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锁心

2011-05-14 10:13晚笛
花火A 2011年7期
关键词:天心少女公主

晚笛

【天心】

天蒙蒙亮,清和宫宫墙内就跪满了前来送礼的各国使臣和诰命夫人们。讨好了这位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就前途无量呀。这是众臣工心照不宣的秘密。

铜镜中的少女半睡半醒,有种妖娆娇媚的韵味。换做平时,她定不会起这么早,可今日不同,是她及笈的日子。

行过笈礼,便能够嫁人了呢。念及至此,镜中的女子不禁微笑起来。

朱红宫墙,金黄琉璃瓦。

戎装少年抬头望着这一切,无论来了多少次,还不是不禁感叹清和宫只作为一个公主的宫殿着实华丽的举世无双,无不彰显着皇帝对天心这个女儿的喜爱。

“纪松烟”。闻声望去,一韶华女子鸾髻堆云,翠铅侵鬓地在一行侍女的簇拥下向他走来。

她与生俱来的高贵雍容气质,在这一袭公主朝服的衬映下,生生煞了他的眼,让他有那么一瞬间竟想要朝拜于她。

“你帮我把这封信交给薛牧之。”清脆动听的声音打断了他的绮思,“亲手交给他,好吗?”天心又问道,细腻纤长的手中紧紧握着一封雪白信笺。

“御史台薛大人的公子,薛牧之?”

“当然了,你又不是不认识他。除了他,还能有谁呢。”天心微笑道,那笑容让他感到那么陌生,还有她脸上绯红的美丽色泽,让他更是心痛不已。见他不语,少女又急忙道,“小纪,咱俩从小就关系熟络,这事儿我只能拜托你。”

“什么事?”纪松烟眼神闪烁慌乱,他已猜到是如何,却还忍不住痴痴一问。

天心生得煞是好看,肤色盛雪,眼睛大而灵活,睫毛如同小扇子一般颤动着,一头护养极好的长发乖顺地盘了个髻,一双眼睛扑闪扑闪,仿佛在说“你难道不知道吗?”,良久见从小的玩伴不语,禁不住道:“自从我九岁那年第一次见到牧之,我就倾心于他了。虽然那时他已经十六岁了,可至今他也未娶,他定是在等我。”言语间因为谈及自己的良人而雀跃不已,毫无羞涩之意,“所以,小纪你帮我把信交给他,让他在我及笈之后向父皇提亲。现在就去嘛!”

戎装少年准备了一晚的表白话语就在这少女娓娓而谈中沉默下去,他的眼睛像某种动物,氤氲着真挚的水汽,他细细打量自己心爱的女子,怎么也不相信她爱的原来不是自己。

这迟来却又赤裸裸的真相攫住了他年轻热情的心,像是把什么生生撕裂了。

很快,他收拾了情绪,压下心头细碎凌乱的哀痛和失望,郑重接下她手中的信,应承了一个怀春少女殷切的希望。

【过往】

从皇宫到将军府的路变得格外漫长难捱。

那一封信笺像火一样恪着纪松烟的心。

皇宫里处处弥漫着淡淡的兰芷清香。纪松烟记得这是因为天心七岁那年曾说过喜欢兰芷香,皇上便下令皇宫内所有香炉都必须燃这味香,并将其命名为“心香”。

心香渺渺,锦绣流光,往事随着香气一丝丝一缕缕无声无息地浸入少年的心底。

昭乾二十四年,皇后产下一名女婴后皇宫上空出现祥瑞紫云呈如意状,第二天在外征战六年之久的纪大将军凯旋回朝。皇帝龙颜大悦,将小公主视为吉星,赐名天心。

而纪松烟第一次见天心,就是随父亲班师回朝觐见皇帝的时候,那时的天心是抱在皇帝怀中的小小婴孩,粉粉嫩嫩的她不知道她的一生将会多么风光无限,也不知她的母亲为了她能一生风光所作出的努力。

父亲打了胜仗其实是在天心出生以前,班师回朝的日子也是算计好在天心出生后的隔天,皇后要父亲这么做无非是想给女儿扣上传奇的光环,父亲配合皇后无非是想为自己找个靠山。

正是因为纪松烟知道这一切,所以才不像其他人那样敬畏讨好天心,和她一回生二回熟,不知不觉就成了这森严皇宫中绝无仅有的玩伴。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两小无猜,形容他与天心倒也不为过。

到底是谁抢走了他心头的至宝呢?对了,是那个薛牧之。

天心初见薛牧之的时候他纪松烟也是在场的啊,那时正值仲夏夜,皇宫里那场夜宴上……

“牧之纤细秀气,眉目入画,盈盈走来宛若二八佳人。可若是走近了看,阴柔的女气就淡了去……”天心喃喃道,陷在初见心上人的回忆里,让这个高贵的皇族少女看起来和普通人家的思春少女没什么区别。

那时的他端坐在席位上,高冠广袖,目光淡然,透出遥不可及的高贵与漠然,好像是在这斛光交错的宴席上灵魂却置身于云端之上的世界。这是作为一个娇生惯养的公主无法理解的男子。他是那样与众不同,令她着迷。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然后她堂堂的天心公主,扮作小丫鬟偷偷接近这位大臣的儿子。

“后来,她扮作丫环到我府中,与我相识,相知。她笑起来好看极了,那种夺目的张扬。我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的。可她行事却又果断庄严……”

白衣公子临窗而坐,他本不贪恋权势,更视名利如浮云,却因了心爱女子的笑颜,甘愿留在这尔虞我诈的名利场里。

“牧之兄,这么说来其实你一开始并不认得天心就是公主?”纪松烟问道,继而打量这书房,素雅的白,画为装饰字为景,竟一点也不像一个御史台公子的书房,却像是隐于山水间的文人墨客。

“自然不认识,我鲜从家父入宫,再者说,即便入宫又怎么会进得了公主所在的后宫之中呢?”

“呵。可是我却能进啊。”少年带着不经意地几分戏谑道,唯有这样,才能让他心里好受一点。

果然,白衣男子在听闻此话后原本光彩照人的面容倏地黯淡下来,淡淡道:“纪公子自然与公主关系甚为熟络。不知今日找在下所为何事?”

【惊变】

“天心。”纪松烟终于忍不住握住她冰冷的双手,她手上的寒意一直传到他的心头,再一次低唤她的名字,声音温柔低沉,近乎于恋人间的依恋。

仿佛受了这样声音的感染,那一直面无表情的皇族少女纤细的手剧烈地发着抖,她的声音因为震惊而木然,“你说,他拒绝了我?牧之他,拒绝了我?他……不要我?”

偌大的金碧辉煌的殿宇下一袭白衣的她显得单薄孱弱如同一张纸片般摇摇欲坠。

“天心……”他用自己温暖有力的臂膀环绕住她,艰难开口,“是他不识抬举,但你还有我。”

“住口。”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冰冷,但下一句却已然带了哭腔,“你不要说牧之不好……”

纪松烟没有说话,但心中却着实一惊,事情已如此这般,她却还这样护着他?一向颐指气使的天心公主,何时这么在意一个人了?他忽然觉得害怕,那个人的力量竟如此大么,都大过他与天心这么多年的情谊?若是失去天心,他还有什么?

这些年来因为与天心的素来交好,不知为他带来了多少好处,那些阿谀奉承的大臣们都争先恐后的讨好他,不仅为他,更为他父亲在朝中无形中多了很多益处。而他也一直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可是今日,只为他说薛牧之一句不好,天心竟然就这样训斥他?这是从未有过的啊。

此时,纪松烟决心不会让天心知道那件事的真相。也绝不要失去天心。

“我知道牧之定是看不上我的。他那么清高的一个人儿……原来一直都是我自作多情。”少女的声音含着深深地失望。

“那为何不叫圣上赐婚呢?”

“父皇若是知道我对牧之的感情,定会下旨赐婚。”少女止住哭泣,“可这不是我想要的啊……我要的是他对我的喜欢。他本就讨厌我是个公主,要是赐婚,他就更……”说到伤心处,她又伏在他肩头忍不住痛哭起来。

不知哭了多久,空荡荡的殿宇上空仿佛都一直回荡着天心撕心裂肺的哭声。

缓缓的,天心的头从纪松烟肩上抬起,午后的阳光照射在她沾满泪痕的面颊上,有种东西悄然改变了。她顿了顿,终于颤声道:“我不要他了!”

仿佛怕对方说出什么劝慰的话来,她抢先一步道:“明日你向父皇提亲,娶我!”

然而,这样一句本应喜庆而幸福的话,却带了报复与绝望的意味。自尊受挫后的哀痛和生生打压下去炽热的爱恋,却转化为另一种感情,难以掩饰地出现在她不再明澈的眸子里。

【成亲】

凤钗半脱云鬓,窗影烛光摇。

这场婚礼空前的盛大,绝美的天心公主穿着朱红的繁复嫁衣,蜿蜒攀上她雪白脖颈的凤仙领如同有凄凉笑意的红唇渐渐隐去。

在朝堂之上,百官朝贺,穿着厚重嫁衣的女子于人群中分辨薛牧之修长的身影,她至今还是不舍的罢?人群中他白衣似雪,侧脸俊美如同天神,仿佛感应到她的目光,他幽幽朝她看来,他的目光犹如一挽青丝,清清冷冷,与世无争。

一股莫名的怒火充斥着穿着火红嫁衣女子的心,他薛牧之凭什么这么风轻云淡?皇帝的女儿怎么就配不上他了?

她怒极反笑,然而眼神却是冷厉的。转过头去不再看那曾经心上的良人,只紧紧握住新婚夫婿的手。

仿佛感应到什么,新郎低头看身边新婚的妻子,她绝美的面容看不出任何异样,带着那种毫无瑕疵的贵族笑容。他稍稍放了心,就算这个婚礼是她一时赌气也罢,反正是礼成了,没有任何人,没有任何事,他还是顺其自然理所应当的娶了自己一直心爱的女子。

婚后三月有余,驸马府的家丁侍女们都苦不堪言。

没有人再能忍受这位高贵的公主阴晴不定的性子,动辄动手打骂,有时甚至像疯子一样无理取闹,全府上下如履薄冰。

那日,天心终于安静下来,檐下的风铃于风中铃铃作响,声音柔和悦耳。她拥着一袭白狐裘,蜷缩在檐下的软椅中,眼神空洞地看着茫茫的夜色。

当下三伏天,她却拥着狐裘!

纪松烟的脸色变了,他没想到她竟这样放不下……多日来,他任凭她打骂下人,胡闹任性,到了夜里,他便来她屋子中小坐一会,言语间不乏对她的恋慕之情,满眼尽是温柔。可三个多月过去了,她一直对他熟视无睹,还成了如今这副痴傻样子!

再也无法容忍,纪松烟一个箭步上前,扯下她披在身上的狐裘,仿佛畏寒般,穿着白色睡袍的女子瑟缩一下,抱紧双肩,抬头不解地望着自己的夫婿。

“你还要如何作下去?”一把将白狐裘扔在地上,纪松烟怒斥道,“现在没有一个下人敢来伺候你,没人来看你这副疯样子了,你可满意了?”终是没了尊卑,只是作为一个丈夫对妻子的训斥。

白衣女子静默如一尊雕像,像是没有听到自己丈夫的话,忽然指着檐下的风铃道:“你看,这是以前牧之送我的。他怎么能都忘记了呢?那天他看我的眼神好陌生,就像不认识我……”

“别说了!”他紧握住她的双肩,强迫她与自己的眼睛对视,“你是我的娘子,我是你的夫君,你不能再想着别的男人!”

听闻这样的话,一直面无表情的女子皱了皱眉,有些嫌恶的看了他一眼,奇怪道:“你在说什么?我为何与你成亲你不知道吗?什么娘子夫君的,真是可笑至极,你该叫我殿下才对!”

这些话,变成一把锋利的匕首,凌迟着纪松烟充满爱意的心。

他狂笑起来,笑的不可自持,原来自己坚守这么多年的爱恋在这个皇族少女眼中就是这样一文不值,甚至是个笑话!

她怎么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践踏他的尊严?!

他面色已变,拥紧了她,任她怒骂挣扎……

月下西沉,情欲过后的男子不紧不慢地系上衣服,对着蜷缩在地板上,这个帝国最高贵的女子说:“你不要再想薛牧之了!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纪夫人,懂么?”

带着报复的快感,他离开了驸马府,一夜未归。

翌日,宿醉归来的驸马爷刚回府,候着他的就是一道圣旨。

是派遣他为边疆的将士运送粮草的旨意。运送粮草这样的苦差事,怎么会落到驸马爷头上?他环顾四周,发现府里安静极了,已不见了天心的身影。

传旨的太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终于,他收拾起情绪,恭敬地跪在地上,他明白至高无上的皇权不需要任何人的挑战,而他纪松烟,也绝非不识时务之人。

风萧萧兮易水寒,戎装的男子望着不远处层叠的宫墙,唇角勾起一丝苦笑,那笑容里有深深地疲倦。心会累,爱会冷,天心,你可知晓?

【愁思】

霞绮散,月沉勾。

不知倚在宫墙凭栏处看了多少次暮霭,然而,每一次暮霭都是如此,血红的,沉重的,似乎空气都停滞在这悲惘而辽远的韵致中。

天心嫁后又回宫住,依旧住在清和宫,皇帝怕生人伺候让她不满意,就将清和宫的原班人马从新的岗位上又调了回来。

一切照旧,可经此一番折腾,这个女子眼里却再也没有了那样明艳飞扬的神采。谁都不知道她怎么了。有人猜测兴许是因为驸马的远去?可又有人道驸马押运粮草是公主亲自请的命……

恍惚中,远处走来这样一个男子,一身青衣似暮时的雾气,仔细看去他眉目清隽秀气,一双眼睛犹如雾气茫茫的江面,让人看不清尽头究竟是什么……

真实的他到底是如何的呢,他压抑着怎样的情感?为何总是这样寡淡?

“你站住!薛牧之!”天心坐在城楼上高声喊道,那人身形一顿,低头仿若未闻。

凭栏处的女子咬了一下红唇,接着她用一种平静却充满毫无瑕疵的威严的声音:“本宫让你上前说话,薛大人,你想抗旨不遵么?”

连绵的宫墙静如深海,她执拗地凝望着近在眼前的他。

良人如玉,满心欢喜。此时再见到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她就不想再计较任何事了。少年不会知道,没有他的那些时光如同燎原之火,将她最后一丝矜持燃烧殆尽。

“牧之,我想你。”

不料他却冷冷避开她温柔的目光,淡淡道:“公主请自重。”

这样一句官腔,促使她蓄满眼眶的泪水终于滴落下来,她带着哭腔:“你为何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你忘了你曾为我鼓瑟吹笛,我听你吟诗作对,你还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住口!”青衣男子冷冷道,他俊秀沉静的面容下,有强自压抑的感情,他几乎要克制不住伸手去为她拭去泪痕。

见他这样说,她反倒豁了出去,上前紧紧抱住了他。这是她期盼多年的拥抱,少年身上熟悉的松墨香让她泫然欲泣,以前她扮作丫环替他砚的,就是这种墨,这种香。

清瘦的男子紧抿着唇,一根根地掰开她环在他腰际的手指。然而那女子却复又环上来,就是不肯放手。他终于狠了心,开口道:“殿下下嫁纪公子已半年有余,如今却才说这样不知廉耻的话来折煞微臣,不知殿下是否对奴才们都是这样?呵,我忘记坊间早已传天心公主虐待驸马府下人,到了无人敢上前伺候的地步!”

听闻心上人说出这样的话,天心公主手一松,她觉得内心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半晌,低低道:“你不要误解我,我不是这样的人……”

“误解?微臣怎敢误解公主殿下呢?”倨傲的男子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少女,清瘦修长的手指骨节因用力而泛白,“殿下对奴才们不是一向如此吗?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但殿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瞧不起下人的主子,现在又来跟微臣说那样不知羞耻的话,意欲何在?”

她一直在他清俊的脸上的目光很快毫无留恋的移开了。从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从未被如此讽刺训斥的皇族少女,被折辱的怒气一下子充斥了她的心。

“大胆薛牧之,如此对本宫不敬,该当何罪?”天心狠狠道,“去领五十板子,本宫才允你出宫!”

这五十板子,一下下凌迟着薛牧之的心。一开始他就看错她了么?呵,她是皇帝的爱女,颐指气使的性子是理所当然的吧。

天心知道,这顿板子打断的是很久以前二人无身份地位纠葛时的那段贴心的爱恋。她还是变成了他口中那个刁蛮任性的公主,不知羞耻的公主。

他凭什么可以这么说呢?她为了他已痛苦至此,他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如今还来指责她?这一桩桩旧事撕扯着天心的心,翌日清晨,她便去皇帝的书房参了薛牧之一本,说是薛牧之昨日轻薄了她,而出入宫门的记录上确实记载着薛牧之直到月色西沉才出宫。

皇帝对天心的话深信不疑,这样关乎女子名声的事任谁也不会乱开玩笑。

本着对爱女的疼惜和皇室的尊严,上早朝时,皇帝就下了一纸敕令,令薛牧之全家世代为奴,并发配边疆,永世不得返回帝都。

【糜烂】

那日之后,天心便搬出了皇宫,回到驸马府。

她知道她再也见不到他了,于是命亲信四处搜罗跟薛牧之长得像的少年。日子过的声色犬马,每日欢歌不断,半醉半醒中的天心看着面前一个个形似薛牧之的少年哭的泪如泉涌,醉了累了索性就睡在他们怀里。

她已成他口中刁蛮跋扈不知廉耻的公主,既然他如此轻贱她,那她便放荡给他看。反正,薛牧之也不会再爱上她了。

只是欢愉过后又是深深的落寞。

那个时候,帝都皆传闻天心公主生性骄奢,打骂下人不算,现在还养起了男宠,不堪的传闻紧紧扣在了这个曾经以美貌与才华倾倒贵族子弟的女子头上。

“你们都给我滚!你们都不是他!滚!”天心将最后一个男宠推出门外,她无力地跌坐下来,却没有触到想象中冰凉的地板,而是一个熟悉的温暖的怀抱。

她缓缓抬头,仔细辨认抱着她的男子,他的脸刚毅俊朗,不复昔日单薄寡淡的贵族气息,他熟悉的笑容仿佛阳光,温暖了几日未出过门的公主的心。

“小纪。”她欣喜地唤他,看来她忘记了那一夜他带给她的耻辱,“你终于回来了。” 她的臻首埋在他的胸膛,他亦抱紧了这骨瘦如柴的女子,低低道:“是的,我回来了,所以不许再胡闹了好吗?”

天心心中一震,体会到他轻描淡写几句话中卑微的深情,心中乍现一缕柔情。

她明白,他知道了她的所作所为后非但没有怪她,也不在她的面前提起这些事,只是将她当做贪玩的孩子,耐心地甚至有些企求的说,不要闹了。

这一霎那,她觉得和这样的男子相守一辈子,也不像想象中那么糟糕吧。

【真相】

驸马回来后,公主果然结束了奢靡的日子。每日与驸马游山玩水,气色也恢复了不少。但是下人们都发现,公主的温文娴淑并不是那么自然,驸马对公主的关怀备至也多了些许客套讨好的味道。

纪松烟的心里,有什么在他离开帝都时就已悄然改变了。过往那些毫无掩饰的真挚爱恋,被她当做尘土般践踏,就连他自己本身,在她至高无上的皇权之下,都是微不足道的。

而天心,却是真正感激纪松烟的,毕竟他原谅了她。而她也愿意找一个港湾,在他温暖无私的怀抱中终此一生。

他们这样相敬如宾的日子,已过了五年。

然而岁月就像无情的车辇,不放过任何一段温情。

天心在自己夫君的书房,竟然发现了她及笈之日写给薛牧之的那封信。信却从未被开启过。

瞬间眩晕的几乎让她站不稳,半晌,用手抵住眉心,她终于想明白原来薛牧之对她从来没有变过。

那时,小纪亦是爱自己的。所以怎么会把这封信交给牧之呢。

她忽然想起明明在她及笈前不久,他们还曾许下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誓言。然而却因为这一封未送出的信,让她误解了他,以为他反悔了以为他看不上自己。甚至她还深深伤害了他。

而牧之,他定也是这样以为的,所以那天在城楼上才会说出那样伤害自己的话。

他与她,是相同的啊。深爱对方,却以为被欺骗,所以愤恨,所以痛苦。只能伪装自己。

可是她转念一想,这些年里与小纪度过的那么多个日夜,小纪对自己的无微不至的关爱和宽容,都已如同阳光,一点点布满她原本阴郁不堪的天空……

“你看到了……”不知何时,纪松烟已站在天心的身后,“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你以为?呵,小纪,我那么相信你。”天心脱口而出,“牧之现在过的一定不好,他被我亲手陷害发配边疆了啊。我……我要去找他。”

她亦在心里告诉自己,回来后就好好的跟小纪过日子,再也不容许自己的脑海中出现薛牧之三个字。

若是放在以前,还未被她弄去运送粮草之前,纪松烟一定会拒绝。可是现在不同,他知道天心的能量所在,知道她是千万得罪不得的。运送粮草那几个月的日晒雨淋,艰苦卓绝让他毕生难忘。

于是他温顺的点了点头,并且宽容地为她跟皇上扯了个谎,说是带她去行宫避暑,一去几个月,足够她往返一次边疆了。

甚至,也光是去就够了,不用回来了。

【爱杀】

塞外的清晨是一天最冷的时候。

天心在寒冷的几欲将血液冻僵的清晨,终于找到了薛牧之。

他一张白净的脸沾满了污垢与疲惫,瑟缩在肮脏的墙角,身边是一堆同样发配而来的囚犯们,他们很快就要上工了,于是他的眉锁的更紧了。

这还是十六岁那个令天朝最高贵的女子都为之动心的薛牧之么?

有的囚犯迷糊中看到了天心,只当是做了梦,不然这样华美高贵的女子怎么会到这塞外逼仄的牢狱里来呢?于是又翻了个身继续睡去。只有那个人,不可置信地凝视着她。

“牧之……”隔了五年的时光,她低声唤他。而他却生生别过脸去,好像她于牢狱里又臭又硬的泥土无异。

她不顾他的冷漠,一把将他拉起来,走到牢狱外的驿站。

清晨的塞外不同于帝都,没有任何叫卖声,空气中是风的呼啸。

她凝视他的脸,鼻腔一酸,哭着扑上去紧紧抱住他。他惊人的瘦,她的心一疼,又掉下几滴泪来,“对不起牧之。对不起。都是小纪他没有将那封信交给你,让你误会了我……”

“公主,别让罪臣弄脏了你的衣服。”他用力地推开怀里的少女,一双眼睛却清冽明澈,仿佛在诉说这个少年曾经的俊朗风华,“那日纪公子来告诉我,你与他两小无猜,明日他就将向皇帝请求赐婚。也警告我切勿再对你有任何歹念。”

“是他胡说的,他、他也爱我,所以……”

“不必说了。”他仿佛醒了过来,转过脸去冷冷道:“事实是怎样又如何?我们全家被你贬谪至此,父亲母亲早在押送的途中就被那些官差打死了,我的姐姐也被迫与丈夫分离,刚到边疆就被当地的屠夫买了去,现在不知生死……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天心错愕极了,她不知道,事情竟会这么严重。半晌,她喃喃道:“可,我们一直都是相爱的啊……是不是?”

还未等这衣衫褴褛的囚犯回答,剑夹杂着边塞的寒风在这破晓之时呼啸而至。

还是薛牧之最先反应过来,拽住天心险险躲过一招,只见那两个黑衣人仍不罢手,继续提了剑向他们刺来,招招夺命。

破晓的晨光中,一个寥落不堪的囚犯拉着一个华衣女子急速狂奔,他们后面是两个犹如附蛆的杀手。

这是天心生命中唯一的一次狂奔,与心爱的人拼了命的在那荒原上奔跑。

她未曾想到,她会死于一场谋杀。

终是到了无路可走之时,身后是万丈悬崖,面前是夺命杀手。

眼看再没了生机,那华衣女子反倒镇定下来,她看向身边挚爱了多年的男子,一抹笑容绽放在她依然美丽的面颊上,那笑容亦幻亦真,她知道这是她此生最后一个微笑。

“我一直都恋慕你,心儿。”到了绝境,他方才把这一直埋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在死亡面前,一切都化作妄虚,只有彼此是最真实的。

她紧握他的手,在这辽远的塞外刺眼的第一抹晨光中纵身跳下了万丈悬崖。

【尾声】

夜幕下的驸马府。两个杀手前来复命,他们怎么都想不通,一向与公主伉俪情深的驸马爷怎么会去刺杀公主,而公主又怎么会一声不响的跑去塞外。

徒然升起的心痛攫住了纪松烟的心。为何还要心痛呢,是他亲自下令杀的她啊!可是不杀她,待她将薛牧之带了回来,死的就是自己!

她毕竟是天心公主啊,皇帝的爱女。一直以来,她高高在上,而他的爱,那么卑微。

一直都是……未曾改变。

一相遇,便是错。太执着,错上加错。

当一个男人的爱走到了末路,往往比恨还要不堪……便如他这般。

半晌,他清醒了似的,带着未干的泪赶去皇宫。他还要去演一场好戏。

他已经不打算去设想:也许,天心没有死。也许,她更愿意放下仇恨,与薛牧之贫贱一生,不愿再承受公主的身份所带来的痛苦。也许,她会原谅他……但这些对他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这情爱的天地中,已然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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