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深处少年蓝

2011-05-14 10:13绯火霁月
花火A 2011年7期
关键词:桃花

雪人推荐:绯火霁月,这个名字应该是这几个月来,我得到最大的惊喜了。从一开始一个小姑娘弱弱地在QQ上投给我一篇古代稿,告诉我她从来没有写过《花火》,却在看到她的稿子时惊艳于她教科书式的优美文字,新奇的故事情节。纵使在遭遇退稿时,她总是谦虚又愉快地接受,询问原因后再去认真琢磨,下次第一个交稿的还是她……到后来又发现她的校园、她的悬疑也驾驭得如鱼得水。哎,这个小姑娘到底还有多少惊喜在等着我们呢……

人间四月芳菲尽

周日天蒙蒙亮,我就被房东太太的“夺命追魂call”吵醒。

电话一接通,她就直抒胸臆地扯着嗓子吼:“小朋友,今天是最后期限了,再赖我房租你就滚出去啊!”

鼓膜被震得嗡嗡响,我把山寨砖头机拿远了一点。

拧开水龙头准备刷牙,却发现水龙头不出水——房东的催缴措施不光体现在口头的咆哮体,还具体落实到了断水掐电上。

寒假我帮人推销过洗发水,工资一直欠着没给。我在黑暗里冥思苦想了一会儿,觉着只能向苏袖求助了。

苏袖,现在在重点高中念书,我的初中同学,兼硕果仅存的好友,有个婀娜多姿的名字,真人也是大美女。

听说我要借钱,她说你不能长期这样东借西凑,拆了东墙补西墙,迟早垮墙!

大概是怕我某天真给穷死了,死时背负巨额债务——欠她的,苏袖好心要给我介绍兼职。

——帮一阔少养猫。

阔少家里不让养宠物,但阔少已经和那猫建立了跨越种族的深厚情谊,不舍得送人,只好出此下策。猫由我带回家养,他想念猫时,就call我带猫去鹊桥相会。猫粮猫碗猫砂等一切猫用品,都由雇主提供,800块工资就算纯收入。

阔少是苏袖的同学,约好大家中午一起吃个饭,把事情定下来。说吃饭,其实是面试。

“南天门”火锅店。阔少上洗手间去了,苏袖把菜单递给我。

素未谋面就痛宰人家,不太好。我的手指从海鲜类,滑到了蔬菜类。这时有人走进雅间,掩上门说:“菜还没点好?喝点什么呢?”

声音娓娓动听,我却像被什么扎了一下似的从椅子上弹起来。

时光待他很好,他比从前更挺拔俊逸,目光里、笑容里,有着散发自信的动人光华。

“干吗这么看着我,老同学,你不认得我了?”项展弘在装傻充愣,“给你点提示,当年英语老师给我起的英文名是Rainbow。”

我收回目光,转向苏袖说:“这活我不做,先走了。”

“喂,你干什么啊?你不是缺钱吗?”苏袖扯住我胳膊。

我挺冷地说:“可你没给我讲,雇主是这位我记不住名字的初中同学。”

项展弘在一旁耸肩:“我都不知道你这么讨厌我。”

“那现在你总知道了。”我说完就跑,一个久违又熟悉的声音,在后面不管不顾地大喊“谢芳菲!你给我站住”,周围人的目光跟看西洋镜似的。

我反而脚下生风似的跑得更快了。

天知道,项展弘并不是一个容易被忘记的人。其实我都记得,好的坏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得。

记得初一时三月份举行捐资助学仪式,他来插班,作为慈善企业家的儿子备受瞩目。

同龄孩子状如泥猴,就他每天穿熨烫过、一个褶子都没有的衣服来上学。他用的文具总是在班里引领潮流;吃的糖果装在铁皮罐子里,处处弥漫牛叉气息……

我们虽然同班,但是四月份才说上话。也许他只是突然想起课外延伸阅读里的那句诗。

“‘人间四月芳菲尽。谢芳菲,你的名字不错喔。”那是体育课上,他一边咕咚喝水一边对我说出的第一句话。

初春的风软软吹拂,新生的绿草瘫软在地,他的笑容轻飘飘的,像一层笼在五官上的光辉,让年轻纯粹的脸庞宝石般闪闪发亮。

后来每当我回想这一幕,似乎都会嗅到那年洋槐树下沁人心脾的花香隔空而来。

回忆依然坚如磐石,而我一败涂地。

一见封少误终生

从南天门出来我没有立刻回家,到了一个流动报刊亭看报纸。

我背下报纸中缝的几则招工信息。按图索骥找过去,结果不是嫌弃我没专业内的工作经验,就是招满人了或者不招兼职。

我垂头丧气地挪回住处,房东太太从黑洞洞的楼道口钻出来!她惊讶:“你还真的不在家啊,有个小青年在你门口砸了好半天的门了。”

楼道里烟雾缭绕,项展弘蹲在门口,面前有一堆长长短短带Davidoff标志的烟头。

他瘦削清决,手腕上胡乱缠一根宠物绳,绳子另一端套着只圆滚滚的花斑缅因猫。看到我,第一反应摸手机打电话,叫开锁公司的人不用来了——原来他刚才以为我是闭门不见,差点用非法手段私闯民宅。

看来这三年,他不光学会了抽烟,任性的LEVEL也进阶了。

“叫什么?”我一边掏钥匙开门一边问。

“项展弘。”他顿了顿,终于没傻到底,反应过来说,“哦,它叫‘桃花。”

我听了那是相当的鄙视。养只猫都一门心思要招桃花,他还嫌他身边的花花草草不够多吗?好歹给其他兄弟留个活口吧。

我一开门,项展弘扯着猫大摇大摆走了进来。他敢再自觉点吗?

他没想到吧,偌大的房间我只租住阳台。

之前有对小情侣和我合租了这套房,他们搬走后,房东太太把我的房租加了一百块,没撵我走已算仁慈。

好半天项展弘憋出一句:“猫还是给你养,人熟我比较放心,而且我记得你初中时也养过猫吧,有经验。”

这就是他厚脸皮地追过来的原因?他一提初中,我就不乐意了,明确表示不养。

“晚了。刚才房东听说我是你同学,堵住我收走了两个月的房租,正好是你这个月养猫的工钱。”项展弘不紧不慢地从兜里掏出一个纸片,“喏,她开的收据。”

我对着收据两眼发黑,瞪着项展弘。

“你的眼睛还是那么黑,以前全班数你白眼仁最少。”他突然说。

是,所以翻白眼都没什么杀伤力。我没接话茬,一脸为难地说:“房东不让养宠物。”

“工钱给你翻一番,不能再多了……”

“成交!”

项展弘走后,我逗了会儿桃花。它好像也意识到自己寄人篱下,沉默得像个猫布偶。

一开始我把它养在笼子里,后来发现这厮灵性高,就采取放养的模式。

穷人不放弃每一个挣钱机会。高三学姐用食堂的粉蒸肉当诱饵,让我帮忙做外卖的问卷调查。

任务对象是男生宿舍那边,我既不貌美如花也不伶牙俐齿,很多人兴趣缺缺。只一个帅哥不同,不光自己工工整整填完问卷的每一项,还动员了不少男生。

名字那个空他写上——封觐。

学校里有句流传很广的诗:“一见封少误终生。”

苏袖受人所托来送猫粮,顺便转达雇主“不要总是关机”的指示。我心血来潮掏出手机给她看偷拍的封觐侧脸,她两眼放光:“极品!”

后来苏袖回去不知说了什么,项展弘摸准我开机的时段,隔三差五打电话挤兑我。

说什么“听说你夜不归宿?你恋爱就恋爱,别影响照顾桃花的工作”,以及“桃花正处于生长发育期,需要家的温暖,爱的教育,懂?”云云。

几次三番,我终于把手机摔到了墙壁上:“温暖你毛线球!教育你毛线球!能不要每次都拿我当犯人审有木有啊?有木有啊?”

咆哮了一通之后我才警醒两个问题:一、手机在撞墙的那一刻电池板就飞了出来,关机了,对方其实一句都没听到;二、那是我的手机。

幸福总有番外篇

去ATM给远方母亲的账户里存钱。她千里迢迢投奔的男人,并不像当初以为的那样可靠,天天赋闲在家搓麻将,母亲的微薄薪水要养活一家三口——包括我那上月出生未曾照面的弟弟。

出来时天开始下雨,春雨绵密如针,沾湿人的精神。

我缩了一下脖子,掏出铃声大作的手机。手机被我用透明胶粘好了。

“我是陈小姐的同事,刁超,魔力PUB知道在哪儿吧?”是个温文尔雅的男声。

前不久在网上投了很多简历,一个陈姓女孩联系我,说公司正招兼职的平面模特。

我飞奔而去。外面还是“光天化日”,一走进魔力PUB立刻变成“不见天日”。酒桌边的刁超从头到脚都是4A公司穿着。

他话里暗藏玄机,暗示我只要我想,很快也可以换掉这一身洗到发白、穿到起球的褴褛衣服,成为“名牌代言人”。

刁超到吧台POS机刷了两瓶红酒。八百多,啧啧,够我做牛做马伺候桃花半个月了。

喝到第三杯,我突然想起常在外面玩的苏袖说过:和陌生人喝酒,只喝开瓶后的第一杯,如果感觉身体不适要尽快退场。

真理啊!我忽然头昏脑胀,视线里的刁超渐渐脱焦。

恍惚听见他提了新近蹿红的一位裸模,还说,眼下接的CASE,酒醉后摆拍正好可以表现出那种迷离的风情……

完了,“无知少女PUB遭下药,醒来后不着寸缕”——我明天会不会上地方报纸头条?

我自知大祸临头,手偷偷伸进裤子口袋,用尽全部力气长按住了“2”键。那是我设置的一键拨号。

我张牙舞爪地讨厌着项展弘,手机上却总能找到他号码的位置。就像我心里,总有那个人的一席之地。

我多么希望再次睁眼时,可以看到——

“是你?”我条件反射地说。

不知昏厥了多久,暖烘烘的太阳烤着我瞬间空白的大脑。我已不在魔力PUB,靠在距离那儿不远的街边长椅上。

“不然你以为是谁呢?”封觐笑眯眯地,“你晕了一个钟头,我看你呼吸平稳才没把你送医院去。现在感觉怎样?”

“神清气爽。”

封觐开朗地笑起来:“你恰好把刚才那场雨睡过去,一睁眼就看到雨过天晴,多好啊!”

一点都不好。我说:“我没有看见Rainbow。”

是的,雨过天晴没有彩虹,总觉得缺憾。

破手机不知道啥时候自动关机了,记录着一小时前的一通已拨电话,它犹如泥牛入海。人倒霉时大抵如此——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封觐执意送我回家。

路上他慢慢告诉我,下午他和朋友来“魔力”玩,撞上刁超搂着醉醺醺的我往外走。刁超在这一带名声挺臭,大家都知道他背后那模特公司不干好事。

他们截住刁超,把烟一发,仗着人多势众,软硬兼施地把我救下。刁超说,本来他也找不上我的,有个女孩给他牵线搭桥,说我钱少人傻,容易上手。

我这才明白自己是被陈姓女孩给阴了。但我和她分明素不相识!

走到半路我精疲力竭,和封觐去打车。

上楼时,我拎着鞋子,封觐背着我。

刚才钻出出租车时,由于踩着9厘米细高跟风驰电掣走了几站路,一沾地脚上的泡就破了,血流得十分壮观。

我还没研究出封觐是不是我的那杯茶,但这一刻因为难得地呵护,微妙地幸福着。

——让我想起三年前在洋槐树下,被阳光穿过的感觉。

可我逃不开那个不幸的怪圈,我的幸福一律无法稳妥持久,总有横生枝节的悲伤番外篇。

我看到,一个人以蹲坑的不雅姿势蹲在我屋子门口,抬头瞥见我,站起来把手里的烟往地上一摔,狠狠踩熄。

永远都是路人甲

我先发制人问他来做什么。

项展弘说有人打他手机,他当时没接到,回头再打关机了。

“咳,或许人家打错了。”我说。

“我想也是。”他的目光掠过封觐扶着我的那只手,凶巴巴地话锋一转,“桃花呢?刚才我怎么唤,屋里都没反应!”

是了,桃花和他情投意合,项展弘在外面吆喝,它必在里面挠门,活像被雷锋塔隔开的许仙和白素贞。

我交代:桃花和我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我给它更多自由,它保持回家吃饭睡觉的自觉。

三个人一起等桃花回来。狭小的阳台塞下两个长手长脚的男孩,外加一个我,挤得慌。

“走吧芳菲,我请你在楼下随便吃点什么。”封觐突然说。

Good job!封觐自然而然地无视了某人,我在心里为他叫好。

“呵,她不吃‘嗟来之食,上次到了火锅店她都跑了。”项展弘说。

我气得腾地从旧沙发上站起——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姑娘气喘吁吁闯进来,看到封觐时脸一红,扭头瞥到项展弘时,脸干脆变关公。

我认出她是隔壁腼腆的租房客。

“谢芳菲,你、你家的猫掉到附近臭水沟里啦!”

原来邻居加班回来,路过附近烂尾楼,楼旁一条臭水沟布满垃圾,桃花的小脑袋就在上面浮浮沉沉。她想拉它起来,无奈太远够不着。

我们赶到时桃花已经呛了几口水,踩踏着漂浮的建筑垃圾,才没完全沉下去。

项展弘把长竹竿捅到桃花面前,叫它抓住竹竿。

桃花虽被宠上了天,究其DNA还是一只中华田园猫,根本听不懂。项展弘的呼喊,渐渐变得焦急和慌张。

桃花对他意义非凡,这让我始料不及。

最后是封觐拉住项展弘,他下到臭水沟较浅的地方,把哆嗦的桃花捞起来。一千块一条的Levis被污水搅成了抹布,他也浑然不觉,抱着失而复得的宝物笑得眉眼弯弯。

作为旁观者,我的感动刚有泛滥地趋势,便被一声怒吼打断。

“谢芳菲,你拿了我的工资,周末却和人厮混,对桃花疏于管理以至于差点把它害死,你不觉得良心不安吗?”

我们站在烂尾楼边一个土坡上,项展弘眼里的小火苗蹭蹭上蹿。

项展弘真是个恶棍,他的毒舌是一种天赋。他就这样不打草稿,而十分流利地抹黑了我,还牵扯进无辜的封觐。

“别说是你的猫掉进臭水沟,就算是你在我面前跳火坑,我也会闭上眼睛。”我也愤怒了。

我没有看到项展弘是如何爆发的。只感觉被人一推,霎时天旋地转,便从两米多高的土坡上滚了下去。

感谢那堆废水泥,发挥了中流砥柱的作用,让我没掉进臭水沟里。

我看到项展弘抱着桃花飞快地跳下来,摇我肩膀:“你没事吧?”

“你他妈缺心眼是不是?”项展弘的衣领被封觐拎起来,“这么高摔下来会没事,换你摔一个试试!”

——其实我抗打抗摔,还真没事。

胳膊小腿乱飞,两人扭成一团。不过项展弘没怎么还手,被动挨打。

桃花害怕地缩进我怀里,一下下舔我手背。

我突然觉得,自己的退步一日千里。以前再不济也是输给一美女,现在居然沦为一只猫的手下败将,人生是有多飞禽走兽!

也许路人甲的使命就是反复被炮灰吧,完了还得自己扫拢这堆灰烬。

那天项展弘带走了桃花,奇迹般地高风亮节,没最后给我致命一击——让我退他工钱。

回家后封觐问我,项展弘就是Rainbow吧?封觐肯定发散思维了一下,想想我睁眼后那句疑问,和给项展弘打电话的事,不难发现真相。

也就在那天,我顺理成章成了封觐的女友。他说,我不必非得知道你喜欢谁,我只知道,我喜欢你。

往事深处的少年

高二下学期功课紧张,我一如既往的生活里多了个封觐。

封觐很会照顾人,大概是因为家里有患怪病卧床不起的妹妹,却一直查不出病因。他说,以后工作了一定带妹妹出国治疗。

我再也没有见过项展弘,却见到了他的猫。横穿广场时,看见一珠光宝气的女人亲昵地抱着桃花,女人的面目似曾相识。

我明白过来。

苏袖在电话里坦白,项展弘家并没有禁止他养小动物。

我终于爆发:“他穷极无聊吧,捉弄我很好玩?还用一千六一个月砸得我晕头转向,如果钱多烧得慌,干吗不再多养几只猫?”

苏袖替项展弘解释,我连她也不理了。

按他们的观念,一日呆傻,终生呆傻,我想项展弘玩游戏之所以找上我,是因为念初中的时候我脑袋不灵光,常被欺负。但三年后的我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啊!

……真是这样吗?我忽然心里很没底。

项展弘,还记得当年学校人工湖畔,词不达意向你告白的谢芳菲吗?

那天我准备充分,专门去平时妈妈盘头发的发廊化妆。里面的阿姨误以为我是要参加学校的大合唱,给我点上了美人痣,樱桃小口,以及对称分布的椭圆形腮红……

项展弘一见我,笑得前仰后合停不下来,这严重影响我的发挥,导致我打好腹稿的台词不翼而飞。

苏袖的出现,让我有一种得救的感觉。我打赌项展弘也是,看了我的“媒婆妆”,他急需班花干净秀丽的容貌洗眼睛。

她问我们在做什么?项展弘摊摊手表示一头雾水,只是看了文具盒里的小纸条来赴约。

“项展弘,我是想问你,问你……”情急之下,我找了个最失败的切入口,“是不是喜欢我们班花呢?”

初中时代的苏袖,离“思想上的女流氓”还有一定距离,她羞愤地跑走了。

项展弘的表情犹如黄花闺女被冤成了半老徐娘般,大吼一声:“丑八怪,你真八婆!我的事不用你管!”也跑得没了影。

当年我真是单纯啊,或者说单蠢,一句话就让我万劫不复。

我在路上磨蹭到很晚,边哭边乱掐旁边的东西。第二天清早,附近市民惊奇地发现那一路行道上开的花,不知道被哪个变态摘下来揉碎了一地。

那时离中考只有十天。

再后来,我就变了。

我在同学QQ群里和苏袖愈聊愈投机,可见我内心变牛叉了,再也不会为一句话人仰马翻,独自流上一个晚上的眼泪。

高二期末考试后,封觐把我甩了。

我不知道原因,还是强装笑颜挥挥手说:“我本来就没想过和你白头偕老,我随时准备好孤独终老。”

“你啊,嘴巴嚣张,行为端庄。”封觐说,“而且,你是不会孤独终老的。”

这个时候,我尚且不懂得封觐这份笃定从何而来。

我更萎靡不振了,暑假里坐车去打工,坐过了站。我跳下车一看,某中学站,他们假期里也开了提高班。

可恶的墨菲定律生效,一个熟悉身影赫然出现在重点中学门口。追出来一女的,面相刁蛮。她的声音介于发怒和撒娇之间:“我叫你站住,你没有长耳朵吗?”

项展弘不买账,无动于衷地往前走。

我激动得从候车亭大幅广告后面跳出来。我认出了女孩的声音,当初陈小姐找我去应聘平面模特时,有过一番长谈。

可我没有追上去,而是咬牙切齿地看他们一前一后地走远。

我满心悲愤地给苏袖打了个电话,说要是她守口如瓶,我可以告诉她件事,充分满足她的八卦欲。

我忘记了,苏袖除了喜欢看热闹,还喜欢当小喇叭。

当天下午我就接到项展弘的电话。他说陈庆庆对付我的事,他也刚知道,想和我谈谈,周六务必一见。

我的目光落在手边的相框上,说好。

即使项展弘来过出租屋几次,也没发现那张照片里除了我,还有他。

中考结束后,我貌合神离的父母离了婚,母亲远走,父亲组织了新的家庭。

在失去一切的那个暑假,我从班级QQ群里得知项展弘会回母校拍纪念照。同一天我亦偷溜回去,拜托门卫给我也拍了一张。

我们没有一起照相,受益于巧妙的取景罢了。照片里,项展弘是远处一个模糊的小黑点。但我每次看那张照片,都能认出那小黑点就是他。

是我确凿无疑喜欢过的,流光溢彩、光华无限的一个男孩,他就在那里。

一生与君几擦肩

周六我准时出现,十分钟后项展弘打来电话,要换地方。

我肉疼地付了最低消费。而他说的另一个见面地点,和这咖啡厅分别位于城市的南北两头。

这次我不贸然进去,门童似的杵在咖啡厅门口。

一刻钟后再打项展弘的电话时已经关机。我明明随时可以转身离去,却怀抱“再等一会儿吧,说不定他正在赶来的路上”的想法,等了他一下午。

当建筑物的轮廓在夜色里逐渐模糊,我知道,我又被捉弄了。

后来项展弘躲我躲得非常彻底,整晚关机。我突然非常难过,不停拨打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我生于黑暗,有一双映不出彩虹的很黑的眼睛,你不会属于我,永远不会。”我对着黑掉的手机屏幕说完,便把手机扔进了楼道垃圾箱。

说到大学,我想考免费的师范生。然而高二暑假我的命运又发生了戏剧性转折,父亲良心发现关心起我来,花钱把我转到了一所稍好一点的学校。让我不要担心大学学费。

听说他的第二次婚姻又出了问题。

我断了和从前的所有联系,在新学校宛如新生,高三我埋头苦学,时间过得飞快。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十八年来我头一次稍微看得起自己。虽不是顶好的学校,属于项展弘之流不屑一顾的那种。

9月去报到,解放区的天啊,瓦蓝瓦蓝的!

某一天,我毫无征兆地接到苏袖的电话。她在市公安局有人,才查到了我的信息。

就我不告而别的事,她对我进行了不遗余力地冷嘲热讽,挖苦打击,我据理力争。

“有种你现在就挂电话,挂啊。”苏袖说,“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你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反正在你的世界里你总是受害者,纯洁无辜,永远如此。”

我握着电话沉默了。

苏袖的话补完了我所不知道的真实:

“在人工湖畔那次,项展弘撇下你追上我,说他一点也不喜欢我,叫我千万不要因为你的胡编滥造就缠上他。我当时多么想对他除之而后快。

“你初中时,帮隔壁邻居养过一只土猫吧,桃花其实是那只猫的崽。你别不信,中考之后项展弘去找过你,大概是想为说了重话的事道歉。得知你搬家了,挺失落的,鬼使神差讨了你邻居的猫崽来养。那时我就发现他不对劲了。

“你知道自己还挺值钱的吗?封觐干净利落地和你分手,额外得到一笔给妹妹治病的钱,他何乐而不为。那段时间项展弘卖iphone、ipad、手提手表,砸锅卖铁只差没把他自个儿卖了。

“得知他的追求者,那个陈庆庆,差点因为嫉妒把你害了,他当众给了她一耳光。

“高二暑假你又转学,你无故失踪上瘾了是吧。项展弘约你出去那天,陈庆庆突然和她的干哥哥一起出现,说要揍你们出气,到南面某个咖啡厅却扑了个空。那帮人不肯罢休,项展弘那傻瓜就自己站了出来……那次他伤得挺重,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派出所都立案了……”

我握着手机蹲在地上,一时间缓不过气来。

但是我却再次感受到了许多年前,被阳光穿过的喜悦。

“他现在在哪里?”我问。

“发挥失常,考到了你们学校。”苏袖回答。

项展弘的新手机号、系别、班级,苏袖统统不告诉我,决心要让我也吃些苦头,彰显她在友情上面没有厚此薄彼。

连续一周,我只要想到可能在学校某个角落碰见那人,就无法平静。

但是一直没有,我不禁怀疑苏袖是不是在诓我了。

你看花都开好了

马哲老师非常幽默,公共课离奇火爆。

我不得不提前去占座,在前排座位上贴纸条:“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周四7-8节课占座,谢谢!不要撕掉,如果撕掉,你不厚道。”

我去上课时纸条还在,只是后面多了几楼的回复:

“1# 沙发之。纸条太土锤并且太不人道了,建议楼主下次用醇香朗姆酒烤鸡腿占座。”哟,还点餐呢。

“2# 板凳~Ure welcome.”

“3# 沙发(楼上的全部默认为天花板)看到这行字时,请在脸与黑板平行的前提下,目光左甩90°。”落款——“桃花的主人”。

我扭头就看见项展弘,他坐在窗边,像检阅小兵的首长,十分沉得住气地冲我挥了一下手。身后高悬一轮圆盘似的太阳,使他整个人看上去……佛光普照。

据说,彩虹的最小单位是眼泪,我黑的瞳孔,藏着一滴名为项展弘的泪,是否也能算作留住了彩虹呢?

大一快结束时苏袖也恋爱了,听说家乡的“桃花”已经快胖得走不动路了。

我终于想起问问,为什么给桃花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他蔑视着说,他都忘了我初中语文很少及格,早知道就不该这么富有文化气息地迂回地暗示我。

——你不知道“人间四月芳菲尽”的后一句,就是“山寺桃花始盛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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