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寒
在狱警这个岗位上一干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我都见过,好管理的,不好管理的,只不过是时间和耐心的问题。可遇上他,还是让我头疼了。并不是因为他的罪行有多重,而是因为他的年纪。他进去时,已六十六岁,还一身的病。因为盗窃罪进去的,被判了两年徒刑。他的年纪,与我的父亲相当。人到晚年,却落得那样的下场。看着他弯着腰,头发如乱蓬蓬的枯草,我的心里就特别难受。而更让人难受的是,他进去后就拒绝吃喝,一心求死。他说,这世上的路,他是走烦了。
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大约是他入狱一周以后来的。那是那个夏天少有的一个高温天气,正午的太阳火球一样悬在天上让人看着都怕。她小心翼翼地敲门时,我正在呼呼转的风扇底下挥汗如雨。小脚,全白的发,皱得像核桃一样的脸皮,让人几乎猜出不她的年纪了,只晓得,她很老。被汗湿透的看不出本色的衣服紧紧地贴在她瘦弱的身体上,额上的汗,正在一滴一滴地往下落。她却顾不得擦,因为腾不出手,她的两只手正紧紧地拉着那只鼓鼓囊囊的尼龙袋子。“我来看儿子,他是前几天进来的……”说话间,我已上前接下老人背后的袋子。才知道,那里面装的原是老人前一天连夜做的白面馍,还有一个邻居送她的大西瓜,足有十来斤重。“都是我做饭给他吃,我怕他来这里吃不饱……”老人这才喘口气,撩起衣服去擦眼睛。
年近九十岁的小脚老人,面对给她带来巨大伤害的罪犯儿子,没有埋怨没有恨,自己在家做好馍,邻居送的西瓜也不舍得吃,不分昼夜步量了十几个小时一百多里路……听她细细讲完所有的来龙去脉,我轻轻拉了她的手让她赶紧坐下,喉咙却紧得说不出一个字。
按照监狱的探监规定,老人还无权探视儿子。我们只能安排他们母子远远地隔着厚厚的玻璃墙见一面。看着他们比比划划又哭又说,见惯了那种场面的我还是湿了眼睛。儿子用手语告诉母亲,他在里面吃得很好,睡得很好。母亲却只痴痴地盯着儿子的脸看,嘴里一直喃喃自语着:“瘦了,瘦了……你可要听政府的话,娘在家等着你……”那个场景,我想我终生都不能再忘记。
他的情绪就是从那位老母亲的探视之后开始好转的。每天定时就餐,也不再拒绝接受工作人员的政治教育,闲来无事时,他还会做下自创的健身操。他说,他不知道自己在有生之年是否还能同母亲团聚,但他一定要让母亲在此后的日子里放心……
“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样的,是我们为人子女一生中最大的福田。人生路漫漫,无论我们做错了什么,唯有他们,可以敞开如此宽广的胸怀,来宽容接纳我们,再用爱来包围温暖我们,让希望的种子重新从那里长出来。
(路路摘自《新民晚报》图/张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