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尘馨
只要郑小瑛做指挥,歌剧表演也可以是堂课。
“大家好,我是郑小瑛,演出开始的时候,请大家安静。”开场前,她面向观众,向台下做简单解释或者交代。
过去30年,郑小瑛几乎每场演出都要亲自做一番解说,关于剧情、演员、旋律,甚至最基础的礼仪。
11月21日晚,歌剧《土楼》在龙岩市新盖的剧院里上演。这个曾经因革命根据地闻名的城市位于福建西部山区。郑小瑛的祖籍是龙岩永定县,她被主办方盛情请来,为这个城市历史上第一次歌剧演出出任指挥。乐池里的郑小瑛惯例穿一身黑色长裙,花白的头发简单地束成短马尾。
《土楼》演出约2个半小时,很少有人退场。“我边指挥边想,后面这些人都是第一次看歌剧,能有这样的安静,真是太不容易了。”郑小瑛已经很开心,虽然在谢幕时看到观众匆忙地鼓掌,之后就涌向了出口。
郑小瑛已经82岁,同等资历的音乐家,几乎只有她还在一线。她的动力来自一个简单的逻辑:歌剧是那样美好的东西,只是因为演得少,中国人没有机会爱上它。
人到七十起了念头
在龙岩演出后的第二天早上8点半,郑小瑛就匆忙坐车返回厦门。上午11点,她和厦门副市长约好见面,需要敲定将在福州歌剧节演出的两部歌剧的费用。演出定在两天后,80万经费还没有落实。
这样“讨钱”对现在的郑小瑛已是平常事。13年前,厦门市政协主席亲自请她来开疆拓土,为厦门创立一个民办的交响乐团。只是热情的地方领导没有想到,交响乐竟然如此费钱。
“他们不懂乐器很贵,乐手也很贵,演奏的音乐他们又听不懂。他们不理解这些,为什么还要搞交响乐?”郑小瑛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当时,国内郑小瑛学生辈的一众指挥家年薪大约是90万到200万。郑小瑛初到厦门的第一份合同年薪只有13万。她先是和团员挤在集体宿舍里,后来由于赞助人没有付房租,就自己租了一个大约40平米的小屋子,大间只能放一张床,小厅放一张茶几,既办公又吃饭。
70岁以前,她不曾为钱发过愁。
年少时,郑小瑛是上海滩西爱咸斯路弄堂里漂漂亮亮的大小姐。留美归国的父亲一心想把女儿培养成新式名媛。郑小瑛6岁便被抱到钢琴前。那时候美国有个童星秀兰·邓波,父母在电影上看她会什么,郑小瑛就得学什么。
成年后,她遂父母意愿考上协和医科大学,一年后私自跑去了解放区文工团。解放后进入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后被苏联专家选中,成为赴苏留学唯一的女学生,并成为中国首位登上国际乐台的交响乐指挥。改革开放后,她回到中央歌剧院任首席指挥。
顺遂的成长之路让郑小瑛对音乐的理解多了一份纯粹,她说“我是生怕大家错过了,享受不到好东西”。
到厦门之初的11年,她每年都需要去“化缘”。为钱枯等郑小瑛可以不在意,地方官的几句话却让她差点拍案而去。
“那人说,‘郑老师,没有你,我一分钱不会给。他是因为我才给的这点钱,可是我为厦门做的事情在他看来一文不值!”郑小瑛至今依然记忆犹新。
郑小瑛终究没有走。“如果我走了,那他永远不明白音乐的价值。我后来是有点居高临下的来看这件事情。我想,我要是走了还有谁来教育你。”她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之后几年,依然不顺,她就像个愚公,带着爱乐做到现在。至今,厦门爱乐的待遇在全国各交响乐团中也是最低的。
2003年,居无定所的厦门爱乐有了第一个属于自己的音乐厅。乐团入驻排练的第一天,郑小瑛在家里用打印机一个字一个字地打出了一副对联,一张张地接起来挂在音乐厅的天幕两边。
让郑小瑛觉得努力终有回报,是到了2006年。
那一年厦门市政府发动市民票选代表厦门的十个城市名片,全部由外来移民组成的厦门爱乐当选为名片之一。“我觉得好不容易。厦门爱乐代表这个城市了。我们可是跟鼓浪屿、厦大一起参评的。”她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2009年,由厦门副市长牵头成立了厦门爱乐的理事会,由20多个企业家组成理事,从此郑小瑛不用再为筹钱奔波了。这位副市长是厦门爱乐培养起来的一个乐迷。
“欢迎来看我们草台班子演出的歌剧”
交响乐团刚刚顺利运转,80岁的郑小瑛又把歌剧列入了新计划。
2010年6月,在厦门一家大企业的资助下,“郑小瑛歌剧艺术中心”在厦门工学院成立。厦门工学院有些偏僻,离市中心要40分钟车程,学校的大楼也简陋,但郑小瑛还是很感激。
此时留学回来的学生王进找到她,“我们现在都有独立操作的能力了,只要郑老师来搭台,我们来唱戏,可以一起来做点什么。”郑小瑛被学生说动了心,“给厦门人看一看,歌剧是什么。”
郑小瑛想打造属于厦门自己的《茶花女》。
她找人把老版《茶花女》的译词重新修配,又花了两个月时间亲自到福建各艺术院校文工团挑选演员。
厦门版《茶花女》除了女主角以外,男主角以及众多配角都不是专业歌剧演员,虽然有良好的歌唱基础,但此前没有一人上台表演过歌剧。
郑氏《茶花女》中的群众演员是清一色的“草根”,他们来自厦门爱乐乐团合唱团。2007年的时候,郑小瑛在厦门爱乐乐团的下头又搞了一个业余合唱团。这群看似七拼八凑的“杂牌军”在工作之余每周两次相聚排练,逢演出时就披挂上阵。
离休20年后,郑小瑛又找到了老东家中央歌剧院,它们免费为她派出了一支专业的舞台服务团队。临近演出前,郑小瑛用10天时间到厦门各高校、书店连续举办6场免费讲座。“欢迎来看我们草台班子演出的歌剧。”郑小瑛骄傲地推销自己悉心打造的“本土草根版”《茶花女》。
2011年4月23日,《茶花女》在厦门工学院成功首演。
“怎么老了跑这来干了这么一件事情,我有时也觉得自己神经。”郑小瑛对当时的冲动很有些佩服。这次演出的《茶花女》是经典歌剧第一次在厦门完整亮相。
不到半年,郑小瑛又完成了第二部经典改编作品,施光南作曲的经典歌剧《紫藤花》。郑小瑛把原作进行缩编精简,干脆直接曰之“校园版”。今年9月22日,“校园版”《紫藤花》受邀到国家大剧院演出。
郑小瑛一直觉得,国家大剧院的豪华演出作为国家形象的一部分自然是需要的,而作为地方院团更多的应该是做更接近普通人的作品。“草根版”让歌剧可以卸下奢侈的衣裳,音乐照样可以引人入胜。
和者日众
如今的厦门,无人不识郑小瑛。
即使大多数厦门人仍没有听过交响乐,但他们都知道,许多年来这位老人在厦门一直做着一件事——让更多人听到并且喜欢上“阳春白雪”的交响乐。
“阳春白雪,和者日众”,是郑小瑛唯一的格言。
郑小瑛很容易被人记住。她身材高大、声音洪亮,指挥时热情饱满,常语出惊人,号令众生。
82岁的郑小瑛可能是全中国最忙的老太太。在远离首都的天涯海角,她的乐团每周都有演奏会。每年,厦门爱乐要为厦门的中小学生举办10场免费音乐会,长假期间,还将有多场“山海交响”音乐会。今年,郑小瑛的节目单里还多了2部歌剧。
明年的计划也早有了安排,除了常规演出,她想做一部喜歌剧《帕老爷的婚事》,还有一部原创剧《岳飞》,她想借此尝试效仿百老汇的制作模式。
从事音乐60年,郑小瑛认为自己的巅峰时期是在厦门,垦荒的辛苦也带给她最多成就感。“我很清楚,我们在坚持走一条目前来看是很小众的一条路。但是它是一个真理,是方向。一天哪怕是多一个听众,我也是在前进。”郑小瑛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14年前,郑小瑛生过一场重病,直肠癌。确诊的当晚,她跑去给北京大学的新生作讲座,最后还爬上了桌子指挥大家唱国歌。手术治疗4个月,她就恢复了健康,顶着一头假发,跑到国外去指挥。
因为职业所需长时间站立,郑小瑛的膝盖不大好,但她还是喜欢山。“前些年我去芬兰做歌剧,那里很好,白雪皑皑。可是没有山,太单调了,一眼望过去平平的一片。不过一个多月,我就想家了。”她说。
提名理由★
郑小瑛为古典音乐所做的一切皆为“让阳春白雪走进大众”。在大制作、大投入成为中国古典音乐演出的标榜时,郑小瑛用行动证明着另一种存在:真诚、草根、默默推广、润物无声,因为她认定做音乐的教育者是一名指挥家应尽的使命。
简介:
郑小瑛,新中国培养的第一批专业指挥家,也是第一位应邀在国外排演世界著名歌剧的中国指挥家。她独创边演边讲的“郑小瑛模式”,和朋友创办了第一个女子室内乐团,又在中国创立了首个民营交响乐团。迄今仍活跃在一线。
言论:
“我很清楚,我们在坚持走一条目前来看是很小众的一条路。但是它是一个真理,是方向。一天哪怕是多一个听众,我也是在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