贩破烂书偶记

徐学超

我来京打工、做点小买卖已经有十多年了。所谓“小买卖”，其实是收破烂，我不收废铜烂铁，收书。很多出版社或者文化公司出版印刷的书卖不动了，最后就得卖废纸，我就是收这种废纸的。这种成本成册的“废纸”，很多我都要大概翻一下，分个类。当然是随便瞎翻，不像读书人那样翻，十多年过去，经过我的手买卖的书，大约有千万册。

翻来翻去翻多了，就发现了人情世故中很多好玩的东西。比如有一本书叫做《方法就是全世界》，那是好几年前的书了。是以前一个中国首富写的。他讲到成功的经验是一定要重视做事情的方法，要开拓进取、要有创新思维，如此等等，正是这种方法论使他用罐头换回来飞机，自己发了大财。当时我还年轻，一边翻一边激动不已，觉得真是醍醐灌顶，就把这本书放在枕边上，每天早上起来看一点，鼓励自己要讲究方法。过了一段时间，这个首富在武汉被抓了，坐牢了。给我打击不小，看样子他的方法不怎么着，我很失落。

后来又换了个中国首富，也出了一本书，叫做《我是某某》，收破烂的时候我又收了好多册，怀着崇敬的心情我又读完了。这本书写得真好，他讲了做生意就是做人，讲他当年如何勤奋辛苦倒卖电器的经历，讲了他为人处事的原则，讲了他对自己的公司和团队的憧憬和规划，给出了一个伟大的梦想……前年的时候，他又被抓了，我只好又把这本书从枕边撤了。

还有国外的例子，有一本书写得也很好，叫做《从零到亿万》，是八佰伴的创始人和田一夫写的。他讲了很多做公司的细节，他认为细节决定成败，做公司应该怎么样不应该怎样。我又认真读了，给我的很多朋友都寄了一本，希望他们能够向他那样，把生意做到全球各地去，等他们发财了，给我点关照。过了一段时间，我的朋友们给我打电话说：“这个公司早垮了！”

跟“成功书”一样，“名人书”也差不多。有个电视台名人，出了一本书，报纸杂志都报道这本书写得多么多么好啊，卖了多少万册了啊。过了半年，一个老客户给我打电话，让我去收破烂书，我去一看，哎呀，这不是那本“央视名人书”？老客户唉声叹气，说印了不少，版税也按二十万册的印数照付了，可就是卖不动啊。最后我只好卖给徐水一个的收废纸的哥们，一千两百块一吨，亏死我了。同样的故事还发生在某位超级篮球明星身上，他也出了一本书，叫做《我是ｙ》，高大的身影印刷在封面上，很是威风，当时也是号称卖了多少万册，等到我去收破烂书的时候，还不得不雇了一个大卡车，而且因为是铜版纸印刷的，卖废纸都卖不上价儿，要不是兑了一些水，差点我就亏了。

前几天我被一个朋友拉到北大去听讲座，听着听着就睡着了。主讲的这位也是经常在电视上看到的名人，估计很生我睡觉的气，下课了说要跟我探讨一下，还要卖给我一本书，说是他这么多年的经验积累，全国销售火爆，让我务必好好看看，一定会前途无量。我说：“教授，你这个书总共印了一万册，我就收了八千册（破烂书），这几天正要卖给我那个徐水的哥们呢。”

【原载2011年6月11日《新京报·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