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 毛
父亲生日将至,给他买点儿什么呢?
父亲来这里3年了,背井离乡,只为照顾我的生活。亲恩比天大,别人的父亲会打牌,会抽烟,会到处游山玩水,会去广场跳舞,他一样不会。他几乎没有嗜好,成天忙忙碌碌,买菜做饭、洗衣服擦地板,像一台永不疲惫的机器。
父亲不仅过分勤劳,而且过分节俭。如果他早上出门,晚上回家,午饭都舍不得吃,顶多在街上买一个两毛钱的馒头。他宁肯胃疼,也不愿花钱心疼。他从不为自己添置一件新衣服,总是拿着针线盒缝缝补补。
这种节俭起初是不得已,后来是习惯,现在已经深入骨髓,成了他自己的一部分。
父亲在农村长大,17岁丧母,作为长子,他和他的父亲要用几亩薄田来养活几个弟弟妹妹。吃饭时,最小的弟弟在饭桌上掉一粒米,就得挨上一耳光。草根汤、地瓜粥,一吃十几年,吞噬掉了孩子对美食的想象、对美的向往,胃和品位都在贫穷的溃疡里先天发育不足。
后来他奋发拼搏,开店赚钱,送孩子上大学,盖起了4层的小楼房。但无论生活境遇怎么变,他只是愈加勤俭。这种勤俭就像压榨器,把父亲几乎压榨到只有一个核,只干省钱和挣钱的事,只花万不得已的钱。
我周末要去公园玩儿,他会说:“我们以前从没有周末,何况门票还要两元呢。”
我提水果回家,他会说:“我们小时候没有吃过水果,这水果比菜还贵!”
……
我说:“拜托,爸爸,你的时代早就过去了,现在金融风暴,消费也是爱国。”
父亲眼睛一瞪,说:“时代再怎么过去,我都是你爸爸,小辈都得听长辈的!”
我闭口。
多次“战争”下来,父亲有所软化,不再用节俭的标尺要求他人,偶尔也去逛公园,给我买冬枣买核桃,但对自己仍旧一毛不拔。
这次父亲的生日,我不会放弃尝试。
前几年的尝试都失败了。头一年,我给父亲封了个红包,父亲原封不动地把钱又存了回来。第二年,我给父亲买了双品牌布鞋,父亲至今没有穿过。问起来,父亲就说:“今后回老家再穿!”今年,我想好了,就给他买个泡脚的木桶。他总是脚后跟疼,慢慢就爱上了用热水泡脚。我看过中医书,脚后跟疼是肾虚的表现。要带父亲去医院,他坚持不去。
那就买个木桶吧。我在网上查询,又去店里考察,买了一个香柏木浴足木桶,228元。这和父亲的付出相比,实在微不足道。只要父亲身体舒坦,钱算个啥。
我把沉重的木桶提回家,放到他的卧室。父亲回家后,视而不见。我嬉皮笑脸地问他喜不喜欢。他冷着脸说:“这么贵的东西,能有多大用处!”
这是冷幽默不?可这就是我的父亲。
父亲到底还是没有用那个古色古香的浴足桶,还是用边缘破损的塑料盆。我到底无法用物质来取悦父亲,只能用而立之年的顺从来回报他的付出。
日子越来越少,但我还来得及想尽办法,稍稍补偿父辈过分辛劳的岁月……这也是一场博弈,将屈服于绵绵不绝的尝试、耐心和爱。
(科荷摘自《北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