出演B制的参谋长少剑波。1976年,51岁的父亲,参加了上海市文化系统“集训队”,即开始和大批京、昆剧老艺人和中青年演员及部分戏曲、文史方面的专家学者一起,对传统剧目进行整理,并由电影制片厂和电影技术厂拍成影片。这期间父亲拍摄了电影《让徐州》《打焦赞》《打韩昌》《白蟒台》等一系列古装彩色戏曲电影。正因为如此,他为我们后人留下了众多珍贵的戏曲影像资料。
1979年1月21日,54岁的父亲与上海京剧一团在上海“人民剧场”演出了著名京剧《金玉奴》。俞振飞、童芷苓、刘斌昆、王宝山主演了这一与观众久违的经典剧目。这是他们在文革之后,首次在上海的舞台上重新聚拢到一起合作演出。这次演出受到了上海观众的热烈欢迎。父亲在台上和这些大师们的配合托衬可称为珠联璧合,一气呵成。这次演出的录像,成为人们欣赏大师艺术风范和观赏京剧艺术的宝贵资料。
1982年,上海京剧院一团赴武汉演出。父亲在时隔40年后又重回武汉演出,演出剧目有《打龙袍》《火凤凰》《赤桑镇》《龙凤呈祥》等。
1988年7月,64岁的父亲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为之工作了半个多世纪的上海京剧院,但退休后也并未离开京剧艺术舞台,1989年12月29日至1990年1月3日,又应邀参加“上海人民大舞台”建立80周年纪念京剧专场演出。作为一个自小从上海大舞台走出来的演员,父亲对大舞台怀着深深的感情。参加演出的还有许多父亲的朋友、同事和学生。他们是汪正华、夏慧华、艾世菊、王梦云、关怀、奚中路和来自南北各地的演员们。
时隔一年,父亲又在上海元旦京剧晚会上与李炳淑、夏慧华、张达发、许锦根,演出了折子戏《望江亭》选场、《铡美案》和《凤还巢》等剧目。当时的国家主席李先念由朱镕基市长陪同观看了演出,李先念主席勉励京剧工作者们继续为弘扬国粹、为振兴京剧而努力。
1992年 10月,父亲与著名京剧演员赵燕霞母女合演了 《玉堂春》。在剧中父亲饰演了蓝袍,这次的演出可谓是父亲在戏曲舞台上的落幕之作。从此以后,他便没有再踏上京剧这座“大舞台”。
作为京剧舞台上的硬里子二路老生演员,父亲先后曾与许多著名京剧艺术表演家合作过,如周信芳、俞振飞、童芝苓、李玉茹、陈大濩、刘斌昆、赵燕霞 、李炳叔、夏慧华、唐韵升等。在京剧圈里,作为硬里子老生有这样一句话: “北有哈宝山,南有王宝山”。这足见京剧界对父亲表演艺术的肯定。父亲有着绿叶青葱般的艺术人生,既衬托出了他人的光彩,也为自己留下了一缕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