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婚

2011-05-14 09:46韩十三
飞魔幻A 2011年2期
关键词:大帅妻子日本

韩十三

莫非是下雨了,这鬼天气。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的那滴液体,却又觉得某些地方不对劲,伸手去涂,却涂成一片黏稠的红色印迹。

在古代中国西南某些偏远山区,传承着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习俗——男子若在未成家前夭折,按照传统不能葬入祖坟,于是便会在他死去后,寻找与其年龄相仿的未婚女死者,举行婚礼,以求埋入祖坟。

这便是所谓阴婚。

一路灯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了,林同恩每次晚上从报社下班回家的时候,总会感觉身后有人紧紧地跟随。那种细小的脚步声,仿佛从他的心底传来,轻微却又清晰。他猛地转过身来,却发现身后空无一物。青石巷还是那条长长的青石巷,巷子尽头,灰白色的电线杆上挂着一只昏暗的路灯,晚风一来,发出嘎嘎吱吱的声响,摇摇欲坠。

他拉起风衣的领子,夹紧胳肢窝下的公文包,刻意加快了脚步。

几片枯黄的书页,在墙角打着旋,慢慢地向他移来,不免让他心生厌恶。记得小时候,母亲曾经告诉过他,哪里出现旋风,就说明哪里有鬼,所以见了旋风是要吐口水的,因为小鬼最怕口水。

想到这里,林同恩微微一笑。

他缓缓地抬起头来,望向路灯的方向,他知道这条巷子的尽头,便是自己那个小小的家。虽然房子是租来的,里面也全都是些简易家具,局促得很,但在这样一个军阀混战、外夷窥视的乱世里,能有这么一间安身之所,已经让人很满足了。何况,三天前,他刚刚与当地的一名女子成了婚,那女子身段模样俱佳,并且还很贤惠,愿意嫁给他这样一位既无身份又无钱势的小小科员,想来倒也知足。他记得,早晨自己起床上班之前,妻子还交代过要他下班后早些回家的,她做了他最爱吃的江南肉粽等着他。要不是今天吴大帅府上出了大事,要加班赶出关于此事的一篇社论的话,他也不会这么晚了才往回赶。

“吴大帅一家老小,整整十七口人,今日午餐过后全都中剧毒而死,想来必是日本人所为,他们肯定是想以此来要挟大帅,让他顺从日本军方收编吴军的意思,并以此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好在今日大帅一直都在军中料理政务,不曾与家人共进午餐,要不然……”

想到这里,林同恩不禁头皮发麻,脚下步伐的频率自然也快了起来。

他家的大门,正好处在路灯的下面,远远地看过去,因为墙壁遮影的缘故,全都淹没在一片黑暗之中。

立在门前的林同恩,微微咳嗽了一声,拍响了大门,可是敲了几次,里面依然毫无动静。

从门缝里看过去,堂屋里的灯光还是亮着的,想必妻子等得累了,不小心睡过去了吧。

“唐婷,我回来啦,快来给我开门啊。”

他叫了一声,院子里依然没有丝毫动静,正当他准备提高嗓音再次呼喊的时候,一滴凉凉的液体突然啪的一声落在了他的手背上。莫非是下雨了?这鬼天气。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的那滴液体,却又觉得某些地方不对劲,伸手去涂,却涂成一片黏稠的红色印迹。

血,是血。

他猛地抬起头了,不禁惊叫起来:“唐婷。”

因为他发现,此刻,被一条长长的电线挂在电线杆之上的那个女子,正是他的新婚妻子唐婷。

刚才在巷子另一面,光线明暗交替的缘故,他没看清电杆背面的情形,直到此时,才看见这令人心惊肉跳的一幕。

妻子的身上还穿着结婚时专门到叶师傅的裁缝店里定做的大红色旗袍,她那原本盘在一起的黑色长发,已经齐齐地散下来,鲜血仿佛是从嘴角流出,一下下击打在他脚下的青石路面上,情形异常诡异。

他大声地叫着妻子的名字,手忙脚乱地爬上了墙头。墙上滴满鲜血的蔷薇花刺破了他的掌心,他也懒得去管,只拼了命地向上爬着。他在墙上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伸出手去,指间碰触到妻子的鞋尖。她穿了一双红色的绣花鞋,鞋面上鸳鸯缱绻,金丝波影里的白荷尚且开得好。

“唐婷,唐婷。”他喃喃地叫着,眼泪不禁泛出了眼眶。突然脚下一滑,他险些自两米多高的围墙上跌下,好在及时抓住了门楼,才勉强再次站稳。

可是,再次站直身体后的他,却用眼睛的余光发现,右手边门楼的房檐上,居然,站着一个人。

那是名女子,一袭红衣的映衬下,脸色更加苍白。

她的眼睛那么大,所以显出几许空洞。

她就那样直直地盯着愣在原地的林同恩,许久,才缓缓地说道:“连生,就算你不喜欢我了,不爱我了,就算你又与别的女子成了亲,我依旧不能让别人伤害你。”

她的声音跟她的身形一样,如云般空灵绵软,仿佛一阵风来,就会散去。

她,是一个鬼,一缕魂。

那一刻,林同恩如梦初醒,多年来,那个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脚步声,就是她。

“啊——”

林同恩的心中既惊又怕,惨叫一声,沿着开满蔷薇的围墙掉了下去。

二新娘

林同恩醒来是在第二天上午。

他醒来时妻子唐婷就坐在窗边,正眉眼含笑地望着他。她手边的桌子上,摆着一盘剥好了的肉粽,其中一只好象已被咬了一半,露出一粒粒酱红色的米粒,晶莹剔透。

再次看到唐婷,林同恩猛地坐直了身体,连连向后退去:“你不是死了吗,你是人还是鬼?”

听了他的话,妻子的脸上明显有些不悦:“同恩,你这是说得哪门子鬼话,昨天晚上我等你等得睡着了,没听见你的敲门声,半夜里被冷风吹醒才想起你来,开门后发现你居然坐在门槛上睡着了,我想你定是怕吵醒我,所以才没大声叫门。后来,我就把你扶进房间里来了,可你倒好,一大早醒来,居然咒我死了。”

林同恩伸出手来,狠狠地揪住自己的头发,莫非,昨天那可怕的情形仅仅是自己的一个梦?

想到此处,他对着妻子尴尬一笑,起身穿上鞋子,走到窗边,看向门口的那电线杆。

电线杆还是老样子,有一枝俏皮的蔷薇甚至跃过了墙头,沿着电线杆向上攀爬了几米高,开出了两朵白色的小花。

妻子已经往脸盆里盛好了水,又拿一条毛巾搭在他的肩膀上:“赶紧洗刷之后吃了早饭去报社吧,大帅府昨天居然死了人,恐怕你们要忙一阵子了。”

林同恩转过身来,对着妻子微微一笑,一边答应着,一边向着脸盆走去。他挽起袖子,正要往脸上掬水,却看见右手手背的虎口处有一片红色的印迹,那印迹的样子很奇怪,像是一片行踪不定的红云,又像是被肆意涂抹后的血色。

见他发愣,唐婷笑笑地走上前来,一下子把他的双手按到了水中:“看什么看啊,肯定是你在报社弄上的油墨,还不赶紧洗了,难道拿来做纪念啊?”

油墨倒是有可能弄到手上,但是报社里的油墨大都是黑色的,可是刚才手上的印迹明明是红色的啊,难道,是自己看走了眼?

叫了一辆黄包车,匆匆赶去报社,下车时,年近中旬的车夫却无论如何也不收林同恩的车钱。

“百姓都知道林先生一直在劝吴大帅抗日,都暗自为你叫好呢,在下怎能收您的车钱。对了林先生,现在大帅一家十七口被杀,国仇家恨之下恐怕他早已对日本人恨之入骨,这不正是您的好机会吗?”

车夫一边说着话,一边把钱重新塞回到林同恩的口袋里,见他说得这般殷切,林同恩也不再推辞,只笑道:“同恩定会不遗余力!”

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林同恩微微叹出一口气,转身向楼上走去。说到自己跟吴大帅之间的交往,也算是忘年之交,原因就是几年前他在报纸上连续发表了几篇抗日救亡的文章,博得了他的赏识,自此之后,彼此便经常相邀答对。没想到,这件事情现在已是路人皆知。但是,大帅虽对他的观点十分认同,军事策略上却从未因此有过丝毫变动。

也许那个车夫说得对,国破家亡之时,正是加大游说力度的最好时机。

先前,他曾几次拿了万民书去找大帅,希望说服他对日宣战,可是大帅都以各种理由拒绝了,想来也是有他自己的难处。毕竟现在日本人从海上登陆,已对云洲形成包围之势,他也得为自己和自己的军队着想。不过现在,日本人杀了他的家人,他定是愤恨交加,大事兴许可图。

三国难

再次见到吴大帅是在帅府的灵堂之上。

一家老小,十七张遗像在大堂之上一字摆开,甚是悲壮。正当壮年的吴大帅,一夜之间仿佛老了许多,头发也已花白。

浩浩荡荡的送行队伍当中,也不乏日本人的耳目。

当林同恩代表《觉醒报》将一个素白的花圈送上前去的时候,他抬头偷偷地看大帅一眼,只见他定定地站在家人的遗像面前,沉默不语,愤怒的眼睛里面布满了血丝。

“将军节哀是好!”

林同恩走到吴大帅的面前,用一种老朋友的口气劝慰道,不料,吴大帅在听了他的话之后,却勃然大怒,一下子掏出手枪来顶到了他的脑袋上:“林同恩,当初要不是你整天写那些狗屁文章,诬陷我想抗日,又怎会激起日本人对我的仇恨!你可知道,书生误国指的就是你这种人!”

林同恩愣愣地看着他,许久他才缓缓地放下了枪,吩咐手下道:“把林先生抓起来,听凭处置!”

那一日,林同恩被关进了市北大牢,看守们对他倒也恭恭敬敬,入夜时分才有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到牢里来看望他。直到守门的士兵开了锁,那个黑衣男子走进来之后,他才认出,那个男人居然是大帅吴国雄。

他说,早上之所以抓了林先生,完全是在做给现场的日本人看,他装出一副痛心疾首,悔不当初的模样,其实是想麻痹日本人。

对于他的这种做法林同恩自然可以理解,而且听他话中的意思,仿佛是要跟日本人摊牌了一般,于是,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欣喜。

然而正当他要开口之时,吴国雄的脸上却露出几分担忧,他说:“林先生恐怕还不知道吧,据说现在日本人也已经盯上你了,如果先生不嫌弃的话,不才想把先生接到府中暂避几日,等吴某起兵将日本人赶出云洲以后,林先生再回不迟。”

听了他的话,林同恩微微一笑,婉言拒绝了他的好意,其实他何尝不知自己已身处险境,但是,自己早已凭借数篇檄文在百姓心中树立了不畏强权的形象,如今,若是连自己都屈服了,那样云洲城的百姓怎么想。

吴国雄见他执意要走,也不再强求,掏出随身携带的一把德式手枪揣到了他的怀中,只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就扭头走掉了,这其间,他只字未提。

国难之沉酽,尽在不言中。

四诡火

吴国雄说得没错。

从市北监狱出来后不久,觉醒社就遭到了一些神秘人士的破坏,一夜之间,觉醒社的两层办公楼,就葬身在了一片火海之中。实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林同恩就把刻板和几台小型的油印机搬回了家中,觉醒社重新在那座租来的小院里开了张。

令林同恩感到惊喜的是,原本异常反对他与日本人作对,总认为他是在找死的妻子唐婷,那几日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不仅在他将报社搬进家里时丝毫没有反对,而且还主动承担起油印报纸的工作来。

她身上依然穿了那件结婚时穿的红色旗袍,站在窗前的光影里缓缓地滚动着油刷,沉静得如同一幅画。林同恩刻版刻累了的时候,偶尔会抬起头来看向唐婷的方向,他记得以前的唐婷不是这样子的。

他依然记得一年前,她从东北老家逃难到这里,路上与家人走散,走到他家门前时因为饥饿困顿而昏死过去,被自己救下时的情形。

后来,她无处可去,便央求林同恩留了下来,日久生情,后来成为了他的妻子。那时的她,虽然也是如今这般面容,骨子里却透着一股小女人的任性与乖张,总是以各种借口劝慰或者要挟他离日本人和吴大帅之间的那场纷争远一点,绝不像现在这般沉静内敛。静静地看着林同恩的时候,她的脸上总是挂着一抹浅浅的笑,那笑仿佛洞悉了前生今世般的释然。

起初,由于工作强度太大,身心俱疲的缘故,林同恩对于妻子的这些改变也并未太过在意,直到日本人偷袭了小院的那一天。

初秋时分,月朗星稀,林同恩和报社里的三五名同事,原本正在堂屋里面排版,窗外突然就烧起了大火。

本就是天干物燥的季节,特务们又在木质结构的房屋上浇了汽油,不到片刻,火势已经很大。看着从门缝和窗棂里逶迤而出的火舌,林同恩试了几次,都无法冲出。于是便大笑一声,和同事们手手相握,准备赴死。

他和同事们围坐成一圈,闭上眼睛听火舌舔噬房梁的声音,回想这一生走过的路,等到浓烟充斥满整间房屋,呛得众人咳嗽连连时,他才猛然间想到了唐婷。刚才,慌乱之中,他似乎一直没有看见她的影子,难道她今日没有来这里帮他一起印刷,这样倒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如果,她真没有被困在这场大火之中,如果能有幸逃离这场灾难,他倒希望她能找到一个真正平静的去所。

可是,正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院子里却传来一阵鬼哭狼嚎的惨叫,林同恩放开双手,扒在窗前寻声去望。

只见院子里那名纵火的日本特务居然已经烧成了一个火球,另一个手里提着油桶的特务,正瞪大了双眼,异常恐惧地看着檐下的某个方向。他看向的那个角度,正好处在林同恩视线的死角。但从他的表情和眼神上判断,一定是亲眼目睹了极度恐怖的画面。随着那名特务的一声惨叫,林同恩眼睁睁地看见,他正对着自己的头,高高地举起了油桶。看他的样子是极不情愿的,但仿佛无形之中有种巨大的力量,胁迫他将汽油举起来,哗啦啦倒了满身。

轰的一声。

他全身便燃起了火焰。

他就那样定定地站在原地,不停地喊叫着,身体却如枯木一般动弹不得,只任大火漫烧。

要说那火也来得奇。

仿佛是从林同恩身边的那些烟火中一丝丝地向他身上转移,随着他身上的火焰越燃越旺,房间内,原本已经爬上了房梁的大火,正在渐渐变小,变成了一种诡异的,冷飕飕的蓝色火苗,随着无声无息地熄灭。

窗外,日本特务身上的大火异常猛烈,几乎已经将他整个人炭化,一阵风来,他的脑袋自早已烧焦了的脖子处齐齐断裂,咚的一声,掉在了廊前。

“啊——”

林同恩看得出神,不禁失声叫了出来。

他定了定神,再往外看时,居然看见了一只血红色的眼。那只眼睛,正从被他捅破的窗纸处,直直地看着他。

“谁,你是谁?”

林同恩连连后退,跌坐在一张凳子上。

他身边的那几名同事,见火势已小,便踹开了房门,一股脑儿地冲到了院子里呼吸新鲜空气,早已顾不得他的反应。林同恩微微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走出

门,可是,与他对视的廊前位置,哪里有人,有的只是一片被风吹动的灰烬。

他恹恹地回过身来,重新走回到房间里面准备收罗那些尚未完成的草稿时,才发现唐婷正坐在桌前的一张凳子上,看样子已被烟火熏死过去。

林同恩长舒一口气,走上前,伸出手来,想要把她摇醒的时候,手指突然僵止在了她的面前。

不对啊。

不对。

唐婷现在所坐的那张凳子,明明是自己刚才坐过的那一张。

而此时,她那一双好看的杏眼,睫毛微微抖动了一下,正在缓缓睁开。

五魂消

这个世界总是太过奇妙。

在日本人面前一直表现得必恭必敬的吴国雄居然要跟日本人开战了,就像一直以唯物著称的大才子大记者林同恩突然迷信起来一样突然。

一夜之间,吴国雄昭告全体百姓,自己要与日本人决一死战,整座云洲城,弹指间已是坚壁清野。

一夜之间,原本热衷政事的林同恩,居然请了数名道长,在几乎所有百姓都逃去城外避难的情况下,来到了自己那早已被大火烧得破败不堪的家中。

那一日,众人散去之后,他顺口借了一个由头,跑到街上的药铺,买了一些蒙汗药,偷偷骗妻子喝下,并在她熟睡的时候将她绑在了一根被烧去一半的房梁上,然后匆匆赶到城郊的道观请来了作法的道士。

他觉得,自己的妻子是只鬼。

他终于明白,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从来,都不是一个梦。

然而令他惊奇的是,被绑在柱子上的唐婷醒来后,看着自己面前的道士,和摆着脚下作法事用的各种器具,却并不懊恼。

她只是释然地笑了笑,看向林同恩的眼中满是温柔。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自从那天我梦见唐婷死了的时候便觉得有些地方不对了,快实话告诉我吧。”

“你到底是谁?”

面对林同恩一次次气急败坏的嘶吼,唐婷却是一脸的平静,她只是一遍遍地对林同恩说着:“连生,我是你妻子啊,你忘了吗,我才是你的妻子啊,我们百年前就已结为夫妻,拜过高堂,约定好了无论生死永不离弃。”

“你胡说,你才不是我的妻子,我的妻子叫唐婷,我也不叫什么连生,我的妻子早就被你害死了。”想起那一夜的情形,林同恩不禁悲从中来,抬手指向了门外的那根电线杆。

而柱子上的那名红衣女子,却仿佛不曾在意他的话,只一味地倾诉道:“连生,其实我本没想瞒着你,当你把昏迷以后的我绑起来的那一刻,其实我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感觉到,可是你绑住的那身体不是我的,她的嘴巴也不是我的,你麻翻了她的身体,所以我也说不出话。”

她说:“我本也没想害你的妻子,我只想静静地跟在你的身旁,等你的下一个轮回。也许下一个轮回,我们便能赶在一起投胎做人了。可是,后来我才发现,她并不像自己所说的一样是个流民,而是日本人的奸细。她当年之所以扮出一副可怜相投靠到你门下,只是因为他们知道你跟吴大帅之间的关系匪浅,想间接从你这得到有用的情报罢了。无奈,回到家中的你,对于吴大帅却从来只字不提,反而撰写文章规劝大帅立志抗敌,所以便对你起了杀心。”

她说:“其实那一晚的肉粽,藏好了致命的毒。”

所以,那一晚,她才迷惑了唐婷的神志,让她自己吞食了半只肉粽,并把她的尸体倒悬九尺,逼迫她的灵魂出了窍,自己则寄居在她那美丽的躯壳里。

可是任她如何辩说,悲愤交加的林同恩哪里听得进半个字,只顾让那位白须道长立起了香案,烧了黄纸,又用改锥扎破了唐婷的中指,将鲜血滴在一只小小的纸人上,作起法来。

桃木剑上喷了雄黄酒,呼的一声轻响,淡蓝色的火焰便烧了起来。

教我杀鬼,与我神方。上呼玉女,收摄不祥……

头戴华盖,足蹑魁罡,左扶六甲,右卫六丁。前有黄神,后有越章……

每一道咒符,每一句咒语,红衣女子都已无心去听,她只听见不远处城门外日本人的隆隆炮响,她只看见城门外战场上将士们的一缕缕魂灵,正伴随着阵阵烽烟,向着九霄外的云天飞升。

其实她本可以在道长施法使自己烟消云散之前成功从唐婷的身体里面脱离逃匿的,那躯体本来就不是她的,她不必留恋。

可是,她已来不及。

她看见从天空中飞来一个东西,越来越近,越变越大,从高空朝着院子直直地飞来,飞到近处,才猛然发现那是一枚炮弹。

砰的一声。

经过了大火洗礼的老屋根基本就不稳,又何况身后那根支撑整个房顶重量的大梁,如今已是难当大任。

嘎嘎吱吱的一通乱响过后,房顶扑簌簌地落下一层灰烬,伴随着灰烬无声落地,千斤重的房顶已齐齐地压向了她面前的那个林同恩。

那一刻,她大叫一声,拼尽全身的力气,猛地挣脱绳索,向着林同恩扑去,将他推离了房间,于是他便踉踉跄跄地跌进了院子里。

如山般的房顶重重地压在了她的身上,这一切本无所谓。

可是,当她跌下去的时候,胸口却正巧顶向了道长手中那柄已经烧了符的,长长的,桃木剑。

她的意识越来越淡,她本就只剩下一缕痴念,在彻底化为虚无之前,眼前又浮现出了当日地府里的情形——

他与她手拉着手到主管投胎的阴司里去查看来世姻缘,那一日,他焦急地翻遍了阴司账簿上所有的记录,最终也没有找到她来生的去向。青面阴官说,她机缘未到,不能与他同日投胎了。

她轻轻地放开了拉着他的手,微笑着对他说:“连生,你先去吧,我随后就来,我们一定会永远在一起的对不对?”

泪眼婆娑中,她只是模糊地看见,他手上拿着的那张重生签上,用如烟般缥缈的笔迹写着“云洲”二字。

六婚约

数年后,抗日战争胜利。

凭借着抗战时丰富的办报经验,林同恩很快便成为了当地一家大型报社的社长。

正是因为这层原因,他也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到一些机密的,或者明令永久封存的资料和档案。

那一日,闲来无事的他一个人坐在资料室里喝着下午茶,翻看一些前朝馆藏的文献,突然就在一本关于西南风俗的杂记里面,看到了一条有趣的资料。

资料中记载,清朝中晚页,在中国西南的某些地方的少数民族中,流传着一种名叫“阴婚”的风俗,族中男丁若是在未成婚之时早夭,其家人便会寻找一位年龄相仿的女死者与其婚配后葬入祖坟。

文中还附带了一张记录当时阴婚情况的记实照,那照片是当时一名叫约翰的外国人所拍,他是一名外国社会学家,彼时正深入调查这种看似神秘的现象。

老旧的黑白照片中间,是两名正在举行婚礼的年轻死者,都是十二三岁的样子,虽然化了妆,但一眼便能看出,坐在椅子上的两个人,早已死亡多日。

照片中的两个人全都闭着双眼,只是分别伸出的两只手,放在桌子上,紧紧地叠在一起。

照片下面,用两行字记录着当时的情况,上面一行是英文,下面对应着用中文写道:

1875年4月,西南某地阴婚现场,男子,名连生,十三岁,女子,名阿奴,十二岁。

……

直到那时,他脑海中才猛然回放出她说过的话。她说,我早已是你的妻子。原来,她的名字是阿奴。她真的与他缘分早定,来到他身边,却只够来得及救他一命。他甚至到这一刻,才看清她模糊的面容,才能伸出手指细细地抚摩那早已消逝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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