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织业突围:转行,还是转型

2011-05-30 11:50
南风窗 2011年17期
关键词:纺织业纺织企业

李 威

7月的长三角进入湿热酷暑,崔文的心情却如掉入冰窟。他年初从父亲手中接管自己家的大圆机织造厂,厂子一直处于长时间歇业,接个单子开工,再长时间歇业的状态,崔文一直处在焦头烂额的状态,市场实在坏得太久了。

对于国内纺织行业,真正的大考已经来临。通货膨胀推动成本上升,人民币升值挤压个位数的利润,再加上传统的行业淡季,目前已是两头堵的局面。面对困境,人们往往喜于谈上一次困境,以此渲染走出困局的信心。不过相较于2008年那场纺织业风暴灾难,这次崔文的感觉“确实不一样”,“它不会让你在第二天早上醒来就发现企业原有的订单全部消失,银行跑来提醒借贷日期,这次像温水煮青蛙,慢慢你会发现订单几乎没有,开工没有利润,厂子越做越想扔掉。”

多如牛毛的纺企老板们现在大概都在思考同一个问题:转行还是转型?

惨烈的淡季

2008年后,国内纺织业经历了两年的复苏,直到今年一季度,势头不减,据中国纺织协会发布的行业半年报显示,今年上半年,纺织品服装出口总额1117.25亿元,同比增长25.74%。不过二季度的情况突然糟糕起来,上半年出口增速整体逐月放缓。到现在的7月份,行业传统的淡季,形势更加恶劣。对此,崔文有切肤之痛。他是常州人,自己家的厂子有40台针织大圆机,30多名员工,所购原料主要是棉纱,产品主要是供印染加工的坯布,是整个纺织产业链中非常细微的一环。

“往年都是6月份之后进入淡季,今年5月份之后几乎没有单子可做,即使碰到订单,也不想开工。”崔文说,做大圆机织造这块的同行都知道,现在一般所产常规面料价格约在2000元/吨(人民币,下同),除掉电费、房租、员工工资、税收等,每吨利润大约在300元左右,“如果加上客户回扣以及吃喝费用,利润几乎没了。但想想还是要做,房租要交,员工保底工资要发。”最让他担心的是未来的市场,崔文发现企业的脖子在被慢慢勒紧。相较于往年,今年以来的订单少一半,价格也被压得很死,人工成本去年以来上升20%,员工每人平均月加薪500元左右。另外,暴涨暴跌的棉纱价格使得企业几乎无法正常运营,使得本就资金周转困难的企业雪上加霜。现在崔文的许多当地同行都在卖大圆机,准备转行,不过,崔文笑言“这玩意现在卖也卖不掉,只能苦撑”。

中小企业占纺织业的99%,崔文的公司表现了现在行业的整体样貌,根据中国纺织网的价格月度表看,纺织业原料较去年全部上涨,棉花价格从去年10月开始暴涨,在今年4月份达到顶峰,5月份开始下落至今,不过价格整体上涨明显,7月份的价格比去年1月份仍约高出46%。羊毛价格也上涨明显,国内毛纺企业主要羊毛产地澳大利亚今年羊毛平均价格已上涨39%。化纤原料价格也在飙飞,如其中最主要的PTA(精对苯二甲酸)价格一路看涨,7月份价格相较于去年1月份上涨约20%左右。人工成本上升也是普遍现象,调查宁波嘉乐集团和江苏阳光集团等发现,与2009年相比,这些企业的人工成本普遍上涨在20%~30%之间。

成本在涨,订单却在下降。金融危机后,许多企业转向内销,但目前整体仍以出口为主。查看汇率图标,2010年1月,人民币兑美元在6.82元左右,今年7月,汇率已到6.43元左右,人民币升值杀死了很多国外订单。此外,影响纺织企业的其他因素还有融资难和电荒。东华大学纺织学院教授王华表示,纺织业的利润已经被严重蚕食,纺织产业链大致分为纺织、印染、服装三大块,目前纺织印染企业两头受阻,利润约在3%到5%,服装里面分贴牌服装和品牌服装,贴牌服装利润大概在10%左右,品牌服装能够达到20%以上。“国内行业制造加工环节资源臃肿过剩,服装业则仍有不少发展空间。”

值得注意的是,采用的对比数据时间跨度较长,就是为了印证崔文对于行业越来越恶劣的感觉,同时也说明纺织业各种成本和环境的变化难以逆转,今年行业逐渐陷入被动则是各种因素积累的爆发,正如王华所言,低成本和出口导向的时代将渐渐过去,未来行业的变革将更加惨烈和广阔。

痛苦转型

几年前,行业就喊出转型口号,却雷声大,雨点小,金融危机时,国家曾通过提高出口退税等方式挽救外贸企业,此次国家普惠式扶持行业的大动作很难出台,政府一直存有推动纺织业产业升级的意图。聪明的商人看到要么尽早收摊,要么必须脱胎换骨。

宁波嘉乐集团董事长严厚国就是一个聪明的老板,他正在大刀阔斧地进行“二次创业”。 严厚国是地道宁波商人,1979年入纺织行业,通过做日本服装贸易和贴牌起家。现在,员工有2000多人,在当地颇有名气。但这样的基础并未让严厚国高枕无忧。公司纺织业以贴牌外销为主,占总体业务70%以上。2008年时,这种业务构成使纺织、印染等几乎所有的环节亏损。金融危机的冲击让严厚国重新思考了很多问题,他继续推动公司的纺织厂、印染厂向江苏等周边人力成本等较低的省份迁移,同时,也感到目前公司以制造加工贴牌外销的架构已经走到山顶,剩下只有或结束转行,或在纺织行业另辟蹊径。

这是一个痛苦的抉择过程,在刚开始的一段时间,严厚国曾一度想放弃纺织业,重心转向资本投资领域。“其实转行很容易,成立几家投资公司,什么赚钱投什么,不用怎么操心。”但后来,他又决定继续坚守纺织业。为什么?严厚国说,做了几十年的行业,有很厚的行业情结。另外一点是顾及和自己一起打江山的那些老朋友。“许多人都过了40岁的年纪,在公司做管理层,他们离开嘉乐,去其他单位很难就业,即使去了,也几乎不可能拿到我们现在给他们的薪酬。”

如何转型也曾让严厚国感到疑惑,纺织企业转型升级无外乎两条路径:打造自主服装品牌和技术革新。严厚国和他的团队最后选择在户外用品这个领域施展拳脚。“户外用品系列目前在国内仍是一片蓝海,而且预测利润空间能够上升到30%以上。”

其实这已经是严厚国第三次发力企业转型,从他的身上也能折射企业家与行业升级之间微妙的关系。严厚国是个勤劳而有眼光的商人,但在与市场的博弈中,他则显得比较纠结。严厚国首次品牌转型是在1996年前后,当时一批企业通过衬衫和西服树立了企业品牌,由于缺乏整盘统筹,计划被搁浅。第二次则是2000年之后,公司为日本名牌贴牌,当时嘉乐集团已初步形成加工链条,内外环境俱佳,严厚国也请了日本团队帮助打造品牌,但最终公司贴牌一月有400来万的收入进账,企业转型动力不足,这次努力也未持续太久。

缓慢的脚步

环境逼迫严厚国做破釜沉舟式的行为,为了转型成功,今年,严厚国单独注册成立户外用品子公司,并下重金聘请职业经理人以及咨询公司助自己一臂之力。严厚国表示子公司可以以8000元月薪招聘上层。

搭好了台子,对于嘉乐集团而言,这仅仅是开始。转型是个庞大而精细的系统工程,如果不理解其中深意,就很难想象企业家为之付出的勇气和精力。建立自己的销售品牌与贴牌生产对产业链的要求有本质区别,纺织业产业链越往上游生产的周期越长,如纱线生产需要18个月,面料生产需要12个月,服装生产需要6个月,越往下游,应对消费者快速消费需求的压力越大,上游企业体现为库存式、计划式的生产模式,下游则更类似于订单式的生产模式。也就是说,贴牌更多的是规定动作,零售品牌则加入了市场销售的变数。如果要建立零售品牌,重塑产业链不可避免。难度系数更大一些的是销售渠道要从零开始,许多贴牌企业自身的品牌知名度有限,对零售非常不利,要得到市场的认可需要重新砸钱打响品牌。另外,目前地皮日益金贵,高昂的成本也成为构建零售渠道的重要障碍。

从制造品牌到零售品牌,这种转型的艰难行进从江苏阳光集团身上也能看到缩影。阳光集团是全球最大的精毛纺生产企业,为几个世界一流服装品牌供料贴牌,是名副其实的业界翘楚。作为一个制造企业,阳光集团已经做得很好,但作为转向品牌服装的经营商,效果并不理想。在2008年前,阳光集团发展了职业装、高端西服和女装,但都未在业界产生太大动静。转型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王华预计产业链调整合理可能需要8年到10年的时间。

狂热房地产

业务多元化已是多数大型纺织企业的现状,而房地产则是每个企业矢志奔赴的方向。

江阴市城区200多平方公里,在最繁华的商业街道,隔不远处就能看见纺织服装企业海澜之家的店面,海澜国际贸易大楼是当地最漂亮的写字楼,海澜之家开发的楼盘在当地也颇有名气。在宁波,雅戈尔几乎出现相同的景象,自1998年真正进军房地产,雅戈尔跨出宁波,布局苏杭,并屡次拿下地王标的。2010年雅戈尔年报显示,去年雅戈尔房地产开发的营业收入已高于服装主营业务,利润率为33.06%,实际上,2002年之后,房地产业务成为公司业绩增长的主要动力。嘉乐集团和阳光集团都分别开发有自己的酒店和楼盘。

纺织业结缘房地产有其行业特征,早期,劳动密集型的纺织企业需要大片土地建厂,一家上规模的厂区占地一般都在10亩以上,为了发展当地经济,政府也乐意盖章批地。现在,江浙已是寸土寸金,张家港的一位朋友表示,目前张家港村的地一亩能卖到60万以上,而且只有给村支书送红包才能抢到。离他家不远就是村支书300万的复式别墅,“这些人身价都已经过亿。”在宁波市内一亩地的价格则超过600万。适逢纺织业因成本问题转移或关闭工厂,利用原有场地开发房地产顺理成章,另外,服装企业大量开设专卖店,也无形中囤积了商业地产。王华表示:“建自己的职工宿舍与进行商品房开发,建自己的专卖店控制销售终端与转租收租金,这种转换并不十分困难。”

纺织企业发展的基础不同,对房地产发展的界限和定位也明显不同。实力相对较弱、品牌知名度较低的企业大多数利用原有厂房土地开发赚一票,基本在本地发展。如雅戈尔这些品牌服装企业除利用原先土地外,还依靠品牌知名度,四处扩张,这类企业会依靠房地产供养服装业,通过服装品牌来推动房地产的发展,形成互动之势。房地产已和纺织业一样成为其主要业务。

房地产是产业升级中的一个插曲,其催生了行业的浮躁气息,这种副作用远大于房地产可能给予纺织业的资金支持。如果看一下大型纺织企业其他业务领域,就会对浮躁的说法有更深的理解。除房地产外,这些企业基本都在围绕新能源、金融投资几个有限的领域发展,这是个值得深思的现象。王华讲了一个笑话,500个纺织职工创造的利润不及50个搞房地产的员工,50个搞房地产的员工不如5个做金融投资的员工。对于“纺织强国”的理想来说,这是个很冷的笑话。

技术软肋

纺织业最牛的环节是在两头:材料研究和服装设计,也是目前我国纺织业最为缺失的环节。要想在世界产业链中摆脱“蓝领”身份,必须将产业链从橄榄型向哑铃型转变,走高精尖研发之路。

材料研究在纺织领域的重要性在美国杜邦公司身上找到样本。杜邦是一个胃口很杂的跨国企业,涉足几乎没有联系的多个不同领域。纺织界知道杜邦是因为莱卡这种衣服辅料,其实莱卡是杜邦旗下的纺织面料品牌,并非一种面料物质,其主要成分是氨纶纱,掺入面料后能极大延展衣服的伸展力和回复性。这种产品由杜邦公司最先研发出来,并在氨纶领域取得垄断地位,莱卡也几乎成了所有氨纶纱的代名词,由于莱卡能够极大地提高穿着的舒适度和合身感,在全球纺织界掀起了一场面料革命。直到现在,许多服装设计师都喜欢在自己的作品中用一点莱卡,如今一件衣服若配有“我有莱卡”的三角型吊牌,其身价一定不菲。

我国化纤工业发展近50年,目前,仪征化纤、吉林化纤等这些中国化纤企业,规模在全球范围内都屈指可数,也具备一定的研发能力,不过其研发水准和影响力都无法与杜邦相提并论。化纤企业整体不是以科技立本,仍依靠量多价低作为主要竞争手段,不少企业等着低成本模仿。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士表示,在莱卡之后,杜邦又推出T400面料纤维,吴江盛泽地区的不少企业从杜邦购回原料,经过熔融挤压,将所产产品冠名为T400,杜邦公司起诉不能用T400的名字。后来这些企业就不用T400的名字,换成T300、T380等。“不过在出售或制作面料时,这些企业会打着杜邦T400的旗号做生意,真是可悲。”

服装设计这种玩文化的工种与国外的发展水平差距更大,据有关数据显示,我国纺织服装行业总从业人数达1960万人,占全国规模以上工业企业从业人数的14%。但其中从事面料设计工作的人员仅占纺织服装行业总从业人数的1.5%,创意大师、设计精英等高层次人才则更为稀缺,服装企业不是请的外援就是剽窃模仿。

针对目前的现状,技术出身的江苏阳光集团董事长陈丽芬表示,目前国内首先要重视知识产权保护,阳光集团在呢绒行业曾有过多次的技术革新,不过面世后就会有人模仿,对方以很低的成本获取同样的产品。模仿已经大大削弱了这个行业的竞争力,企业靠模仿,不需要人才来搞研发,人才得不到培养,自然就出现断层,形成恶性循环,这就是为什么许多学服装设计的学生毕业都去搞外贸的原因。其次学院要注重培养实干型人才,与企业良好互动。

陈丽芬认为,中国纺织业要兴起,发展自己的民族服装不可缺少,某次阳光集团按照意大利某知名外商的设计要求贴牌生产服装,但在交接的过程中,该设计商表示所产服装没有充分体现应有的文化内涵和气质。“实际上这种有独特文化底蕴的东西很难超越,如果让他们生产唐装,我想他们也无法完全把握服装的内涵。”这件事给陈丽芬不小的刺激,这也是她现在如此努力打造自主品牌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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