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佳欢
“我有时候路过人艺,看到有几个(外来剧目的)海报在首都剧场外一挂,说实话我觉得挺没面子的。”
如今的首都剧场已不需要为自己证明什么,而北京人艺院长张和平显然不希望品质不高的外来剧目“污损”了人艺的门面,“很多外来剧目无论是内容上还是艺术上都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他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隶属于北京人艺的首都剧场静静地坐落在北京王府井大街上,规规矩矩,大气庄重。这座新中国成立后建造的第一座以演出话剧为主的老牌专业剧场已经连续57年为观众上演《雷雨》《茶馆》等人艺经典剧目,只在空闲的时候以收场租的形式接纳一些外来剧目的演出。
今年始,这个模式将有变化了。3月24日至4月17日,来自香港毛俊辉戏剧计划、国家大剧院和国家话剧院的三部外来话剧《情话紫钗》《简爱》《深度灼伤》将先后在首都剧院开演,北京人艺也借此提出“打造经典剧场”的概念,在继续做传统剧目的同时,人艺开始试着以买断经营的形式主动引进外来优秀剧目,提高首都剧场的“准入门槛”。
《情话紫钗》:有些意外的港味话剧
作为被北京人艺以买断经营方式请进首都剧场的第一部作品,香港话剧《情话紫钗》并不是一部通常意义上人艺风格的“大戏”。
《情话紫钗》是香港艺术节的一部委约作品。2010年9月,它作为一种“传统粤剧的新表达方式”代表香港前往上海世博会。
对一出戏而言,《情话紫钗》不缺少赚取眼球的元素——电影《无间道》的编剧麦兆辉和庄文强做剧本,奥斯卡奖得主叶锦添做形象与服装设计,更有谢君豪、何超仪、林锦堂、胡美仪等一帮名角出演。然而,整出戏由传统粤剧、现代话剧加上现代歌曲组成,加上粤语对白,弥漫着港式风味,并不符合人艺剧场的京味风格。
此前,北京人艺与个人名义的戏剧团体大多只在小剧场合作,这样一出由“毛俊辉戏剧计划”出品的话剧进入大剧场,极为少见。
“原因之一是它的表现形式比较新颖。”在谈及选择这出戏的原因时,北京人艺演出中心主任赵同富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导演毛俊辉曾在美国做过十多年的西方主流戏剧,80年代中期回港后,培养出黄秋生、詹瑞文、谢君豪等一批演员,同时执导一些戏剧。“他属于能够融汇好东西文化、学养比较深厚的香港主流导演。”剧评人颜榴对《中国新闻周刊》说。五年前,毛俊辉携广东话作品《倾城之恋》首次登上首都剧场舞台,大获好评。
毛俊辉在新作《情话紫钗》中要强调的主旨并不复杂。也许是有感于自己5年前患上癌症、妻子却对自己不离不弃的亲身经历,他反省自己从前太自我、为了事业“能够很轻易放弃一些东西”,并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观众:看看传统粤剧《紫钗记》里的古典爱情观吧。从一而终、忠贞不渝,有些老掉牙,但是值得现代人好好反思。
话剧的现代剧部分在一种利益交易的情境里展开,导演希望在如此“讲求速度和结果”的商业社会环境下让现代人反思“我们是不是完全忘记了自己在追求什么样精神”。而加上专门重新编排、占三分之一篇幅的戏曲部分,又搭配上现代音乐剧,可说是风格特异。
在美国做足各式各样的主流戏剧、实验戏剧后,毛俊辉如今在探索华人传统文化、戏曲与话剧的结合方面很感兴趣。他的《曙色紫禁城》是根据话剧《德龄与慈禧》改编的京剧;《再世情》则是参考了粤剧编剧唐涤生的《再世红梅记》而写的话剧。他觉得“传统和实验不用分,觉得对的,就放在一块”。
毛俊辉认为,形式的把握是这个戏最难的部分:“一些实验剧常常会生搬很多经典里的东西,把这些古代的元素一一放在台上;而我改编了音乐、服装、造型,是想把它们结合起来、讲一个完整的故事,而不是做一种形式。”
“不能说香港戏剧有多么‘好;但是相比很多事还不符合市场规律、戏剧经常被商业左右的内地而言,香港创作者的探索工作比较稳定,话剧的发展也比较良性。”颜榴如此介绍香港戏剧的生态与内地的不同。
北京人艺对《情话紫钗》的选择似乎也在强调他们追求多元风格和开放的态度。
“宁可空着,也不能让剧场名声受到影响”
《情话紫钗》最早走进北京人艺演出中心的视线是在2010年9月。此前,演出中心正开始准备2011年的剧目,院长张和平提出,要提高外来剧目的质量,甚至可以主动邀请一些好戏进入首都剧场。
“以前是只要是我付场租谁都可以来,现在是我宁可空着,也不能让剧场的名声受到影响。” 张和平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在人们心里,首都剧场一直与北京人艺紧紧绑定。这座1954年在周总理直接关心下修建起来的剧场一直为人艺专用,甚至在这里演出的很多外来剧目也被误认为人艺出品的剧目。
实际上,自建成以来,首都剧场一直用收取场租的方式在场地空闲时承接外来剧目演出。五六十年代,这里以演出郭沫若、老舍、曹禺和田汉的剧作而闻名,剧目尚满;改革开放后,戏剧演员纷纷转移影视,外来剧目多了起来。90年代,首都剧场白天还偶尔会演几部电影。
2004年以后,首都剧场的场租费一直维持在3万/场。比起广州大剧院、上海大剧院动辄近10万的场租,这个数字并不高。加上优越的地理位置和特殊历史地位,自然是其他剧目想要“落户”的香饽饽。
近年来,租借首都剧场的外来剧目均维持在全年演出量的四分之一左右。去年情况较为特殊,为了纪念曹禺诞辰100周年活动,人艺很多剧目巡演,首都剧场出现大量空当。于是,演出中心全年一共接了23台剧目、共100多场外来演出。
在院长决定提高首都剧场的准入门槛后,演出中心随即与毛俊辉方面接洽,并很快确定合作方式:只付给毛俊辉方面演出费,以买断剧目、自负票房盈亏的方式运营。
此外,根据“一戏一议”的原则,已经在国家大剧院演出3轮的话剧《简爱》采用双方合作分账的运营方式;更早商定好在首都剧场演出的国家话剧院出品的《深度灼伤》则仍然采用场租的方式合作。这三部档期相邻的话剧组成了“2011首都剧场精品剧目邀请展演”。
而首都剧院在外邀剧目上更大的计划还在后面。8月,人艺将同样以合作运营的方式邀请莫斯科艺术剧院走进首都剧场。严格来说,中国戏剧的斯坦尼演剧方式和现实主义戏剧的美学方向正是照搬于已有百余年历史的莫斯科艺术剧院。届时,这个为昔日人艺“四巨头”(曹禺、欧阳山尊、焦菊隐、赵起扬)提供学习参考的剧院,将派20多位俄罗斯功勋演员带来《白卫军》《最后一个牺牲者》和《活下去,并且要记住》三部话剧。
在人艺的构想中,首都剧场将会成为“一切优秀剧目的展示平台”。
“开放”能到什么程度?
“其实很惭愧,我们的戏到现在都还没开始排练,怎么就成精品了?心里有点忐忑。”在2月13日北京人艺召开的“2011首都剧场精品剧目邀请展演”新闻发布会现场,《深度灼伤》的主演张秋歌笑着对记者说。
这部2月14日才开始排演的话剧之所以被纳入此次“精品剧目展演”,来自人艺对该剧导演、国家话剧院副院长王晓鹰“很严谨”的创作有信心。
而《深度灼伤》最大的保障更在于其是文学基础极好的剧本。2009年4月,导演王晓鹰在英国国家剧院刚看完这出张力极强的戏,就立即买了剧本,并产生了在中国排演的想法。这出戏改编自1995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烈日灼人》,没有直接写社会和政治,却揭示了它对人性的扼杀、对人格的扭曲。
“虽然人艺方面看过剧本,但戏没排出来,说实在的,我们很有压力。”王晓鹰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相较而言,《简爱》更能让人艺心安。该剧已经在国家大剧院演出过3轮,人艺还专门选择了比较能代表大剧院水准、名气也比较大的王洛勇、袁泉主演版本,提高保险系数。
在提出主动挑选剧目引进首都剧场时,人艺的选择对象首先锁定国家话剧院、上话剧艺术中心、上海人艺等国内大院团。据赵同富介绍,剧目选择标准是“名导、名戏、名剧团、名角”;社会影响力方面,要“让观众多多少少有一些思考”, 以及“得到普通观众的认可”。
主动挑选并自主经营剧目,人艺方面也有压力。以前只收收场租就行,现在要承担票房压力,还得负责前期市场调研、宣传等工作,演出中心主任赵同富感慨工作量大增。
2010年,演出中心的工作人员一共观摩了20多部其他剧场演出的话剧,并做市场调研, “业务会议都开了无数次”,赵同富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人艺的目标是尽快建立起一套完整的、开放性的剧目引进机制。院长张和平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无论是实验剧目、商业剧目,或是斯坦尼演剧风格之外的其他风格剧目,人艺都不会有所限制。
不难看出,北京人艺看似开放,实际上却在提高准入门槛。建立所谓明确的“标准”其实是一项最难完成的任务。
“一个项目能不能来首都剧场演出,需要经过业务员、业务部门经理、演出中心主任几方都一致认可,”赵同富说,“如果只有剧本,而导演和表演的最终情况都拿不准,我们就会请人艺创作室剧本组的一些专家帮忙把把关。”
实际上,未来首都剧场的演出还是会以人艺自己的经典剧目为主。除了此次精品剧目邀请展和下半年莫斯科艺术剧院的演出,2011年的首都剧场已被《天下第一楼》《原野》《窝头会馆》《蔡文姬》和林兆华版《赵氏孤儿》等自己的剧目占满。明年是北京人艺建院60周年大庆,仍是以展演人艺优秀剧目为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