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封住媒体的嘴

辛立雅

这已经不再是一起简单的绯闻事件，由它引起的将是英国关于隐私权法律保护的重大改革。如果有朝一日，“超级禁令”得到修正，那么吉格斯除了扬名足球界，还将被载入英国新闻史、法律史

曾于2007年获得英帝国勋章的吉格斯，在其20年的足球职业生涯中一向以“好男人”形象示人，不过在新旧媒体的围剿下爆出的婚外恋情，却证明这个“好男人”有着复杂的一面。

这场正在英伦三岛被几乎所有报纸炒得沸沸扬扬的“偷情门”，甚至引来首相卡梅隆的关注。因为这已经不再是一起简单的绯闻事件，由它引起的将是英国关于隐私权法律保护的重大改革。

这场风波让所有人感到，互联网、特别是社交网络的发达，让“控制信息”的做法看上去越来越荒谬了。

新老媒体合力“违法”

38岁的吉格斯刚刚率领曼联队夺得2010-2011赛季英超冠军。在英超冠军颁奖仪式上，吉格斯是绝对的主角，这已经是他个人职业生涯的第12座联赛奖杯。

自1991年3月第一次正式亮相老特拉福德，吉格斯的命运就与曼联紧密相连，作为球员，他与曼联的缘分已成佳话；作为丈夫，他对爱情的忠诚令人景仰。他的名字几乎可以和“从一而终”画上等号。

在万众瞩目的颁奖仪式上他将爱妻斯塔西与一双儿女带到老特拉福德球场，大秀天伦之乐。但就在颁奖礼后仅数小时，“好丈夫吉格斯”在公众中好男人的地位被颠覆，一桩与女星偷情的丑闻将他“传奇巨星”“模范丈夫”“慈爱父亲”的所有称谓打翻在地。

一切的改变都来自推特（Twitter）上一条指名道姓的微博。

5月8日，一位名叫比利.琼斯的推特用户在自己的主页上发出6条短讯，称与吉格斯闹出绯闻的女主角是英国电视真人秀节目《老大哥》的参赛选手、前威尔士小姐伊莫金.托马斯，她和吉格斯是老乡。二人偷情长达半年之久，吉格斯甚至会在重要比赛前将她偷偷带到球队下榻的酒店幽会。

不到3天，琼斯的推特账户点击量就接近8.3万次，于是吉格斯与“小三”的故事路人皆知。

看上去，这好像仅仅是一桩由超级球星的绯闻引发的震荡，但事情远不止这样简单。

早在4月中旬，《太陽报》就爆料，伊莫金正与一位英超球星在一起。该报并没有直接点名，而是描述这名球员已婚，是在英超效力的著名球星，通常以好男人的形象示人。这种欲盖弥彰的手法，通常是连载轰炸的前奏，不过，这条新闻却石沉大海。因为吉格斯于4月14日向法院成功地申请到 “超级禁令”，禁止《太阳报》公开其身分，禁止媒体报道包括其名字、年龄、所效力俱乐部、所获荣誉次数及场上所踢位置等信息。法官裁决，媒体仅能以这名球员的名字缩写CTB称呼他，而不能公布其全名。

英国媒体因此集体保持沉默。英国法律专家分析，吉格斯至少为这条禁令支付了20万英镑。

但吉格斯没有想到，会有网友在社交网络抖搂自己的绯闻。于是，吉格斯以“超级禁令”为法律依据，将推特与微博原创者告上了法庭，试图封口。但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吉格斯接下来遭遇的是老媒体的合力围剿。

5月23日苏格兰的《星期日先驱报》在头版刊登了大幅特写：满脸络腮胡、斑白的两鬓、高耸的鼻梁，尽管眼部被贴上了一张“待审查”的封条，该报还这样写道：“疯狂的私隐法，特别报道。都知道那个球员借助法庭禁止其丑闻曝光，我们似乎也不应该告诉你……”

英格兰的私隐权禁令在苏格兰发挥多大作用，一直是法律上的一个灰色地带。苏格兰有自己的一套法律制度。甚至在1986年的一个个案中，苏格兰报章未有理会英格兰的法官，刊登了一名前军情五处特工所写的一本禁书的内容。

不仅如此，5月24日，英国下议院议员赫明在下议院就有关隐私条款问题进行紧急提问时，公开点出了吉格斯的名字。根据英国几百年来的“议会特权”，议会辩论享有诽谤罪豁免权，也不受法院禁令限制。

英国媒体喜出望外，尽管它们不能直接报道吉格斯本人的丑事，但引用议员的发言旁敲侧击却并不违法。《每日镜报》立即报道了此事。《太阳报》《镜报》等英国报纸更是明目张胆地刊出吉格斯的名字，法庭禁令形同虚设。

就在6月5日，英国媒体又挖出了一条更可怕的消息，吉格斯弟媳娜塔莎爆料其与吉格斯偷情长达8年之久。以法律逼迫公众住嘴的吉格斯，这一次彻底丢了颜面。

棺材板上最后一颗钉

英国所谓的“超级禁令”是一种极端的私人或公众权利。

英格兰法律规定，个人、公司甚至政府机构可以用隐私权、人权、国家安全等理由，通过向法庭支付5万至10万英镑甚至更多的费用，要求法院针对特定的事件发出“报道禁令”，禁止任何媒体报道相关事宜，甚至禁止透露涉案人的姓名。“超级禁令”非常严格，媒体不仅不能报道禁令涉及的事件，连这个禁令的存在也不能透露。违反这一规定者，将面临最高2年的刑期，附带几千英镑的罚款。不过，该法令对其他国家的媒体没有约束力。

包括吉格斯事件在内，过去2年英国法庭一共颁布了35次“超级禁令”。

2009年12月，老虎伍兹的“偷情门”曝光后，伍兹的英国律师向高等法院申请到了“超级禁令”，禁止英国媒体发布伍兹的裸照以及性爱视频。2010年8月，特里的“友妻门”事件曝光后，特里的律师立即申请“超级禁令”，但被法院驳回。2010年9月，鲁尼“招妓门”事件曝光后，鲁尼也曾计划申请该禁令，但律师建议他不要申请，因为获得批准的可能性不大。

14年前戴安娜王妃的车祸事件，让“超级禁令”逐渐为英国民众所熟知。当时狗仔队的追逐导致戴安娜身亡，车祸后他们不是第一时间救人，而是忙于拍照，在英国社会引发很大震动。此后，英国法庭的判决开始向隐私权遭侵犯的一方倾斜。

法官判决时可援引《欧洲人权协议》第8条第一款规定——每个人都有权利要求他人尊重自己的私人秘密、家庭生活、住宅和通信，禁止媒体刊登相关报道。另外，英国新闻投诉委员会在1993年制定的《新闻从业规范》第4条也规定：未征得他人许可，侵入或探听个人的私人生活领域是不可接受的。而在涉及公众利益的时候，出版机构必须证明其行为的正当性。

2006年，查尔斯王子就成功获得法庭禁令，禁止《星期日邮报》发表他的个人日记。

无独有偶，就在偷情门前后，自由民主党上议员斯通汉姆勋爵利用国会特权打破了法庭为皇家苏格兰银行前总裁弗里德.古德温颁布的“超级禁令”，曝光了他与其银行内部一名高层的婚外情。

斯通汉姆勋爵认为公布其婚外情，有助于让纳税人知道在皇家苏格兰银行倒闭和政府介入并提供200亿镑援助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一曝光最终导致英国高院修改了针对古德温的“超级禁令”，取消了对其中已曝光部分的禁令，但其他相关信息，包括其婚外情的对象的姓名等，则仍受“超级禁令”的保护。

这令英国社会有关“超级禁令”做法是否合理的讨论再掀高潮。其实，对于这项禁令的存废，英国人早有微词。最近几年，“超级禁令”出现了被名人滥用之势。不少人指出，原本旨在法律程序中保护个人隐私权和国家机密的“超级禁令”，如今却成为明星大腕和有权有势者的“遮羞布”。

尽管美国和其他欧盟国家都有类似的保护公民隐私权的法律，但各国司法系统在度量公众知情权和公共人物隐私权之间的平衡时，往往不像英国法院这样“右倾”。由于英国没有明文的人权宣言，因此在有些司法领域方面比欧洲和美国更加保守。由于美国在《宪法第一修正案》中有明确保护言论、结社和宗教信仰自由的条款，因此美国法官往往更愿意在定夺类似案件时强调公众知情权。

英国传媒法专家罗宾.汤普森说，这一事件相当于“棺材板上最后一颗钉子”，意指“超级禁令”这条路已走到“尽头”。他说：“如今这条法律已完全失去了其信誉度，至于何时将最终废止，我觉得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谁能封住推特的嘴

“吉格斯出轨”甚至成为了下议院的讨论事宜。自由民主党议员赫明直言不讳：“有75000人在微博上谈论吉格斯，难不成把他们都关进监狱？”争吵声越来越大，连英国首相卡梅伦也不得不在ITV1台的晨间新闻中发话：“所有的社会渠道都在传播这件事，只有报纸被排除在外，这是不公平的。”

“一名球员的私生活真的会标志着新一波互联网言论控制的开始吗？”英国巴基特.穆里律師事务所合伙人昆汀.巴基特说，“在英国对推特的起诉是否会标志着一个原本完全自由的平台，最终沦落成为一个半自由的平台，而原因就是为了维护富人和名人声誉。”

5月9日，一名推特用户泄露了英国一些影视、政界、商界和体育名人的身份。这些名人都使用了法庭的“超级禁令”，阻止包括报纸在内的传统媒体报道他们隐私。3万多网民立即登陆推特查看这些信息，使网站一度瘫痪。

“如果法官以为他们可以打赢一场与互联网的战争，那他们就大错特错了。这件事正变得愈来愈荒谬。”工党议员保罗.法雷利说。

英国社会要求改革“超级禁令”的呼声越来越高。批评者认为，“超级禁令”的存在妨碍了言论自由，影响到普通公民的知情权。而且在互联网时代，超级禁令是否还能真正有效？

在网络日益普及的今天，即使封住传统媒体的嘴，也还是无法阻止消息的走漏。随着互联网和推特等信息平台的发展，言论自由已经发展到一个全新的高度。新的通讯技术和媒体平台更是加大了政府管制言论的难度，使得普通大众也掌握了传播信息的力量。只要到那些似微博又似民间新闻的网站上搜查一下这些名人，就会看到五花八门的故事、八卦和秘密。尽管面临着各国政府的监管，但信息的流通仍是大势所趋。

不过，英国总检察长多米尼克.格里夫警告说,在网上违反超级禁令的人，可能要面对晴天霹雳的事。他说，互联网这个可让用户迅速张贴信息的媒介，法庭的命令和禁令是否可以对其生效，明显是一项法律上的挑战，不过这并不表示执法当局应该就此放弃阻止人们在网上发放损害弱势人士、甚至根本与事实不符的信息。

英国法律界已经开始研讨如何改革有关保护隐私权的法律，但这恐怕需要很长时间。如果有朝一日，“超级禁令”得到修正，那么吉格斯除了扬名足球界，还将被载入英国新闻史、法律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