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放光
我的童年,是在一个物质贫瘠的时代度过的。环境的窘迫养就了我一些与众不同的性格,比如隐忍,比如内敛。哥姐却说,这类词语疑似添加了自我美化的成分,确切地说,他们的小妹是颇具葛朗台遗风的!
举个简单的事例,吃甘蔗。那时候的甘蔗,其实就是本地产的甜秫秸,质硬,微甜。虽比不上南方甘蔗十分之一甜,但在那个时候已算是上好的美食了。我吃甘蔗是有别于常人的。喜欢先把最难吃的甘蔗梢干掉,然后吃较甜的中节,最后才依依不舍地咂摸最甜的根部。后来有几次,待我依次序吃到中节时,恰好有亲戚或邻家的孩子上门,只好眼巴巴地让他们吃我“留守”到最后的甘蔗根,心里亦酸亦悔。
又如吃饺子。我的独门吃法至今被家人引为“经典之作”。那时候,好不容易逢上家里包饺子,我便早早吸溜着鼻涕等在厨房门口。待饺子煮熟盛在碗中,便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只,先将皮剥下来送到嘴里,再将馅重新放回碗中,自然,这一过程必定伴随着大口吞咽口水的动作。如此反复,直至碗里全部剩下纯正的肉馅时,才舍得逐粒夹出来细细品尝。此举屡屡被哥姐们嘲笑为幼稚的“行为艺术”,我却不以为然,且乐此不疲。终于有一次,不慎乐极生悲打翻了碗,饺子馅洒落一地,只见邻家小狗如同天降,大快朵颐一空。自这一“悲剧”事件发生后,我的这一“行为艺术”才大为收敛。
儿时的习性一旦定格,自然会延续下去。哪怕年轮渐密,仍会偶露峥嵘。
刚上班那年,姐旅游回来送我一只价格不菲的玉镯。椭圆,温润,宁静柔和。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出许多关于玉的词语来,冰清玉洁、珠圆玉润……因其美好,我一直舍不得戴,平日里以红绸布包好,宝贝似地藏起。偶尔,拿出来把玩,轻轻地,或贴在脸上,或放于胸口,等待一股柔轻的凉意叩开心扉。可惜的是,好景不长,那个玉镯突然找不着了。不知是因时间久远,记不清搁在什么地方,还是被调皮的小孩子玩丢了,这让我黯然神伤了许久。
前段日子,身体不适,去本地医院检查,居然没查出个结果,病情却日渐重了,柔弱的内心里,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患了癌症。癌症?我冷不丁打了个冷颤。而这两个字一旦蹦出,便如魔鬼附身,心中的忧伤竟一日日深邃起来。
无助中蓦然想起,我还有很多想做的事还没有做呢!比如,想和心爱的人一起到海边牵手漫步;听说,巴黎有个“爱墙”,用311种语言和方言的手写笔迹写满了“我爱你”,很值得一观;想到大草原纵马驰骋,却以没有时间而淡忘了……可是,我若此遭真的患了癌症,心中这么多的遗憾将归落何处?泪水,如柔柔的毛虫在脸上无声爬过。
朋友乐观,坚持说癌症只是一个传说。斟酌再三,终于决定到省城找专家确诊。
古稀的母亲闻讯,执意陪我去省城医院。一路上,我沉默,母亲亦无语。抵达目的地,挂号,诊断,我以忐忑之心祈祷着结果。终于,医生发话:“不是癌症,去拿点药吧,两个星期后就会好的!”我的心倏忽间从死神手心里蹦跳而出,趔趄着滚回到活色生香的人间。
想起席慕容在《旧日的故事》中所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你以为明天一定可以再继续做的,有很多人,你以为明天一定可以再见到面的……但是就会有那么一次,在你一放手,一转身的一刹那,有的事情就完全改变了。”
是的,人生充满变数,并日渐被“流逝”二字演绎得无比残忍。我们常常因过于珍惜一些人或物而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安全距离,舍不得抚摸或拥有,虽保住了细水长流的恬静与平淡,却错过了相遇的喜悦、深度的交流和如蜜的感情,造成了人生的缺憾。果真如此,我们即便疾驰如飞又如何?奋斗成功又如何?都搞错了,为了美好的远景,用了错误的方法,连近景都看不到了。
珍惜眼前,享受当下,这才是不枉此生的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