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燕
从我记事起,妈妈就告诉我,我有爸爸,他是个教美术的教师。不过,我的爸爸也是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他住在另一个城市的精神病院里。
七岁那年,我跟随妈妈坐了几个小时的火车又坐了几个小时的汽车,去医院接爸爸回家过年。在一片低矮而潮湿的蓝色小平房里,我的爸爸出现了。他瘦弱而英俊,却穿着一套很丑陋的黑色棉服,被护士呼来喝去。
那天,我们火车站等车,爸爸看见谁都笑,他的病症表现就是总活在自己的幻想里。在他朝一个女人笑时,一个男子冲了过来,照着爸爸的脸就是一拳,爸爸的鼻子立刻流下两行鲜血。妈妈急忙冲过去大喊:“他是精神病人!”
男子停住了手。爸爸蹲下身去擦血,这时,他想抱我,我却跑开了。
那年除夕晚上的鞭炮声很大,爸爸听到这些声音时,突然失去了控制。他拿起一把菜刀,说要把那些让他心烦的东西杀死。妈妈找来了很多人,终于将父亲手里的刀夺了过去。
年后,爸爸被用绳子绑着送往精神病院。
此后的很长时间我没再见到他,直到我读高三那年的夏天,爸爸被妈妈接回了家。那时候,我不住校,因为我要帮妈妈照顾爸爸。
一天晚自习后,我一个人往家走,当时天上下着小雨,街上也没有路灯。当我快走到家的时候,附近的公厕里突然冲出一个流氓抓住了我的胳膊。我拼命地挣扎,最后跑回了家。一进门我就大哭起来,埋怨妈妈没去接我,而别的同学都有父母接。
妈妈只是叹息,却没有说什么。我也知道,整天为生活忙碌的妈妈没有更多的精力来照顾我。
第二天下了晚自习,当我走到昨天出事的地点时,我发现有一个黑影在晃动。我警觉地停下了脚步,远远地看着,随时准备逃跑。
这时,那个黑影走了过来,边走边呼唤我的小名。我听出是爸爸的声音。我的内心一阵灼热,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我快步跑了过去,大声地喊着:“爸爸!”这声音好像是给周围那些令我恐惧的事物听的。
我问爸爸是怎么来这儿的,爸爸说:“我要让那些坏蛋知道,你有爸爸!”爸爸说这句话的时候口气坚定得不容质疑。
那天之后,爸爸的神智又不清醒了,依然对我不闻不问。但奇怪的是,从那以后,我突然觉得自己有了一层盔甲,尽管我知道它并不很坚实,但被它包裹的内心却一天比一天更有力量起来。
潇湘雨摘自《小说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