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吏张翕飞

■本刊记者 徐浩程

“‘退贿’这个事情看似简单，其实是需要用一生的行动来支撑的。之后肯定是要按照这个宣言所设定的目标继续走下去，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哪一天做不到了，首先违背自己的初衷，人家就会说，你真的是沽名钓誉啊。”

“去除一种社会弊病像推动一个庞大的战车，一个人使多大的劲也没用，必须大家齐心努力才能推动。所以要有一个挑头儿的。”

张翕飞，1969年生人，江苏盐城经济与信息化委员会行业处副处长，副科级干部。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一名“小吏”。

就是这样一名小吏，在不到半年时间里，通过邮政汇款退还了6笔、9000元“贿赂金”，并且将这些“退贿清单”和《一个公务员的廉洁从政宣言》贴在网络上。

一时间，关于张翕飞“高调退贿”的“晒单”行为在网络上迅速引起热议。大多数人“力挺”张翕飞，认为他树立了一个好榜样。但也有网民质疑他“沽名钓誉”。

“说什么的都有，我不在乎。我只是往平静的湖面上扔了一块大石头而已。”对此，张翕飞深有感触地说。

“扔一块大石头”

张翕飞自称是一位理想主义者，少年时期深受《新星》的影响，“像李向南那样的官能够造福一方百姓，能够坚持全心全意为人民群众服务，这个对我的影响是很大的。”

初入仕途，虽然在同事眼中他“个性有点硬”、“不善于交际和沟通”、“思维异于常人”，但对于部分“潜规则”亦不能免俗。在升任盐城市经济与信息化委员会行业处副处长之前，“不在重要岗位，偶尔有送的，也不是专门送给我的，我也就随大流了。”这些东西并未退还，张翕飞对此并不隐晦。

2009年初，张翕飞调任盐城市经信委行业处副处长。“到了行业处以后，所担负的职责和以前不一样，大概一共一年的时间吧，手里有了些小权力。”一些项目申报、资金申请的事，要经过他的手。有企业开始巴结他，请吃饭、送礼品。

也正是从这时开始，张翕飞希望能“扔出一大块石头”。

但张翕飞并不认为“扔一大块石头”的想法与职位变动有关，称想法“由来已久”。“我的父亲就是可以棒喝送礼人的那种人。我从小在这种环境下长大，我跟我的父亲一样，不喜欢别人送礼。”

对于就任副处长后的“贿赂金”，张翕飞本想悄悄退还。但后来社会上出现的一系列恶性事件，比如层出不穷的食品安全问题，让他改变了主意。他感觉到“不是因为技术不过关造成的，是人的良心道德不过关造成的”，因此有必要高调做点什么。在他的逻辑中，“公务员群体应该成为全社会的道德标杆，如果这个群体的职业道德出了问题，对各行各业就没有领导力、感召力。”

“我决定先从自身做起。”这位副科级干部说。经过深思熟虑，张翕飞起草了《一个公务员的廉洁从政宣言》，称“公务员群体作为社会的主流阶层，要讲正气，有义务、有必要、有能力给全社会提供正面的示范和导向作用”，“我虽然只是一个小人物”，“但‘位卑未敢忘忧国’，我有这样的忧患意识。”

这份《一个公务员的廉洁从政宣言》和已经准备好的“退贿清单”是张翕飞手中跃跃欲掷的“石头”。不过，在“扔出去”之前，张翕飞酝酿了近6个月的时间。

“我需要跟自己的内心做斗争。”张翕飞称。因为他已意识到了，“它不像两个物品可以称出来谁重一点，谁轻一点。但是考虑问题时肯定要考虑到天时、地利、人和各个方面。”

张翕飞不是个愣头青，多年工作的磨砺让他懂得借势的重要。他说，“凡事先谋后动。我不冲动，很讲策略，所做的一切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对他来说，地利、人和都是他不能左右的，唯有顺天时。

他两次退贿的时间都是深思熟虑谋划的结果。第一次是2010年10月中旬，中共中央十七届五中全会召开时。这次全会指出，要加强反腐倡廉建设。在看到这个会议内容时，张翕飞觉得时机已到，就在网络上将《一个公务员的廉洁从政宣言》抛出，并贴出了3张、5000元的“退贿清单”。

第二次给企业退款时间，他特意选定今

年的3月5日。这一天，是第十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四次会议开幕的日期，同时也是“学雷锋日”。

一个小人物的飘渺、无助与少许狡黠表露无疑。

不过，第一次抛出《一个公务员的廉洁从政宣言》和“退贿清单”后，并没有达到他期望的效果。张翕飞又将宣言贴到几个知名网络论坛上，但也很快就沉下去了。他建立的“风清气正公务员”QQ群中也没几个人。从这时起，他开始寻求与媒体的合作。

2010年初，张翕飞建立了一个媒体QQ群。很短时间内，就有400多人加入，其中大多数是媒体记者。“有人问我，你不是记者，怎么能建立起一个这么庞大的记者群？我不能告诉他们，这需要策略。”他笑着说。

2011年3月5日，张翕飞第二次退款3笔，共计4000元。退款后，他旋即将“主动把我退贿的信息发布到网上，告诉了媒体。”数天后，媒体开始聚焦张翕飞的举措。在媒体的推动下，网络迅速加入，张翕飞这一次“高调退贿”成功引起网络和社会各界热议，成为一时舆论的焦点。

“站起来的猴子”

张翕飞成了一只“站起来的猴子”。

3月23日，在第一家媒体跟进后，张翕飞所在单位当夜就召开党组会议，“统一思想认识”，后来又连续开过两次会，专门就此事做了讨论。尽管结论是“高调退贿”与“低调退贿”一样都是值得肯定的。但只有一位领导走路遇到张翕飞时，说了一句“看到了，写得蛮好”。其他领导和同事，一直对此讳莫如深，特别是在说到一些“敏感”话题时，似乎都在回避他。

在网上，对于他这种“高调”的举动，舆论也并非一边倒。尽管不少网友都在“力挺”，质疑的声音也不少，称他是“沽名钓誉”、“作秀”，说既然高调退贿为何不高调拒贿。

迄今为止，20多家采访他的媒体，问得最多的问题是：“你对沽名钓誉怎么看？”

对于“沽名钓誉”，张翕飞很有底气，称“如果你也是一个公务员，却连沽名钓誉的勇气都没有，我觉得是非常遗憾的。哪怕是沽名钓誉，只要愿意做出来，肯定正面影响会大于负面影响。你高调退贿，是不是比默默接受要好呢？”

对于为何不拒贿，张翕飞只能无奈地称，“碍于面子”，“当时在场面上可能不太合适”，而且“公务员做事，还是要考虑后果的。你高调退也好，低调退也好，只是一个手段，最终目的是营造一个公平正义的社会环境。”

“凡事先谋后动。我不冲动，很讲策略，所做的一切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对他来说，地利、人和都是他所不能左右的，唯有顺天时。

他也称很难就这些行贿行为报警。“因为这和我们民族的传统有一定关系，不可能报警去抓他们。我想重点是在教育，如果能让他认识到这个问题，就达到目的了。而且一般情况下，这种事情一般都是熟人，在以后的工作中还要打交道，不可能他给你东西，你就要报警把他抓起来。”

张翕飞并非不懂自身的处境和要面对的阻力，并非不懂官场“潜规则”。对于这一切，他早有预料，“我也理解同事们的反应，因为都在这个群体之中。”“我肯定是会被孤立的”。

在张翕飞看来，“有些公务员是现实主义的。理想主义认为理想是高于一切，原则是高于一切的。现实主义则是喜欢什么，什么就高于一切。”而之所以会出现这一现象，是因为“有些公务员在实际工作当中，没有很好地执行原则，人和制度都出了问题。”

他称，基层官员的压力，主要体现在升迁、攀比。“这样的情况下，想要保持一个基层公务员的纯洁性，很难！”

但“去除一种社会弊病像推动一个庞大的战车，一个人使多大的劲也没用，必须大家齐心努力才能推动。所以要有一个挑头儿的。”“我更多的是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别人的评论，我非常清楚。我只能做好我自己该做的事情。”张翕飞称，只求问心无愧。

“我喊了一嗓子，实际作用很有限”

到目前为止，张翕飞“高调退贿”还没有“对任何一个人产生实质性的危害，最多是思想上的冲击。”张翕飞自认“我的意义还是在于它的示范效应，是一个宣传的过程。”“对我来说，能拿出这个勇气，引起大家的思考我就很满足了。从这个角度说，我来个高调退贿也是值得的。”

不过，张翕飞确实已经被自己“另类”的举措“逼到了墙角”。

“‘退贿’这件事看似简单，其实是需要用一生的行动来支撑的。之后肯定是要按照这个宣言所设定的目标继续走下去，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哪一天做不到了，首先违背自己的初衷，人家就会说，你真的是沽名钓誉啊。”张翕飞已经预知自己今后的道路。

他将这条路称之为慎独的“苦行僧”之路。“慎独应该是一个共产党人应该具备的品质。而且我愿意为我的理想做一个苦行僧。不过苦也没什么，内心清静也蛮好。”

这个副科级干部对将来并不乐观。“我一个人站出来，喊了一嗓子，实际作用很有限。下一步兴许斟酌‘高调拒贿’。”他说。

除此之外，张翕飞还决定趁热打铁走到户外策划“行为艺术”。他想了一个“公务员道德自律百城宣传活动”的点子，自己设计好了文案，也请专业团队做了海报，就差出门行动了。

他的文案采用的是流行的“凡客体”。在文案中，他这样写道：“爱赚钱，爱真理，爱公平，也爱正义；恨皮革奶，恨假疫苗，恨黑心棉，恨毒大米。爱天马行空，更爱混迹百姓；不是哲人，不是红人，我是公务员，我叫张翕飞；我没什么特别，我很特别；我和别人不一样，我和你一样。”

除此之外，张翕飞似乎还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他承认官员防腐倡廉建设“重要的是制度方面要跟进”，但如何进行制度建设，张翕飞承认目前“还没有具体建议”，只是笼统的认为应该，“一是习惯的思维方式，二是要强化监督，而且要让这个监督更有效”。

不过，张翕飞并未止步，他希望能延续现在这种状态，“提出了社会公众所认可、关注的问题，引起社会的共鸣，触动了有关方面来解决这方面的问题。这比较符合我的人生目标，或者说符合我的追求、我的理想状态。”似乎，对于一个小吏而言，这是不能承受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