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朔
人类在思想、价值认定以及制度做法上,通常都会有一种恶劣的习惯,那就是把“可以”的事看成是“应当”。将它说抽象一点,就是人们会认为“存在即合理”,于是存在的恶即因此而一直持续而不能去。说得再彻底一点,那就是人们习惯性地以为,现在存在的事,它之所以存在乃是一种必然,既是必然那就不必怀疑,于是一种坏制度就一直持续下去。
最近美债欧债的问题将世界搞得惊惶不安,就很可以用来说明“可以”不等于“应当”的道理。
2008年美国金融危机后,美国经济学界已开始质疑当代总体经济的理论,克鲁格曼甚至说过“当代总体经济理论要不是没用,就是有害”这样的重话,而几十年来,美国无所忌惮地一直提高举债的上限,就是个对世界最有害的总体经济现象。
古典理论注重均衡与纪律,国家在不景气或有事故时,当然可以举债,但到了情况改善时,就一定要把债务还掉,但这种财政的纪律,近代早已被美国推翻,美国依靠其国家独强,美元独大的地位,总是可以不断提高举债上限,而且必定可以透过政经安排找到公债的买主,这也就是说,美国不断提高举债上限,乃是“可以”运作的,当这套模式显示出它是可以运作的,许多人,甚至包括许多专家就特定视为“合理”与“应当”。长期一直反对不断提高举债上限的诺贝尔经济学家奖早期得主布坎南(James M.Buchanan)即表示过,他长期均被圈内视为异类,而忙着应付各方的挑战。
美国把“可以”运作得动的举债视为“应当”,其实已扭曲了许多基本的价值判断,后遗效果最大的有如下数点:
(一)任何国家都有“量能课税”的基本税负原则,但美国反正可以用债务挹注税入,遂形成了一种奇怪的赋税观,对高所得者可以永远减税,政府的税入减少,反正有不断增加的债务来弥补,主张赋税公平的声音在美国已彻底地被边缘化。美国的模式甚至影响到全世界多数其他国家,于是对富人减税,用赤字来弥补税入,遂成了各国通例。赋税正义的丧失,其根源即在政府以债务代替税入这一点上。
(二)举债额度愈来愈大,它等于是在不断创造货币,它造成美元的泛滥和通胀的输出,对内也钞票太多,进入超低利率时代,储蓄已无意义,投资乃是唯一选择,它造成金融系的过度膨胀,全球金融危机的发生其实是有原因的。当今全球原物料被泛滥的美元炒作当然也就难以避免。
(三) 因此,人们说美债已绑架了全球,这的确是事实。金融危机是“大到不能倒”的公司绑架了政府,而美债危机则是“大到不能倒”的美国政府绑架了全球。这次美债危机可以拖到2013年,但2013年以后呢?
因此,美债危机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美国必须加税还债,但问题是减税早已成了美国的意识形态,已几乎无法动弹;还有美国必须大幅缩减支出,特别是要缩减它庞大的军费支出,但这会影响到它支配全球的地位,也几乎无法动弹。这意味着它拖过2013年,必然还会再来一次提高举债上限的戏码。美国早已成为历史上第一个“债务帝国”,能用举债绑架全球,除非世界定出规范,否则它怎么可能不继续绑架?
这时候我就想起一些欧洲思想家所倡导的“世界立宪主义”了,全球经过美债欧债这一轮危机后,大家对债务绑架当有了和以往不同的体会,已应对各国的举债额度做出规定。欧猪五国用举债绑架欧盟,这有违欧盟的共同利益,美国用美债绑架全球,这也有违全球公义。美国“可以”举债而运作得动,但并不意味这种“可以”即成为“应当”。债务绑架乃是一种不合理的存在,它已到了应当被改革的时候了,所以我特别关心今年的G20峰会,看哪个国家会放第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