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采桑
清晨时分,她慢吞吞地起床,吴招弟拎着装着小鱼小虾的篮子扑进来,嚷嚷着说给她补补身子。她冷冷地收拾书包和那几件可怜的换洗衣服。
吴招弟看到她有走的意思,慌慌地想拦住她:“吃了饭再走,给你多炸些鱼虾,那个鱼贩子急着清了货要走,今个儿捡了大便宜呢!”她这才注意到,吴招弟满脸都是欣喜若狂,原因便是多捎带了几条小鱼小虾。
她甩开了吴招弟可怜巴巴地伸过来想抚摸她胳膊的手:“你不能够好好养我何必生下我?想生我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又偷偷摸摸?你有多可恨你知道么?”吴招弟脸上的表情蓦地凝滞了。她逃也似地拎着东西奔了出去,她不想在这个家和吴招弟身边呆一秒钟。
有时她觉得自己不在乎私生子不私生子,可现在她明白了。实际上她在乎,她在乎平常每个孩子都有的那种权利和心情。
她想有一个宽厚的肩膀,在所有想躲的时候,她能躲到那个身影后面,那样的时刻,一定很甜。她鼓足了一个星期的勇气,再次回家的时候,她要和吴招弟谈谈。
然而周五的傍晚她一踏进弄堂,她便知道她错了。舅舅和她又在为外婆留下的这处房产争执着。这次吴招弟居然握着一把菜刀在空中挥舞着。她默默地退了回去。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变得更加沉默了。
刚放寒假,有位女同学非来邀她去吃叉烧包,整个学期她一直替这个同学补英语。
她们的座位,挨着透明的递餐窗口,她看到里面的操作间里有人影在来回晃动。忽然,她听到里面有东西掉落的脆响,然后传来极重的叱喝,她不由抬起头再次向里面细细看去:那个洗碗工立在水池边,搓着手,有点不知所措。
她埋下头,心里突然鼓胀起许多软和硬的东西,塞得紧紧的,很烫、很疼,像要炸开似的。那个被老板喝骂的人,是吴招弟。
晚上,睡梦中,她被一种奇怪的麻痒的感觉给弄醒的。吴招弟用手抚摸着她的脸,喃喃地说道:“囝囝你太小,姆妈和阿弟干仗,把自己扮作凶鬼样,无非是给别人看的,姆妈和亲阿弟都拿菜刀拼命,那些不安好心的人就不敢来欺负咱两个女人……”有湿润的液体,从眼角漫漫地渗出。
第二天,她发现自己和吴招弟的眼睛都是红红的,谁也没有看谁。
她决定去餐馆接吴招弟回家。可她等到吴招弟出来后,刚想走上前,却见吴招弟走向了离家的相反方向。她跟了过去,在一个小院里,吴招弟在那清洗抽油烟机。她轻轻地走到吴招弟的身后,当吴招弟抬头擦汗的时候,她抱住了吴招弟的后背。
吴招弟怔了怔,反而将后背挺得更直了,她出神地说:“谁说阿拉这辈子没有未来,阿拉有女儿,当然就有未来啊。”
万青青摘自《布老虎青春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