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瑚夫人

2011-05-14 09:46墨音
飞魔幻A 2011年3期
关键词:陛下皇后

墨音

楔子

景朝208年。地方郡县向当时在位的景云帝墨羽进献了一株买于海客之手的红珊瑚,云帝喜爱至极,将其置于殿前,供人赏玩。

其后两百多年,景灵帝墨兮在位期间,原本枝繁叶茂的红珊瑚却突然枯死。

从此王朝走向濒危。

阴暗潮湿的暗房中,光亮忽明忽暗。

一素色衣衫的女子捻着拨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着灯芯。

“子虚乌有的事如何认?”她说道,始终未抬眼。端坐着的华服女子原本端庄的面目一下变得僵硬,压着声道:“姐姐如何不识抬举,人赃并获却不认,叫我这个妹妹的难做了。”

她扔了拨子,将手缩进衣袖中,只问道“陛下呢”,好似未听到女子前番的话语般。

“宋珊儿,你以为以你如今的境地,陛下还会见你?”尖细的声音从华服女子口中溢出,好似压抑了许久,恰找到爆发的时机。

“何妃,你放肆,本宫名讳是你叫得的?”她终于抬起眼,含着冷色厉声道。

何妃青了脸,说:“以姐姐如此的德行败坏,只怕皇后之位亦坐不久了。”见她冷眼望着自己,再憋不出半句言语,最后恨恨地跺了脚离去了。

无一丝生气的屋,静到让人发慌。她想,涟瞳他到底说对了,那人不值……

飕飕的凉风灌进来,她缩了缩肩膀,轻轻闭上眼,好似更冷了。怎么也忘不了,那夜他俊朗的脸上有着的冷酷。

她从皇家神祠赶回寝殿,带着微喘,还未入内。微弱的月光下,银色的光亮晃了她的眼。待睁眼,便见一排带刀侍卫已将她紧紧围住。

是怎样的惊疑不定中,看见黑暗中他的面容渐渐明晰,身旁是带着得意之色的何妃。

“皇后,夜深露重的,你去哪儿了?”

她沉默不语。

“怎么,要孤来替你说吗?”她慌得一抬眼便对上了他的眸。

侍从一路跑着跪在皇帝面前,支支吾吾地说了几句。顿时,四周的抽气声不绝于耳。

气盛的帝王看着手中的物什,反复翻看,最后铁青着脸,用力扔在她面前。

她定睛一看,是一只人偶,几根银针凌乱地扎在上头。背后写着他的生辰八字,笔迹是自己的,心中已经明了。

“姐姐,可不是陛下无情,过往的就算了,只这一次可是过分了。”何妃满脸惋惜,眼眸中却有一闪而过的幸灾乐祸。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挺直腰。

“哼!皇后德行有失,收押天牢听候发落!”男子一拂袖,扬长而去。

她极力地克制着颤抖的身体,然而止不住的凉意却向心房袭去。

人人尽知当朝皇后宋氏,并不受宠。虽是皇后之荣,却不得天子的欢心。天子立后不久,就转而广纳美人充盈后宫。

其实,即便是现今的决绝,亦是有曾经短暂的温存。

彼时,她是内定的太子宫人,今日陪太后赏花游园,明日又伴太妃吟诗作画。谁都清楚,这个女子必定非凡。

有谁不知扶兰宋氏家族,虽比起朝中贵戚要逊上一筹,却是十足的名门望族。

从小,长辈的教导便是,她生来就是为皇家所备,一举一动牵扯着整个家族。

所以她规行矩步,小心翼翼,只不过再怎样,也有疏忽的时候。

那日,她自太妃宫而出。无人之处,悄悄地活动了下筋骨。一个放肆的懒腰伸好,深呼一口气,那团火红便映入视野。

那是一株红珊瑚,红得晶亮耀眼,日头耀下,美艳不可方物。它被摆放在宫殿前,即便那肆意的美与威严耸立的宫殿格格不入,可它的姿态,是佳人般的绝世而独立。

听宫里的老人说,这株红珊瑚放置于此已有百余年,是景帝祖上从海客手中所得,珍贵非常。她不知怎的莫名地被吸引住了,只是一瞬间的感觉,好像那株珊瑚以前曾见过,一下却又记不起。看得痴了便慢慢地靠近,在刚要抚上的时候,被人喝止了。

她转回头去,一个男子径自走来,拿起珊瑚盆边一只精巧的水壶,兀自浇着,一点一滴,小心至极。他对着珊瑚自言自语:“嗯,今日越发美了呢,只可惜有人打扰。”说着,漫不经心地朝着她望了两眼。

她自是窘迫,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缩回的手楸着衣摆。欲说些什么,却听得男子道:“我哄你的,瞧你。”罢了又说,“你看这株红珊,美煞了吧?”

“嗯……美轮美奂。”她一本正经地答,竟像是入了迷。过了许久,醒悟过来,脸不知怎的,顿时绯红绯红,恰如身旁的红珊瑚颜色明媚。

“嗤——”男子笑了,眼睛弯如月牙,两旁的浅酒窝细细浮现。

“你可有趣得紧,哪个宫的?我……”男子的话未完,她福了福身,逃也似的离开了。

再次相见时,是在太妃宫苑旁的长廊处。他说他叫兮,然后拿出一个香袋,在她面前晃了晃,说:“上次本想还的,可你这个小丫头跑得比兔子还要快。”

她蓦然记起,定是那次匆忙中从腰间掉的吧。她想要接过,他却已弯下腰,将香袋替她系好,他说:“这宫中实在是寂寞无趣,你便留下替我解解闷吧。”

她悄悄一抬眼,正对上他细长的眸。他正是当今的太子墨兮,从初次相遇时,见到他腰上御赐的龙纹佩,便知此人的身份。本该是沉静淡然的,偏偏成了慌慌张张离去。

或许是在沉闷的皇宫待得久了,绝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墨兮对着她絮絮而谈。

“小珊,我宫苑里的墨海棠开花了,乌压压一片,他们竟还说美,你说是不是可笑得紧?”说着便放肆地笑,而她在一旁也矜着浅笑。

“小珊,你究竟是哪宫的人?以前我似从未见过你。”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很多时候,墨兮这样问的时候,她都笑而不答,拿起壶,学他的模样细细地照料着红珊瑚。

“小珊,他们都说这太子之位本不该是我的。”听到这儿,她垂下眼。当今天子老迈,膝下却无子嗣可继皇位。墨兮是在宗室中过继的,从小就随教习太傅移居宫中。

“小珊,他们叫我娶扶兰的宋珊儿,那样一个士族大家若出了显贵女子,不定有怎样的波澜。父皇的江山,我定是要守住的!”她蓦地一惊,手紧握着香帕,暗暗平复了心绪。

数月后,病入膏肓的帝王驾崩,守丧期一过,太子墨兮即位。

皇帝大行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墨兮拿出一个精致的胭脂盒。

“这是今年上贡的江南胭脂,红腻多香,”他说,“小珊,你擦了准好看。”

她轻点了头,宛然一笑。

梦中,似唤着谁,依旧看不清面目。那闪过的画面让她有些不知所措,满身冷汗地便惊跳起来。

空荡的房内,她轻拭了下额头。

方才,她唤的是何人?瞳,是谁?呆滞半晌,凉意略过,她方清醒过来,想是婚期将近,有些许的紧张了。

于是从枕下拿出胭脂盒,摩挲着。想到男子的面庞,痴痴地便笑了。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美好柔软是永远的怀想,却再回不去了。

帝王大婚,娶扶兰宋珊儿,册封为皇后。

明事的人都知,降荣宠这朝外士族不过为制约朝中那些蠢蠢欲动的贵戚。何况,当今圣上的皇叔,景瑜王墨寒早年间已迎娶宋氏女子为王妃,即宋后的姑母。其中利害可想而知。

娴云殿内。在挑起喜帕的那刻,她的心高高悬着。对眸的一瞬,墨兮有一时的怔忪,面容亦渐渐冷下。

他挨着她坐在凤榻上,半晌,道:“小珊?宋珊

儿?孤可真是大意了。早说女子心机之深,原还是不信的,这下却是开了眼。”听见墨兮这番,她一下竟不知如何作答。

“既如此,你便安安分分地做好自己的事!”

她只能低声应承着。常说,帝王相,凉薄心,就是如此罢。

昨日春日暖阳下,山水花草皆笑意芊芊,脆弱浓郁弥散开。雾散,梦醒。一夜便过去了。

晴好依旧。美艳的红珊瑚旁,墨兮轻触了下精巧的水壶,道:“孤怪你什么?怪你瞒了自己的身份?”

他头也未抬,轻笑了下,说:“皇后你未免过虑了,孤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她拿出当日他送的胭脂,一字一句地问:“那你是否要收回它呢?”

墨兮在见到她手中的胭脂后,滞了半晌。

“小珊……”他不禁唤,“你只要安安分分,孤便保你富贵荣华。”

“当初……”她欲言又止。

墨兮换上一副冷颜,道:“皇后这便好自为之吧!”说完,拂袖离去。

她听见墨兮自语:“即便有情,可惜……生在士家。

外戚干政,内外朝野虎视眈眈的事态下,对于初登帝位的墨兮来说,谁都有可能构成威胁。她,亦不例外。

近几日,她脑海中总是盘旋着什么,极力去想时,却何事都想不起。

梦魇中,总有人在歌着“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又或是,有人柔声地唤她。

那人看不清面目,那声音却仿若熟悉得很。他说:“小丫头,你此般好好的,不多时,我便来接你回家。”

回家?回什么家?惶惶中,梦便醒了。

宫女小夏轻轻替她拭去冷汗,叹气道:“娘娘又梦魇了,陛下也好些日子不来了。”似想起了什么,又说,“都是那个新进宫的何妃,如此粗野的女子,陛下……”

她止住了小夏的言语,摆摆手让她退下。

何妃是这次新近封赐的秀女,父亲不在朝为官,却是市井中整日屠宰杀猪为生的小民。低微的出身,桀骜的性子。

她原也这样认为,但在墨兮亲自派人来打点时,方才恍然大悟,他要的就是这样一个不在士家,听凭吩咐的女子,而自己却始终执著于当初。

皇叔墨寒不是省油的灯,在侄儿初登大宝时,他便不甘。大概这个王爷做得久了,也够了,谋反是迟早的。

据说被抓时,墨寒以首顿地,大呼喊冤,可证据确凿,狡辩无力。景瑜王与宋王妃被赐死,受牵连的还有宋氏家族百余人。

“废后之事不可再议!退朝。”朝堂后,墨兮按按额。神色尽显疲惫,这些天因景瑜王一事,废后奏折不免多了些。

他还不想废除宋珊儿这个皇后,至少现在还不能够。羽翼未丰,此举定会掀起轩然大波。

“陛下,今儿可还是去何妃娘娘那儿?”小太监奉上茶水。

他刚想应下,却隐约瞥到娴云殿的屋檐,心中不觉一动。

“摆驾娴云殿!”

她见着墨兮踏进来,不禁有些讶异。直至小夏提醒,她方才盈盈一拜。

“皇后这些日子可还好?孤可是怠慢了。”墨兮将她扶起,却见到桌上食盒中还腾着热气的粥,这是……

“回陛下,这是娘娘为陛下亲手做的莲子粥,奴婢正想送去。”小夏很是机灵。

“只怕做得不好,污了口。”她也听说了墨兮将废后一事压下,如此看来,他总是有些念情的。

墨兮看向她,笑道:“既是皇后的心意,孤便收下了。”那笑暖得像当初那份悸动。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何妃中毒。小夏急匆匆地跑来传讯时,她正饶有闲趣地逗弄一只纯白色的猫儿。听着侍女的禀报,她猛地站起,猫儿被颠得滚下地去,“喵”的一声蹿得没了影儿。

此时已有侍卫挎着刀进来,宣皇后觐见。

御医走至外间,说无碍了,墨兮绷紧的脸这时才缓和了些。何妃无力地斜靠在床榻间,面上血色全无,只恨恨地望着站在外间的宋珊儿。

“皇后,你可知罪?”他站定在她面前。

她摇摇头,本是好意烹制的莲子粥,怎会兜兜转转到了身怀六甲的何妃手中?

“孤以为皇后心诚,便将粥转赐给了何妃,怎知……”他顿了顿,似对她含着莫大的失望。

她屈身下跪:“陛下,此事我不知。”

“不知?难不成是何妃要害自己吗?”墨兮一脸的恼羞成怒。

千言万语也解释不清,她突然站起身,走至桌边,将剩余的莲子粥一饮而尽。施施然抬起一双素手拭去唇边的残渍,小声地道:“陛下若不信,我便将命赔上也无妨。”说得决绝,无力。

腹中一阵刺凉的剧痛猛地蹿上,她不猝防地蹲跪在地,口中亦被腥气溢满。闭眼的时候,她努力想要看清男子的面容,脑袋却重得很,面前的身影也越加模糊。

很多很多的思绪瞬间一涌而出,成了纷乱的伤悲,深刻到嵌入回忆。

皇后因服用毒粥,陷入昏迷。御医束手无策,最后不得已贴皇榜寻医。其间,后宫管制权已交由何妃暂代,后位形同虚设。

带着皇榜入宫的是一个白发须眉的老者,也不知用的何法子,三日后皇后便醒了。

梦中,她能感受到那人的柔和,却看不清他的面目。仿佛是记忆深处的什么被触动了。她长呼了一口气,慢慢地睁开眼,一个苍老混浊的声音响起。

那人说:“丫头,可算醒了。”

皇后醒转,寝殿一阵红光闪烁。小夏进殿后,发现她一人呆坐在床沿,失魂落魄。

小夏顺着她的目光,才发现蜷缩在角落的那只猫儿。阴影笼罩下,原先洁白光亮的皮毛显得斑驳,向前查看,才发现已死去多时。

“娘娘,这猫儿……”

“许是吃了不净的东西,埋了吧。”呆滞许久的她回过神,背对着小夏和衣躺下,平静中有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小夏差了宫人,将死猫带走,便俯身告退。

“嘎吱——”沉重的朱色大门将最后一丝光亮关在殿门外,唯有千帆过尽的沉寂。

“莫要以为你当众吞毒,孤就不治你的罪。”那天,她去觐见墨兮。墨兮一脸冷漠,没有关心,有的只是溢出的厌恶。

“这毒却是蹊跷,不知陛下要治何人的罪?”她福了福身,径自便走了。

小夏说,她昏迷的时候,陛下一次都不曾探望。在他心中,她这个皇后是可有可无的吧。

她记得他说的,只可惜她身在士家,那虚妄的权利,诱人至斯?

景瑜王伏诛之后,墨兮便迫不及待地想要连根拔除身边的威胁。不过帝王就是帝王,城府不是一般人可比拟的。他不动神色地寻找契机,一个名正言顺废除她的契机。

那日墨兮欢喜地收下她的粥时,想是早有对策,而她做的莲子粥,恰又推波助澜。那个狂傲的何妃,那个怀着他子嗣的女人,被轻而易举地推到了阴谋的前端。

在毒粥下肚看见墨兮眼眸里闪过的阴狠后,她突然间明白了,最是无情帝王家。

那些个形形色色,或喜或悲的人是谁?宋珊儿自迷蒙中醒转,夜静得不带一丝杂质与喧哗。

“涟瞳,可在?”她轻轻唤了几声。

过了许久未有回音,叹了叹,却见面前身影闪过,分明就是白日里那个古稀的医者。

“可是想起些了?”他问道。

她打量了面前的人,压低了声道:“还是你原先的模样,我看得顺。”

老者眼底浮起笑意,身形一晃,刹那间变成一少年。虽是风度翩翩,但头上的犄角却生得怪异。

少年低下身,面庞靠近她笑了笑:“你既已记起,便随我回去吧。”

她稍稍往后倾着,清了嗓子:“唤你来,是有一事相询。”

那唤作涟瞳的少年,站直了身子,转过身去说:“是关于那皇帝?”

她说:“你既已知,便帮我这忙如何。”语气恳切。涟瞳哼了一声,留下句“不可”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不由得哑然失笑,这么多年,怎还是一个性子。

有毒的粥的确是害她险些丢了性命。然后老者用药后,心里的沉寂一下被打破,突然被塞进几百年的过往,头痛欲裂地挣扎着。

前尘往事被唤醒的宋珊儿,迷蒙中看见面前的老者眨着眼睛道:“丫头,可算醒了。”

因刚转醒,有些事物不是记得特别清晰,但她记得他。

她问:“小蛇,你怎么来了?”

他没有记忆中的暴跳,而是轻抚她的前额,叹了口气道:“见你历练得辛苦,心里不舍,自然来接你了。”

她有些许的退却,那人看出她的惆怅,转了性儿戳着她道:“小丫头,长大了些许,便不听话了是吧。”顿了顿,他又说道,“我知你所想,只是那人不值。”

“想通了,便唤我。”他一个转身,红光闪过,消失不见。

宋珊儿对着清凉无尘的窗,坐了许久。月光映射着雕花木盒,眼神瞥见那丝丝缕缕的阴影,不由得一动。

已记不清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她是幽深海底中一株最美的珊瑚,生来就红艳似火,美若朝霞。可惜,她从未见过传说中的朝霞。

多年来,只以独有的姿态扎根海底,任如何被夸赞,却都唤不起心中的涟漪。

好像是某一日,涟瞳堪堪地出现在她面前,打量了许久,抛出一句话:“什么最美艳的珊瑚,分明是一小娃娃。”

她自然是气恼,彼时她的修炼,还未到气候。被奚落的她回嘴道:“不过一条海蛇,横什么?”

涟瞳顿时暴跳,用爪子戳着她,边还喊着:“什么海蛇?小丫头可看清了,我是蛟!不是蛇!”

就这样,对于蛟和蛇的概念,涟瞳不厌其烦地教她分辨了好些时日。

涟瞳不知是海神的第几子。他们之间的婚约若干年前已经定下,也怪不得他在见着她时会大失所望。

往后的日子,她唯一的乐趣就是与涟瞳逗乐,在深不见光的海底,她实在不知有何事会比较有趣。

直至一日,涟瞳兴兴地对她说,海神恩许入她凡尘历练。她欣喜若狂,数着日子眼巴巴地盼。

而后涟瞳将她从海底带出,乔装成海客。几经周转,她入了皇宫,被摆放在宫殿口。每日朝霞都在她心底绽放。

涟瞳走时曾说:“皇宫是龙气聚集之地,对你必定有益。”他还说,“小珊瑚,等你长大,我便来接你。”

她安然地看着四周的事物变迁,任雨打风吹。记忆里总有女子在高歌“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她不懂何意,听来却是苍凉无力。

那些个初时纯纯的人儿,而后是如何的心狠手毒。一段段一节节,皆是陷阱。

直至那交错曲折的,纷纷逝去。之前隐藏的情意,之后消亡,从此化尘化土。她依旧在原地观望着,看了这么多,听了这么,经历这么多。许多事,她还不是非常明了。

百年寂寂而过。他是在尘世中,第一个对着她说话的人。不过四五岁模样的小男孩,隔一段时日便会来探望她,替她洒上沁凉的水。

男孩是新近入宫作为太子的皇帝继子。每每躲避太傅时,便会来到她身旁,抱着栽她的盆,讲上好些时候。

直至修炼已成的她,脱离了本体,投胎至了那扶兰宋家,劫数才刚刚开始。

涟瞳对谁都冷情,唯独禁不住她的恳求。寒风凄清的夜,涟瞳开了口,她细细地听着。

最后,涟瞳说:“小珊瑚,此事过后必须与我回去,咱那洞房可冷清许久了。”她淡淡地笑着,不予作答。

她每夜往返于神祠之间,想以自己微薄的灵力改动墨兮的帝王星的轨迹。

那几次,她缠着涟瞳问的是墨兮的命相。在他被缠得无法后,说:“此人命中无福相,手段毒辣。民起而愤之,不得善终。”

“可有破解法?”

“须在夜晚寒露最重之时,将其生辰写于纸上,焚之。而后便是出灵力于历代神主牌位。凭借历代帝王福相,虽说不可大肆改动墨兮的命,若要安生过完此生亦是可的。”

她已如此过了几日,只须过些时日,此法便大成。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皇后无德,后宫之中施巫蛊之术,于今夜赐死。

墨兮最后说的是:“这次你连孤都想害,既如此,孤也保不住你。”巫蛊之罪,他又何曾想要保住她这个威胁。

何妃一脸佞笑着,命人将鸩酒端到她面前。何妃这时已按捺不住心中的妒忌,说道:“便是皇后又如何,早些让贤也不至于弄得如此。”

在见着自己亲笔所书他的生辰八字时,她是有所怀疑的。可是当那晚小夏出现在何妃身后时,一切便明了了。本是纯真的女子,却生生被这污浊的宫廷所染。

她看了一眼何妃,亦是个可怜女人,被自己所托之人利用却不知。

似水流年中的相遇,本是错误。她锚付的情,更是可笑。

那只她成日抱着的猫儿,在她醒转后便死在了角落里。一晃眼,妆台上他送的胭脂盒开着,里头红腻的胭脂已少了大半。

所幸的是她生来就不用胭脂。

该是怎样的心凉?什么“月下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她不过是他排遣寂寞的东西,利用过后就该消失,不然那成堆心头的话语不是要传去让人消遣?不然,为何墨兮在新婚之夜对她如此冷淡?

他想不通本该死去的人如何还活着,但是他问不得,更触不得,心中只有权位的他如何懂得别人的情意。

真是可笑至极。

不过,宋珊儿总记得,她还是珊瑚时第一个与她说话的小男孩,抱着她倾诉的模样。她想再助他最后一次,至少给他一个安然的余生。她抬起头,望望四周。可惜,好像连这也做不到了。

何妃已按捺不住,连连催促。她这次没有犹豫地昂首吞下致命的毒,明明是毒鸩,仍令人禁不住诱惑,畅饮现醉。

声名于她,仿佛是已背负一世的沉重包袱,现在终于找到卸下,寄放安稳的所在。

尾声

涟瞳牵着自寄体而出的她,轻声说道:“小珊瑚,随我回家吧。”

那模样羞涩,惹得她笑意尽出。她用力点了点头,伏在他肩头,览尽身边的秀丽风景。

天亮朝霞浮现的时候,她拉下涟瞳的身子,嘀咕了几句。随后,自己倒羞红了脸,远远地逃开了。

她说,自别后,沧海桑田,思君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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