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小芭
宋天蓝•生活不该是这样一成不变的东西
我叫宋天蓝,有一对每天都在忙着赚钱的父母,以及一个常常骂我笨蛋的姐姐。
我们住在这个城市里随处可见的小区居民楼里,养一只毫无特色的中华田园犬,心甘情愿地过着白开水一样无波无纹的日子。
直到初二那年,我终于开始为自己平凡到丧心病狂的生活感到羞耻。
那之后的每一个清晨,我都坐在何聪新买的单车后座上不甘地想:不是这样的,一切都乱套了,生活不该是这样一成不变的东西。
至少来个人绑架我一次吧!然后那个只会羞辱我干瘪胸部的浑账姐姐就会突然良心发现,决定用自己做人质换我一条小命。当她做好必死的决心落入歹徒之手时,才发现绑架犯竟然是我们不爱洗脚的爸爸。事实上,他是外星人派来地球的间谍,而家里那只只会打嗝放屁的笨狗其实是一架宇宙飞船。
如果这些想法不太靠谱,那就让我被车撞飞三十米,然后失忆。于是我沦落为一个用尽一生去寻找记忆的悲情角色。
对于诸如此类的狗血剧情,我时常抱有很深的执念。这是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初中生可以对抗平凡生活的唯一利器。
可何聪却说:“宋天蓝,你这不是为平凡生活起义造反,你这是单纯的思春期提前综合症!”
我突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恍然大悟地想:是白树吧!他是我思春期提前综合症的根源,一定是这样!
于是我在单车后座上非常诚实地对何聪说:“你这屁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喜欢白树。”
说完我竟然脸红了。
何聪的后背突然挺得很直,像被人点了穴道一样僵直僵直的,然后他怪笑了一声,说:“靠,你这不是思春,你这是发春!”
我张牙舞爪地撕他的头发:“你这是嫉妒我心有所属!”
那时候我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只听见他哇哇乱叫:“宋天蓝!你不要搞乱我的发型!”
清晨的杨柳在学校附近散发出浓郁的青草香。白衣蓝裤的何聪载着白衣蓝裙的我,风驰电掣地冲向操场北侧锈迹斑斑的自行车棚,而我紧紧抓住何聪的校衫难为情地想:不知道白树会不会喜欢一个胸部发育不良的姑娘。
我拿不准,所以只好常常在放学后在操场边偷偷地看着白树。
他和几个高年级的学长打篮球,白色衬衫在冷风里猎猎作响。而我捧着一本英语书装腔作势地看,眼睛费力地翻过书本的高度,像雷达一样扫射着白树,由于用力过猛,常常会因为视觉疲劳而疯狂地流眼泪。
何聪•每天都像在吃火锅一样
我和宋天蓝的关系很不巧,是邻居、是青梅竹马、是朋友、是兄弟、偏不是恋人。
一个大男人说出“恋人”这个词还真他妈的别扭。可是没法子,我喜欢宋天蓝,我愿意为她沾上满身的别扭,这没什么好丢脸的。
宋天蓝和我从小学开始就是同班同学,小时候我觉得她特傻,每次她那个长着一对巨大胸部的姐姐伤心的时候,她都会拼命地做出各种古怪的鬼脸逗她姐笑。久而久之她有了轻微的鬼脸后遗症,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点向右歪——很可爱。
可爱是后话,那时候我只觉得她傻。
宋天蓝从小就生活在一个平凡且幸福的家庭里,就像电影里一个平铺直叙的镜头——缓和宁静,但是让人觉得温暖。
她每天都在抱怨她的爸爸不爱洗脚;她的妈妈不太会做菜,总是把菜炒得很咸,她只好把菜先在温水里涮一涮再吃。
每天都像在吃涮羊肉一样。她皱着两条毛毛虫一样的眉毛傻里傻气地形容着。
直到初二那一年,我们年级被选拔上参加省里的歌唱比赛,被选为领唱的宋天蓝在比赛那一天突然扁桃体发炎,放弃了参赛资格。
那天晚上我们像往常一样一起回家,她看起来心情很不好,两条搭在胸前的麻花辫也看起来格外毛糙,可是我想不出什么好听的句子来安慰她。
路过街区新建的第一大桥时,她忽然停下了脚步。
“何聪,你想不想听我唱一遍?”在那个夕阳浩瀚的下午,她用那双暖洋洋的眼睛望着我问。
我看着她午后暖阳般奇异地微笑,傻傻地点了点头。
宋天蓝清了清嗓子,立在大桥的一边开始清唱那首《让我们荡起双桨》。她的嗓音沙哑得让人感动,我呆呆地看着她,听着她的声音。在唱到“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的时候,她的声音抖出一个高亢的尾音。
“好听吗?”
她抓了抓毛糙的头发笑着问我,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我就是被这句话击中了体内费洛蒙的开关。
在那个奇妙的瞬间,我看见夕阳的余晖缓慢地流淌着,像清澈见底的溪水,倒映着一个少年对爱最初的诠释。
那之后没多久,真的没过多久,也就一年多的时间。短暂到我还没来得及理解,这种突然绽放在心里的情感来自何处的时候。宋天蓝就告诉我,她喜欢白树。
我早说过她是纯傻,一点看人的眼光都没有。
全世界都知道白树和周雨寒有一腿,只有宋天蓝这个外星人并不知情。
她还能知道点什么?她连我暗恋她都不知道!
宋天蓝•就是王力宏喜欢我何聪也不可能喜欢上我的
我希望我可以被白树的篮球砸中,砸得头破血流,然后被他横抱在臂弯里,幸福地奔向空无一人的保健室。
我一直在等,直到毕业前的那场篮球赛。白树手里的篮球终于脱轨了,却正好砸在坐在我前面的马尾辫女孩的脑袋上。
这个女孩就是周雨寒,何聪说学校里百分之八十的男生想跟她有一腿。所以有时候我也在想,说不定那一天的白树是故意砸中了周雨寒光洁的额头。
白树没有像我想象中的那样冲出球场英雄救美,他只是隔着人群喊了一句:“对不起”,然后在周围猥琐地笑声里镇定地走过来,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我说,“麻烦你送她去一下保健室可以吗?比赛还剩三分钟,我必须得赢。”
这是我们之间第一次实质性的对白,不是我的凭空想象。他的声音真的很好听,像星星周围温柔的光圈。
我的回答是:“好好好,好的。”
由于紧张,我接连说了四个好字,这件事让我反省了很久、后悔了很久、自责了很久、也傻笑了很久。
我扶着周雨寒去保健室的时候,她看着恍恍惚惚的我,突然佯装责备地问我:“喂,我被球砸中你有那么开心吗?”
这时候我才发现这个女孩她化了妆,黑的眼线、红的唇膏,锁骨上刺着一条胡须长长的青色鲤鱼。
还有就是,她的校服裙子至少比我的短了十厘米。
她看我怔怔地盯着她,又突然抛出一连串水银似的笑声,说:“看把你吓得,我逗你玩儿呢!”
我想我们永远也做不了朋友,她的张扬和特立独行是我所羡慕的,亦是我所畏惧的。
那天在保健室里,周雨寒一边往自己的额头上涂着红药水一边问我:“你是何聪的女朋友吧?”
我摇摇头:“不是,我们是朋友。”
她撕开一个创可贴漫不经心地说:“可是那小子喜欢你。”
我斩钉截铁道:“就是王力宏喜欢我何聪也不可能喜欢上我的,他是我的兄弟。”
周雨寒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自顾自地说:“白树那个王八蛋,竟然敢下手这么重,看我放学后不整死丫的。”
我说:“他不是故意的,刚才他和你说了对不起。”
周雨寒笑了:“他就是故意的,因为我和坐在旁边的傻小子多说了几句话。你看,男生的嫉妒心比女人来得还可怕,是不是?
然后她又说,“不过你别紧张,我们已经分手了。”
她一定知道我喜欢白树。
周雨寒•像一个刚出生小绵羊,谁都不忍心伤害她
和白树分手的那天,全班同学都到省里去参加歌唱比赛,每个人的脸上涂着老土的胭脂,傻缺一样伸长了脖子一起唱《让我们荡起双桨》。
听说那个领唱的女学生突然生病没能参加,好几个女生假模假式地表示同情:“真可怜,她那么认真地练习呢。”
那天我也没有参加比赛,一个人在操场瞎晃荡。我还记得几小时前白树那张受伤的脸孔,他生气起来也是干净善良的模样,无辜地问我:“周雨寒,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摆出一张有够恶心、恶毒地表情回答他:“玩儿腻了,白树,你该不会以为我周雨寒会和你一起一辈子吧?别开玩笑了。”
一辈子,我不是没有想过,一个女流氓、女阿飞、女混蛋,也不是没有想过一辈子的。
白树看着我,那双受了伤的眼睛真他妈的让我揪心,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在寂静无声的操场上,过了很久很久才说话,声音里透着一种让我想哭的情愫。
他说:“我喜欢你,周雨寒,我不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可是我们可不可以不分开?”
白树的眼眶通红,我听见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突然发出粉身碎骨的声音。
我们终究还是分手了。
他有个爱他的妈妈,那个可怜的中年妇女几乎要给我下跪般地对我祈求:“白树是个好孩子,他有很好的前途,马上就要中考了。周雨寒同学,我希望你不要成为他的绊脚石。”
其实我很想告诉她,我可以为了白树变好的。可以擦掉眼影和廉价口红;可以把裙子加长至脚踝;可以像那个被迫退赛的可怜小女生一样扎两个清爽稚气的麻花辫。
可是我知道没有人愿意相信我,就连我自己也没法相信。
我一个人在操场上走了很久,一圈一圈漫无目的地移动着自己的脚,直到有歌声从天台上沙哑地落下。
是那首《让我们荡起双桨》。
我寻着歌声一路爬上天台,看见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学生,她看起来像一个被家长打扮得干净可爱的洋娃娃,浑身散发着一种我永远也不会具备的气质。
那种气质是幸福的、可爱的,像一只刚出生的小绵羊,谁都不忍心伤害她。这个女生让我无端地感到愧疚,感到气愤。
她一定有一个平凡但是温暖的家,说不定还会有一个可以互相扶持的兄弟姐妹。她穿着在我眼里看起来像大码童装的衣服,笑得清澈可爱。
后来我才知道她叫宋天蓝,是那个倒霉的扁桃体发炎的领唱。
那一天的宋天蓝笔直地立在天台一角,像一株生机勃勃的小白杨,那么执着地唱着“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那一天的天台上,除了那个叫宋天蓝的女生之外,还有两个年少彷徨的灵魂静静伫立。
一个是在宋天蓝左边的角落拼命抑制着泪水的白树。
一个是在宋天蓝右边的角落泪水流了满脸的我。
宋天蓝•我以为我可以给他一整个宇宙
五百六十九天,是我和白树交往的时间。
高一那年夏天我终于鼓起勇气和他告白,我说白树,我喜欢你。
然后我就成了他的女朋友。
那一年我们都考上了省重点高中,我、何聪,还有白树。
听说周雨寒去了北京,在一所美术学院里做模特。我们班上有几个女生以前是她的同学,她们发出轻蔑的赞叹:“多好啊!脱光了站在那就可以赚钱,真让人羡慕呢。”
来我们班给我送午餐卡的白树正巧撞见这一幕,他把手里原本要给我的牛奶罐朝其中一个女生扔过去,然后在一片尖叫声中冲了进来,耳光响亮地落在女孩微微发抖的脸颊上。
那天是我和白树交往满一个月的纪念日。
纪念日之所以叫做纪念日是因为有人时刻记念着。白树不记得,所以那个纪念日原本就是可有可无的。
他被学校记了大过,“殴打女同学”这罪名简直比入室抢劫还让人齿冷。
我还没等到放学就从自习课上偷偷溜出去了。他的电话关机,他不想让任何人找到他,但是我可以。
我打车回到我的中学,买了两罐啤酒一路跑到天台。他果然在天台一角静静坐着,少年淡金色的面容蒙着夕阳,壮丽哀伤。
白树。我喊他一声,把啤酒抛给他。然后也一屁股坐在他身边。
他没说话,默默地喝完了啤酒,两眼呆滞地望着远方振翅回巢的鸽群。过了很久,他靠近我,叫我的名字,宋天蓝。
他吻了我,清瘦的手指托着我的下巴,笨拙得像个孩子。
那时候的我模糊地想:怎么办呢?我喜欢他这样深,我以为我可以给他一整个宇宙。
其实,我听说过很多白树和周雨寒的故事。白树喜欢周雨寒,喜欢得愿意没有骨气,她生气时他愿意说软塌塌的情话逗她开心。
周雨寒从小没爹没妈,只有一个爷爷照顾她。后来她爷爷胃癌晚期却没有钱继续住院,就被院方赶了出去。
当天夜里白树就砸碎了医院住院部的好几块大玻璃,当场被警察抓走。
那家医院的院长是白树的父亲,因此白树很快就通过人脉被放了出来。他又跑去住院部砸玻璃,他不停地被抓、被放、再被抓,直到院方愿意免费为周雨寒的爷爷治疗为止。
为了周雨寒,白树还做过很多被人津津乐道的事情,女生们不无妒意地说:“瞎了眼吧,为了那个女的还真是什么事儿都做得出。”
我想这可能就是我喜欢白树的原因吧,这个少年面对年少时的爱情是多么执著。
一个愿意为了爱情付出一切的人,是应该得到爱且被爱着的。
何聪•她也只有一颗心脏而已
宋天蓝谈起恋爱来还真是挖心掏肺得吓人。
她整天和白树那个王八蛋腻在一起,就像他脚下踩着的薄薄的影子。
有一天早晨,宋天蓝还像往常那样在楼下等我一起上学,我推着单车挨近她的时候就被她神秘兮兮地扯到了墙角。
“何聪,你看这是什么。”
她像献宝似的拿出一个粉蓝色的饭盒在我面前掀开了盖子——是寿司卷,一个一个整齐地排列在饭盒里,还矫情地用胡萝卜丝抠出一个一个让人心烦意乱的小爱心。
我真搞不懂白树那小子上辈子究竟做了什么善事,这辈子才能遇到这么一个一门心思讨他开心的傻姑娘。
给我的?谢谢了!我乘她不备迅速拿起一个扔进嘴里,还真挺像那么回事,至少不难吃。
预料中的狂风暴雨却没有降临,宋天蓝眨巴着那对小鹿似的眼睛可怜巴巴地询问我:“怎么样,好吃吗?“
我原本可以说,好吃个屁!
可是那个古怪的可爱的清晨,像是有一种魔法,让我不得不傻乎乎地告诉她:“还……还行吧……挺好吃的……”
我的话就像一把火苗,一瞬间就点燃了她眼睛里清澈透明的酒精。
“真的啊!太好了!”
她把那个饭盒递给我,“这是你的那份,白树的在我包里,才没那么容易被你偷袭。”
我把饭盒丢进书包里,心里有什么奇特的东西哐啷哐啷地响着。她那双为了白树闪闪发亮的眼睛让我心里很难受,真的!
我难受的不仅仅是因为我喜欢的宋天蓝把她的心掏给了白树。我难受的是,她的那颗心注定是要被白树不当回事的。
她也只有一颗心脏而已,我真怕她受了伤,就再也好不了了。
就像白树,没有了周雨寒他就成了一个废人,每天除了学习外就是拉着宋天蓝去初中的天台上发呆。
我不知道白树发呆的时候宋天蓝在做些什么?是不是寂寞地望着远方的鸽群,心里早已经疼成了一片模糊。
直到高二下学期,他们毫无悬念地分了手。
那天放学后宋天蓝一如往常找我一起回家,她背着大大的书包一屁股坐在我的单车后座上,“何聪,你能骑快点吗?”她问我。
骑到那座被霓虹灯装饰得花里胡哨的大桥时,我停了下来,转身看见宋天蓝在哭。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眉头拧到一起,整个人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我没忍住,慢腾腾、慢腾腾地靠近她,终于把她抱在怀里。
宋天蓝,我的小可怜!我希望你能明白,你拥抱的并不总是也能拥抱你。
北方的三月还下着雪,雪花肆无忌惮地砸在我们的肩上,砸在宋天蓝哭得像个小孩似的睫毛上,直到她哭累了,乖乖地坐在单车后座上。
一路上我们没说几句话,偶尔我会扭头和她说几句,她胡乱地应着,心绪早已不知道飞去哪儿了。
我没带她回家,而是去了我们的母校,那是一座小小的、稚嫩的小学校,墙壁上还留着我们画地乱七八糟的图画。
我站在走廊上说:“宋天蓝。”
走廊便碰撞出我的回音“宋天蓝,宋天蓝……”
宋天蓝为之精神一振:“何聪,原来这里可以听到回音啊!”
回音啊,回音啊……
她雀跃的声音一遍遍地传来。
我不去看她,像是下了什么狠心一样对着墙壁大喊:“宋天蓝,我喜欢你。”
回音替我一遍一遍地重复“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我知道我这是乘人之危,可是我必须要让宋天蓝知道:我喜欢她,喜欢了很久!
宋天蓝•就像一个人感冒了,你要给他吃感冒药才行
所有人都以为我被白树甩了,只有何聪对我说,宋天蓝你还是老样子,喜欢的东西就算再喜欢,也还是愿意放手。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曾经得到过一件花裙子,是我梦寐以求的那一种,纯白的蕾丝、布艺定制的扣子,每一个细节都让我的心脏怦怦直跳。
后来这件裙子穿在了姐姐身上,因为就在我得到裙子的那天晚上,我看见她在房间里偷偷地哭了。那时候我才知道,那也是她梦寐以求的裙子。
姐姐穿上我送给她的裙子的时候,脸上绽放出来的那种羞涩的、甜蜜的笑容,让我模糊地感知到心里有一个角落温柔地舒展开来了。
那是裙子穿在我身上所不能带来的奇异感觉。
我想何聪说的就是这件事吧,他总以为我是个乖巧懂事的好孩子。
事实上并非如此,我也有我奸诈狡猾的一面,比如周雨寒;比如白树。
中考那一天我在考场外面看见了周雨寒,她穿着一条葱绿色的小短裙立在校门外抽烟。我知道她是来看白树的,只是她没有出现在白树面前,当我看到白树骑着单车远远赶来的时候,周雨寒也看见了白树。
她匆匆熄灭了香烟转身逃跑了。
那一天的阳光正好落在她瘦瘦尖尖的下巴上,照亮了她脸上模糊不清的泪水。
我从没对白树说过这件事,我怕他知道以后,我们之间就连五百六十九天也不会有了。于是我自私地隐瞒了一切,我只告诉他,白树,我喜欢你。
我们在一起的五百六十九天我非常地快乐,真的!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是最快乐的。
可是渐渐地我明白,快乐的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白树!
白树!
我常常这样一遍一遍地喊他的名字,眼眶灼热。
就像一个人感冒了,你要给他吃感冒药才行。可是我不是,我可能是胃药,起到暖胃的效果,可是却治不好他的病。我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可是我无能为力。
这种无力的感觉让我恨不得自己从来就没有被生出来过。
所以我说:“分手吧,白树。”
他坐在夕阳下发了很久的呆,轻轻地点了点头,说:“哦,那就这样吧。”
那就这样吧。
为了表示歉意,我把中考那天看见周雨寒的事情也告诉了他,白树只是点点头,什么话也没有说。
我知道他在周雨寒那里受了伤,已经伤痕累累,失去了斗志。
不是我喜欢白树,白树就一定要勇敢坚强,就一定要振作,一定要如我所期望的那样立即买一张去北京的机票,朝周雨寒飞奔而去。
他可以是懦弱的,可以躲在自己的世界里长久地发呆,甚至冲动地打了女同学,因为他也只是一个少年而已,他也有一个少年该有的喜怒哀乐。
是我误以为白树是我爱的精髓,后来才懂,那只是我年少且足够丰沛的幻想;是我为同样平凡的白树,以爱的名义,镀上了一层耀眼光芒。
只要我愿意,他可以一直留在发光的星球,而那个星球只在我心里运转。
宋天蓝•我真希望他能像往常一样
高考结束后白树离开了这座城市,考去了北京的一所大学。
我在父母的好言相劝下选择留在本地读书,“这样多好,不然你一个人跑去外地我们哪里睡得着。”他们满意地看着我的入学通知书笑开了花。
还有何聪,他也留在这座城市,和我考上了同一所大学。
与其这样说,倒不如说是他的志愿完全是照着我的抄了一遍而已。
高考结束后的那个夏天我一直泡在何聪家打发时间,有时候一起打游戏,有时候什么也不干,就那么直挺挺地躺在太阳底下睡大觉。
何聪就躺在我的左边,扇着扇子,凉凉的风轻轻吹过我们的头发,就像小时候那样。
小时候的我们也经常这样紧挨着彼此躺在一张破旧的竹席子上晒太阳,那时候的何聪瘦瘦的、黑黑的,像个小猴子。
而现在,我转过头去看着他,他懒洋洋地躺在竹席上也看着我,我们就这样彼此沉默地看着对方,四周都是静悄悄的。
我又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个傍晚,那一天我刚和白树分手。
何聪载着我到我们一起读过的小学去。
他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喊我的名字,他的声音撞击在墙壁上发出许许多多的回音,“宋天蓝,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回音一遍一遍传进我的耳朵里,我静静地看着他,我只能这样看着他。
他那张永远只会揶揄我的脸上竟然泛起一阵红。
然后他就逃走了。
这个王八蛋竟然把我一个人丢在小学的走廊里逃走了!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校门外,四周那种凝固似的寂静才逐渐融化开来。我一个人沿着空荡荡的走廊慢慢地走,一直走到我们的教室里。
高年级组的晚自习还没有开始,教室里也是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那些桌椅板凳好像都被神奇的魔法变得很小、很小,小到我想用掌心把它们托起来,仔细地检阅我们童年时期的岁月。
我在我的座位上坐了下来,脸颊贴着书桌懒洋洋地看向窗外。
耳边是学校的广播站在播放的下课曲目,晚霞笼罩着窗外渐渐淡薄的落日,我的目光停留在旁边课桌的侧面上。
那是用手工小刀歪歪扭扭地刻着的字体,光束里蒙胧地闪现着。
“何聪LOUE宋蓝天”。
那个白痴,连爱这个简单的单词都会拼错。
我从记忆里抽身而退,从外面流进来的阳光把身边冒出胡茬的何聪洒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我一本正经地对他说:“何聪,你老实说,是不是小学的时候你就对我有过不纯洁的动机?”
何聪笑笑:“你管不着,我有未成年人保护法保护我!”
你尽可以不回答我,尽可以装傻,尽可以像上次一样把我丢在这一室的阳光下红着脸逃走。
可是何聪,我有话要对你说。
“何聪,我喜欢你。”
你一定觉得这样的告白不够珍重,因为一模一样的台词我曾经也说给白树听过,可是何聪,我喜欢你,就是这样。
我尽可能平静地说着这些话,心里却有什么不安的东西哐啷哐啷地响。
我真希望他能像往常一样,一脸揶揄,尽可能地取笑我。
可是他没有,他的眼睛甚至比我还要认真严肃。
我们之间没有以爱之名存在的光芒,因此一切都显得那样真实可靠。
包括我们所在的这个缓缓地旋转着的世界,包括何聪颤抖着落在我唇角的亲吻。
他的嘴唇还有西瓜的余味,可是我并不介意,因为就在这一刻,我看见十五岁那一年的自己,懵懂地站在何聪面前轻轻地唱着,唱着那首年华逝去之前嘹亮动听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