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长在一个完全没有绘画艺术气息的家庭里,却很奇怪地从小就喜欢画画。课本空白处画满了涂鸦,但那时我从没认真看过漫画,因为黑白线条的漫画书并不让我着迷。高三下学期,我才在别人口中得知大学里有美术系,就想报考。父亲辗转给我找了位老师,让我学了3个月的素描。结果考试成绩揭晓时,没想到素描分数最低,反而是从来没有学过的水彩、国画拿了高分,而我连考试要用的国画笔,都是临时跟人借的。
就这样,我迷迷糊糊地考上了文化美术系。
我知道自己起步太晚,程度不佳,进了美术系,更发觉自己与别人差一大截,开始变得自卑。后来考虑到日后的工作和前途,大二那年,我选择了设计组,学习比较务实的美术专业。没想到,我在设计方面的功课表现优秀,念得轻松愉快,后来进了广告公司,在这个圈子一待就是12年。
在广告公司期间,因为一些需要,我决定再次拿起画笔画插画。当时并没有跟谁学,只是自己练习,成天涂涂抹抹,并试着写一些文字。而画多了,难免有与人分享的念头。
当时有个同事,看了我的插画,也知道我的梦想。一天,她借走我的作品,冲动地跑去《皇冠》杂志找总编辑,向杂志社的人诉说我的热情,没想到居然为我争取到了为杂志画插画的机会。
就这样,我开始了人生第一份插画工作。一开始接的就是一些知名作家的稿子,为他们的作品画插图,觉得很荣幸。但等拿到稿费,一幅只有300元,心就凉了半截,相较于我在广告公司的收入,真是太微薄了。那时候工作繁忙,画插画只是兴趣,几次推辞之后,就再也没有发表作品了。
3年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又开始与皇冠出版社合作,这次是替小野先生的书画插图。小野先生的作品卖得非常好,连带我的插图也被大家关注了。
开始画插画后,好像是为了弥补自己在学生时代的不够用功,我努力吸收各种跟图像有关的知识和观念,找到任何一本杂志,都会仔细翻阅里面的插图,研究线条、用色和想法。正好诚品书店在这个时候出现,能更方便看到各种艺术和设计类书籍,也大大开阔了我的眼界。
我白天上班,晚上画插图,渐渐地,上班时愈来愈彷徨,在家画画却愈来愈觉得有趣。1994年春天,我将工作辞了,快快乐乐地过起了在家画画赚钱的生活。
1995年,春节过后的一天,我从梦中惊醒,感觉右大腿剧烈疼痛。我以为是不小心撞到了,过几天就会痊愈。但是,3天后,腿失去了知觉。我赶紧去看医生,初步诊断结果是坐骨神经出了问题。当时我还有好多稿子得交,即使腿没知觉了,还是咬着牙,坐出租车去交稿。3个月后,在看完病回家的路上,我差点儿在街头昏倒。当晚,我住进了血液科病房。
做完化验的第二天,医生站在床头,告诉我骨髓里长了不好的东西。我问:“是癌症吗?”医生点点头说:“是的。”然后我就崩溃了。
确认病情后,我开始接受化疗,并寻求骨髓配对。一开始化疗,呕吐、发烧、昏迷、痛楚、发冷,各种症状轮番上阵,我曾经天天半夜发冷到一直在床上打哆嗦,连床都被我摇得嘎嘎作响。
第一次化疗,进行了一个月,然后回家休息一星期。随着身体变弱,化疗的时间也愈来愈长,第二次化疗,我在医院躺了两个月。这段期间,因为免疫系统失灵,平时一点儿小问题,都会变成大问题,如果不小心感冒,可能并发肺炎,一点儿小伤口也可能造成感染,随时都需要小心翼翼地照料,这对我和家人都是莫大的折磨。
这场病带给我的恐惧太大了,大到我无法承受。第三次接受化疗,在医院里住了好久,我好想回家。但出院前夕,我突然吐血。我担心如果被医生知道,肯定不会放我走,因此硬是把这件事隐瞒起来,办了出院手续。
出院后,没有医师护士的照料,才是疾病恐惧的开始。每天醒来,都觉得是赚到了。在太太细心且严厉的照顾下,我们寻求各种能让身体健康的生活方式,慢慢的身体日渐康复。然后我又开始画图,创作帮我忘记了对疾病的恐惧,缓解了我的各种哀伤。
生病以前画图时,没有那么多人赞美我,可是这时,开始有很多人说,几米,你画得特别好。当时我还不信,现在回过头看,生完那场病后,我的画呈现出了不同的味道,在画面之外,有淡淡的宁静与哀伤,释放了真实的情感,形成了我自己特有的风格。
1998年,我开始出书,意外地受到鼓励与欢迎。一晃10多年过去,这期间,我变成了专职作者,出了30本书,这些书发往很多国家,有的书被改编成电影,有的书被改编成舞台剧,有的书变成了动画,有的书变成了音乐……
也许每个人的人生都会有那么一个自己认为过不去了的坎儿,对于我来说,这个坎儿,让我成为了几米。
(摘自《青年博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