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若水
我和大哥圣诞节前从A城省亲回来后,大哥就一直不停地摆弄数码相机里的照片:把照片输入电脑,一张一张按比例缩小,再一张一张地配好相框,题上小诗、名字并留上日期。
这些事情并不复杂,但是繁琐。大哥坐在电脑前一动不动4个小时才初步完工。他伸展了一下酸困的腰身——他的颈椎和脊椎都有些毛病,坐久了会痛——指着几百张艺术味浓厚唯美的照片对我说:“秦,我要把它们分别邮寄给它们的主人,我们的朋友们。我答应过他们的。”
他又是电话,又是手机短信地联系了A城的朋友们,得到他们最新的电子信箱或QQ号,连夜把制作好的照片传了过去。
最后,他发现,朋友张既没有QQ号,也没有电子信箱,只留了一个家庭地址。
天不亮,大哥就早早起床,草草地吃了几口早餐,蹬着单车到十几公里外的镇上去冲洗照片。照相馆的胖老板告诉大哥,很不巧,机器坏掉了,正在维修中,明天再来吧。
第二天,大哥又早早起床,在院子里打了套拳术,就向镇上挺进。当他跨进装修别致的照相馆时,胖老板公鸭似的迎上来,伸出双手很无奈地对他说:“老先生,实在不好意思。为了迎接圣诞节的到来,今天电工们要对全镇的电路进行大检查,停电一天。”
第三天,太阳快要下山时,大哥披着金光从镇上回来,一跨进院子就高声地冲我喊:“秦,快来看,这些照片有多漂亮!张一定会喜欢。明天,我就到邮局去把它们寄给张。”
照片寄出去几天后,那天下午,我们正在院落里侍弄狗崽,大哥突然说:“秦,我寄出去的照片不知张收到没有?”看到他严肃的样子,我建议他打电话询问一下。
他打完电话,从屋子里出来时,脸上挂满了失落说:“没有收到,肯定是寄丢了。明天,我再到镇上去冲洗一套。”
第二天清晨,推开门一看,整个山谷都变成了童话中的白雪王国,白的雪杉、白的冬青、白的篱笆、白的房顶,雪花还在大片大片地飘得正紧。吃过早饭,大哥准备到镇上去,我劝阻他说:“这样的天气,不能出门。你的腿会受不了的。”大哥的腿在战斗中负过伤,一到阴雨天气就痛得厉害。
他没有听从我的劝阻,看了看窗外,毅然穿上厚厚的皮大衣、皮靴出了门。他决定,在这样的天气里步行到镇上去。
午饭时间到了,他还没有回来。我不停地到门口张望,终不见他回来。我有些不安,穿上外套匆匆向镇上走去。在“朝云峡”的山坡拐弯处,我发现一道雪痕向谷底滑去。一种不祥的预感马上笼罩了我。我蹲下身子喊道:“有人吗?大哥,大哥——”
“秦,是你吗?”良久,大哥的声音飘荡上来,“不要慌乱,秦,我没事,我被一棵小树挡在了半山腰。现在,你得想办法把我拉上去。”
我从家里取来了绳索并叫来了邻居帮忙。大家把绳子的一端拴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上,然后把绳子的另一端扔了下去。大哥把绳子系在自己的腰间,在众人的帮助下,被拉了上来。他风趣地对邻居们说:“谢谢你们救起了一个拐腿的老者,他将实现他的诺言。”
并不像他说的没事,他的鼻梁撞在了一块冰冻的大石头上,骨折了。在医院诊治期间,他拜托我把照片寄给A城的朋友张。
三天后,我们在医院里收到张的电话。她说照片已经收到了,很漂亮,她很喜欢,但她在路灯下读书的那张照片却没有收到。
大哥猛地拍了一下额头,痛得龇牙咧嘴地说:“天哪,我忘了冲洗了,瞧我这脑子,越来越不好使了。那张照片很艺术,境界很高,我把它单独挑出来,还特意配上了泰戈尔的小诗。”他瞅着我说:“秦,我们在圣诞节前一定要把照片寄出去,能帮我吗?”
春节前一天,阳光很灿烂,照得大地一片暖融融的。大哥出了院,刚坐到炉前,张的电话就打来了,她说她收到了路灯下读书的那张照片,非常喜欢,那是她最满意的圣诞节礼物。她一直在电话中夸大哥的摄影技术高超,大哥像个胜利完成任务的孩子似的笑得很响亮。
挂断电话后,大哥说:“秦,谢谢你帮你的大哥实现了诺言,这是你送给我的最好的圣诞礼物。守信可是我的做人原则。”
我走过去抱了抱大哥的肩头,他哪里知道,我也不过在实现我的诺言而已。因为我答应过病逝的妈妈,我要用我最大的努力让大哥开心,包括实现他的诺言。■
图 廖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