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你流浪过的一个地方

2011-05-14 10:13独木舟
花火A 2011年1期
关键词:拉萨

独木舟

人这一生说到底有什么是不能取代的呢?青春被苍老取代纯洁被世故取代,爱情被伤害取代……然而回忆却是永远不会被取代的。

题记:

我想用这个故事回答你,这些年我所写的每一个故事,都是真的。

我文字里的每一个女主角,程落薰,周宝音,程磬舟……都是我自己。

亲爱的,不要为那些女主角难过,至少我可以欣慰地说,她们都曾见过她们的梦。而你要知道,所谓人生,其实就是不断地与爱相遇然后分離。

楔子

在乌鲁木齐的最后一晚,气温骤降,我披着那块在大理买的披肩坐在你的身旁,默默地喝着乌苏啤酒。

明日便是離别,不知何日再见的離别,这样想着,心里便涌起了淡淡的伤感。

大家都在说笑,一派其乐融融的氛围,我伤感地想,也许你们都是时常迁徙的人,所以习惯了聚散,所以对離别这回事看得很淡。

但我做不来。

终于抬起左手拍了一下你的肩膀,你侧过脸来看着我,挑着眉,一言不发。

我静静地看着你说,明天清早我就要走了,你还不肯告诉我为什么这串紫檀木念珠是一百零九颗吗?

你笑了,过了半天才说,我还是不告诉你。

经历三个多小时的航程,从乌鲁木齐起飞的飞机落地前的半个小时,我听见广播里说,长沙的地面温度为三十六摄氏度。

我吓了一跳,我想怎么会这样,我出去了整整两个月,怎么我熟悉的这座城市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过?

也许改变的从来都只是我们自己的心境,而非客观存在的世界吧。

落地之后,那个英俊的机长替我从行李舱里取下背包,四十五升的容量装不下我这一路满满的感慨与回忆,他笑着问我,背得动吗?

我点点头,也回报一个友善的微笑,当然。

但其实,背不动又有什么别的办法,你已经不在我的身边,不会再有一个人看到我不堪重负的样子就干脆利落地把我的包拿过去,替我背着。

已经熟悉,习惯,并且心安理得地享受过一路上你对我的照顾,突然之间一切都没有了,真的有些不知所措呢。

坐在机场大巴上,回想起两个月前離开长沙时那天机场大巴爆炸的新闻,只觉得恍如隔世。

你有过那种感觉吗?就像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在梦里去到了很多地方,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可是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其实还睡在熟悉的床上。

打开公寓的门,沉闷的空气迎面扑来的那一瞬间,我便是那样的感受呢。

放下行李手机便响了,朋友打电话来问我回来了吗,安全到家了吗,带了什么礼物吗……

我老老实实地回答说,到了……礼物?我平平安安地回来了,这算不算是礼物?

挂掉电话才猛然惊觉偌大的房间里只有自己的声音在回荡,显得那样寂寞,握着手机,我想要不要跟你发条短信报一下平安呢?

最终我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换掉了厚重的牛仔裤,开始打扫卫生。

电脑的音乐很大声,我沉默地收拾着凌乱的房间,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把各种小饰品放进收纳盒,抹灰,扫地,拖地,累得自己满头大汗。

全部收拾完之后,看着窗明几净的房间,这才意识到自己饿了。

在头等舱吃的那顿有别于往日的飞机餐也经不起这样剧烈的劳作,拿出小锅接满水,准备煮一包泡面时才悲剧地发现,要去交燃气费了。

还来不及换下被汗湿的T恤,穿上帆布鞋走在熟悉的街道上,擦肩而过的路人的话语是那样亲切,可是突然之间,就像被针扎了一下,我怔怔地站在梧桐树下,想起二十四小时之前我们还在一起,在乌鲁木齐的二道桥逛大巴扎,你告诉我“巴扎”就是集市的意思。

你买了一把我叫不出名字的乐器和两颗狼牙,而我则傻乎乎地买了一大包葡萄干说要带回长沙。

突然之间,我站在路边捂着嘴就开始哭。

我得承认,我还没有适应从跟你朝夕相处风餐露宿一下子回到一个人孤独的状态。

知行,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们真的,不在一起了。

有些地方一辈子可能就去一次,所以跟谁去,很重要。这是你在旅途中随口说的一句话。

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半天都没有动弹。

你说得很对,世界这么大,风景那么多,但旅行的意义并不在于拍了多少照片,走了多远的路,而在于在旅途中,是否找到了与往昔不一样的自己。

对我来说,能否找到跟往昔不一样的自己,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跟什么人在一起。

年少的时候,我总把“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句话挂在嘴边,可是那个时候年纪小,说的是一码事,做的是另外一码事。

在我精力最充沛的时候最热衷去的地方就是夜店。

每个周末的夜晚,我们一群女生总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化很精致的妆,穿很华丽的衣服,一大早就赶到最热闹的酒吧去占位,生怕去晚了错过看帅哥的机会。

时间是平行的,在我毫无节制地挥霍着大好青春的时候,你背着相机在世界各地的风中行走。

我们刚认识的那天晚上,古城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温度有点低,你坐在我的旁边弹着吉他唱《加州旅馆》,一群外国朋友走过来坐下,开始大声聊天。

你有些不悦,放下吉他对那个充当他们翻译员的姑娘说,如果你们要聊天,麻烦换个地方。

她喝了一点酒,脸上带着亢奋的神情,根本没有听到你说的话。

你皱着眉,又重复了一遍,她还是没有听见,坐在你旁边的那个金发男生莫名其妙地看着你,他倒是听见了,可是他听不懂。

后来想想,我真正被你秒杀,就是在接下来的那一刻吧。

你把吉他放到一边,正色说了一串英语,语速之快到我连一个单词都没有听清楚。

我的英语早已经丢光了,有一次在公寓的大厅里等电梯时,跟我住一栋楼的那个黑人朋友跟我打招呼,我红着脸尴尬地对他说“I just can speak english a little”,他误以为“a little”是我谦虚的说法,继续热情洋溢地与我攀谈,在接下来的那番艰难的交流里,我恨不得从此搬離这栋公寓,再也不要见到他了。

所以当听到你那一串流利的英语时,我的敬佩之情立刻油然而生,当然,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你其实是在美国长大的。

而那个只顾着聊天的翻译姑娘则忙着跟你道歉,不停地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后来你又唱了别的歌,声音低哑的,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你,唯独我的眼睛盯着木桌上的烛火,那个瞬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坐在我旁边的那个外国男生的眼睛是蓝色的,他忽然笑着小声问我,Do you love him ?

我一怔,看着他年轻的笑容,忽然之间觉得自己好像是过了大半辈子的人,关于“love”这回事,完全不可能这样轻描淡写地说起。

可是我点点头,小声地回答他,Yes。

可是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的是,明明只是一句玩笑话,何以我会回答得那么真诚。

这段小插曲你从来都不知道,认识的时候不知道,彼此熟稔了也不知道,直到我们分开,各自即将回到自己熟悉的生活中去时,你依然不知道。

那么好吧,知行,我想这个秘密你一辈子也不必知道。

那天深夜的古城那么安静,我们走在石板路上有一搭

没一搭地聊着天,你问我,接下来的行程有什么安排?

我想了想说,进藏。

漆黑的巷子里你的眼睛亮得就像寒星,你笑起来的样子有那么一点沧桑,你说,这样啊,正好我也要再去西藏,不如一起?

多年前我就想过,就算不能跟深爱的人白头偕老,那么至少一定要跟自己最喜欢的人一起去两个地方,一个是香港,一个是西藏。

因为生活中一些琐碎的事情,所以在我出行之前,我的港澳通行证就已经过期了。

既然不能南下,索性一路西行算了,我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是有那么一点豁出去的意思,还有一点赌气的成分。

我承认我有时候,真的挺幼稚的。

潜意识里我是在跟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出现的“对的人”赌气,反正进藏有四条线路,川藏线,滇藏线,青藏线,新藏线,反正你TMD还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的哪个角落,我自己先去就是了,大不了以后你再陪我走另外几条线。

尽管口口声声地说着自己能吃苦,什么都不怕,可实际上我根本就没做一点准备,当你得知我穿着裸肩雪纺裙,人字拖,拖着复古小皮箱进藏时,你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说,你是不是疯了?

到了这个时候我才想起来,那天晚上你说的是“再去西藏”。

再。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我才知道,除了最简单的青藏线之外,其他的你都走过了。2008年最乱的那段时间,你一个人从二一九国道的起点叶城出发抵达了终点拉孜,最后到达了拉萨。

看着我懵懂无知的样子,你长叹一口气说,我们不是去海边度假,你穿这样的裙子会冻死的,我们走的是新藏线,路上根本就不可能拖箱子,还有你的化妆品也没必要带了,过了日喀则之后基本就是无人区,平均海拔都在四千五百米以上,你打扮得那么漂亮给藏羚羊看吗?

我呆呆地看着你的嘴一张一翕,整个人好似置身于云雾之中,思绪混乱,我什么时候说要跟你一起去阿里,去新疆,穿越无人区?

可是你就这样轻易而坚定地替我做了主,篡改了我原本既定的行程,并且,更重要的是,我居然就这么心甘情愿地顺从,没想过反驳。

似乎是从那天开始,我便改口叫你老大。

老大你带我去买背包,我选了明黄色,理由是这个颜色很上镜,在我和老板讨价还价的空当你站在一旁看着我笑。

你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已经有一些细纹,隐约能让人感受到些许沧桑,我想也是,一个走了那么多地方,看了那么多美景和美女,经历了那么多生活在城市里朝九晚五的人一辈子都无法想象的事情,有些沧桑也是很正常的。

但你的笑容,时常会让我想起年少时爱慕过的少年,一样的漫不经心,一样的不以为然,一样的放纵不羁。

不羁啊,当初跟你还不是很熟的时候听你的朋友说你不羁,我还以为你爱好灯红酒绿,爱好香车美女,却没想到你其实是乐于亲近大自然的。

这么多年,我也算阅人无数,却偏偏对你看走了眼。

买完背包你带我去买芒果,我穿着湖蓝色的长裙安静地站在你的旁边,水果摊老板是你的熟人,他挤眉弄眼地对你说了一句很隐晦的话,那么多里面,这个最好。

我虽然没有你聪明,可是也不会傻到以为他说的是你手里拿着的那个芒果。

但我依然保持着脸上得体的微笑看着他,假装什么都没有听懂。你没有接话,依然头都不抬地认真挑选芒果,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知行,装傻这回事,其实真的不容易。

走在回去的路上,我心里有那么一点酸楚,但遇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之间不可能发生什么,就算是彼此有淡淡的好感,但理智让我们都选择了在沉默中悬崖勒马。

这世上很多事情注定只能浅尝辄止,陷得深了,心就会疼。

知行,当我重新回到一个人的生活,抽烟,熬夜,开着台灯看书看到天亮,每天睡到中午起来叫外卖,吃不完就分成两份吃的时候,我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所谓最好的时光,究竟是过去,还是未来?

张爱玲在《十八春》里借由顾曼桢说的那句话现在已经被人说得泛滥了,她说,我们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任由世界再大,科技再发达,可是在时间的坐标轴上,回忆和往事都是那样仓皇,找不到一个可以陈放的角落。

那些回忆和往事往往就是我们所说的最好的时光,如此说来,回不去的,就是最好的时光吗?

可是仔细想想,就算回得去,又能怎么样,爱得那么痛苦,那么沉重,该分離的到时候还是要分離,该破碎的到时候还是要破碎。

人们常常安慰自己也安慰别人说未来一定是幸福的。

知行,你那么聪明,你能不能告诉我,是否最好的时光与幸福,是永不相见的。

可是在你身边的时候,我是那样明确而清晰地感受过幸福啊。

按照计划,我得独自先进藏,你走另外一条线,十天之后在拉萨跟我会合。分开的那天你反复叮嘱我要注意的事项,到了高原不要做剧烈运动,不要乱吃东西,刚去的头两天尽量不要洗澡,晚上没事不要一个人到街上乱跑……

顿了顿,你又说,至于药品,面膜这些东西你就不用带了,我会备着。

我聆听着平日说话干脆的你像个长辈似的谆谆教诲,没来由地脸上便绽开了笑。

也许是那笑容里的戏谑成分太过明显,你伸手拍了一下我的头,笑什么笑,认真听着,都记住了,要不死在那都没人管你。

那你呢?

我挺直了背脊,一动不动地盯着你。

其实这句话一说出来我就后悔了,我从来都是个识大体的姑娘,怎么没来由地问出这么一个自取其辱的问题,无论你怎么回答我,这个脸都已经丢了。

果然,你怔了怔,转移了话题,那边紫外线很强,你没有帽子吧?

还不等我开口你就转身打开衣柜拿出两顶不同风格的帽子摆在我的面前叫我选,我头突然“嗡”的一声就大了,你不知道吧,身为双子座,我生平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做选择。

我们的一生自始至终要做多少选择呢?如果每个选择都像是“中午吃饭还是吃面”这么简单就好了,可惜不是……

读书的时候要选择文科还是理科,长大时候要选择理想还是现实,还有甚者,面对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要选择坚持还是妥协,面对自己不爱的人要选择委曲求全还是当机立断。

每一个选择,都有可能影响到人生的走向。

我踌躇地望着两顶帽子,犹豫不决。等了很久,你说,磬舟,别选了,都拿去吧。

平时的你面对别人总是有些强硬,可是对着我那些琐碎的缺点,你似乎有无限的耐性可以宽容并且谅解。

除了那两顶帽子之外,那天我还拿走了那个你戴了一年多的耳圈。

我的耳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东西穿过去了,有时候我自己都疑心它们是不是已经愈合了,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可是耳圈穿过去的时候是那么顺畅,一点疼痛感都没有。

我开玩笑同你说,我知道你从来不买便宜货,这个多少钱?

你神色倨傲地看着我,语气里有那么一些清高,我戴过的东西,只送不卖。

知行,后来想起,我唯一一次在你面前泄露出对你那超过普通朋友的感情也就是那个时候吧,我收敛了笑容,也正色回应你。

如果不是你戴过,就算是蒂凡尼我也懒得要。

你呆了一秒钟,然后笑了,月光照在你的脸上,宛如

万年冰川开始融化,就如同我们最初认识的那样,你的眉目如此可亲。

而我也终于相信歌词里所唱的是真的,在有生的瞬间能遇见你,竟花光所有运气。

在拉萨等待你的那些日子充满了忐忑不安,也充满了期盼和憧憬。

我没有听你的话,一到拉萨我放下行李就奔进浴室去洗澡,晚上的时候背着相机一个人跑去布达拉宫门口拍夜景。

知行,我真喜欢拉萨的天空,无论白天还是晚上,都让我心折。

看过这样的天空和夜幕,心中很多迷惑与困顿会在顷刻之间豁然开朗,我不知道别人是否会有同样的感受,但那一刻我整个胸腔里,涌起的是前所未有的震动。

第一次站在布达拉宫门口,我屏住呼吸,几乎热泪盈眶。除却我本身就是一个矫情的人之外,还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感动盘旋在我的心头,那一刻,除了眼中滚烫的泪,我想不出还有别的方式可以彰显我的虔诚与崇敬。

北京东路与别的城市的街道并没有任何的不同,两旁也是服装店,快餐店——我是说,如果没有布达拉宫的话,它与别的街道没有什么不同。

布达拉宫门前有一大群鸽子,一对祖孙正在给它们喂食。间或有手执转经筒的藏民从我的面前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他们口中念念有词,神情坚定。

夜渐渐深了,天空的颜色渐渐转变为一种奇异的,宝石蓝。

街道两旁的路灯亮了,布达拉宫在宝石蓝的夜幕下白得那样巍峨雄壮。我静静地站在门前凝视着它,仿佛隔了几千年的光阴,用我的目光温柔地擦拭着它。

知行,我要怎样描述那一刻我的心情。

原来这世上真有这样一种情绪,唯有哭泣才能表达。

那晚我回到青旅给你发短信,我问你会不会把我丢在这里不管了。过了一会儿手机响了,你说,我TMD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吗?

一个反问句,问得我哑口无言,也问得我那点小心思无处藏匿。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是有那么一些人,从来不屑用温柔的方式表达自己内心的感情,因为他们得天独厚,所有别人珍如拱璧的事物他们得来全不费吹灰之力。

不知道该说我运气好,还是不好,我遇到的你,恰好就是这么一种人。

因为凡事都来得太轻易,故此不必如履薄冰地珍惜。

可是知行,尽管你从来不曾和善地对待我,但我从来不曾责怪命运让我遇到你。我不可预知我的生命会有多长,也许会是漫漫数十年,也许随时会死在路上,但无论寿命长短,你在我生命中惊喜的意义远远超过了遗憾。

如果非要说有遗憾,我只是遗憾我不够美好。

在你来之前,我一个人去了一趟纳木错。

中午一点出发,下午五点多就到了,途经念青唐古拉山脉,公路的两旁有藏民们的毡房,还有成群结队的牦牛和山羊。

这些从前只在地理书上看到的东西一下子以实物的方式呈现在眼前,我除了不断摁着相机的快门不知道还可以做什么。

朱天文曾经写过一句我很喜欢的话:当你走的路越多,你对这个世界的态度就越谦逊。

在纳木错的藏民家里,我喝了甜茶和酥油茶。高原上的水大概烧到七十摄氏度就开了,为了充饥,便只能用这七十摄氏度左右的水泡面吃。

站在纳木错的湖边,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生命是如此藐小,如同沧海一粟,心中那些不甘与执念在须臾之间通通化为乌有。

那天我看到了长这么大以来看过的最美的日落,余晖洒落在湖面上,在涟漪的起伏中,宛如金子般璀璨。我坐在岩石上,眺望着远方,惆怅地想,不要这么美就好了。

美得让人心痛,就会舍不得離开。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说的,不仅仅是风景而已。

知行,回到长沙之后我整理移动硬盘里的资料时,赫然发现有一张我们牵手的照片,时间就是我们在拉萨见面的那一天,我们戴的戒指看起来十分相似。

我不能确定,在我乏善可陈的生命里,还会不会有比这更浪漫的情节上演:我在拉萨等你。

后来多少个走在雨中突然失控开始号啕大哭的夜晚,脑袋里总会冒出一些特别清晰的片段,其中有一帧就是在平措青旅门口见到你。

平措是近几年来拉萨最颇负盛名的青年旅社,接到你的短信时,我正在離它几百米的地方。

站在路口远远地看到你们一群人从的士上下来,打开后备箱开始取行李,你拿着吉他站在那里,霎时间,我心中波涛涌动。

再也不会有那样一个时刻,如此惊心动魄。

我叫了一声你的名字,所有的人都把头转过来看向我,我傻呆呆地看着你,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是真的。

那一刻的心情,就像是朝圣的苦行僧终于看见了佛。

我跑过去死死地抱住你,也不管大家都在笑我,就那么紧紧地抓住你的衣袖,不敢再开一句口……真的很怕,很怕,会哭出来啊。

途经千山万水,犹如清风拂面,直到那一刻我才确定你真的来了,就在我的身边。

我已经在这地球的光里,人的爱里,见到你。

那是我们唯一的一次拥抱,那只是你漫长而璀璨的人生中平凡的一天,但我可能要依靠它再活好多年。

拉萨的天黑得很晚,安顿好之后,我们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去了大昭寺,在这里供奉着文成公主从中原带来的释迦牟尼的佛像,在酥油灯摇曳的火光中,你的容颜看起来如此不真切。

平措的每一面墙壁上都写满了旅人的心情,欢快的,惆怅的,悲伤的,平静的,应有尽有。其中一句在我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有一种灵魂被洞穿了的感觉。

我走在逃離命运的路上,却与命运不期而遇。

知行,也许你就是我的命运。

命运是无所谓好坏的,命运给我什么,就是什么,所以我不再说承受,而是接受。

接受命运每一次居心叵测的安置,接受年少时的颠沛流離,接受青春期不为人知的暗伤,接受贫穷,疾病,孤独,以及种种磨难。

这么多年,我学着接受所有的美好与不堪,接受命运的大手在我的生命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没有任何怨言。

然而知行,时至今日,我依然无法坦然地接受一样事物。

你可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分别。

我最喜欢的那本童话中,有个故作潇洒的小狐狸,它有金子一般的皮毛和灵魂,在小王子離开它的时候,它哭了。

可是小王子说,我并不想伤害你,可是你要我驯养你。

我想那个单纯善良的小王子,他还未曾懂得,有些伤害并非是蓄意给予的。

谁都没有错啊,小狐狸没有锚,小王子没有锚,命运也没有错。

知行,那天晚上在小酒馆里我们一群人喝得那么开心,可是你不知道吧,我躲在洗手间偷偷地哭了。

很多年前我就知道,会者定離。

会遇见,就一定会分離。

離开拉萨的前一天中午忽然下起了小雨,我们大家坐在房间里聊天,你抱着吉他开始唱歌。

《永隔一江水》的诸多个版本里,我最喜欢周云莲唱的,流畅的鼓点每一声都像是敲打在我的心脏上,每一次听,都会泛起淡淡的惆怅。

然而你唱的那个版本里却有一句我之前没有听过的歌词:我没有另外一个人,只等你来临。

那一刻我静静地看着你,思绪却仿佛飞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

人这一生说到底有什么是不能取代的呢?青春被苍老

取代,纯洁被世故取代,爱情被伤害取代……然而,回忆却是永远不会被取代的。

你唱歌的时候,不断有人从门口经过,朝我们投来友善的目光,我一一回以亲和的微笑。

知行,你不认识从前的我,你不知道过去的我是怎样凛冽的一个人,就像一把锋利的剑,出鞘必伤人。在过去的那些年里,我始终学不会如何跟这个世界和平共处。当我发觉这个世界向我袒露出不那么美好的一面时,我没有选择与之和解,而是背道而驰。

我口口声声地说,这个世界不符合我的梦想,我也不符合它的梦想,所以我与这个世界互不干涉。

如果不是遇见你,我至今还不会明了我是一个漂泊的人啊。

忽然之间,吉他声戛然而止,你看着窗口说,有彩虹。

我们所有人都循声望去,赫然两道彩虹横跨天地,在反应过来的下一秒钟,我惊呼地去找相机。除了你之外,所有的人都显得很激动。

那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看到传说中的双彩虹,在那短短几分钟里,我手忙脚乱,举着相机咔嚓咔嚓一顿乱摁,生怕下一秒它就不见踪影。

你走过来拿过我的相机,皱着眉一边帮我调参数一边说,你啊,总是拿起相机就拍,完全不讲究构图。你或许能拍出一些有意境的照片,却总是拍不出在参数上很考究的照片,这就是我常说的,你只会拍照,不会摄影。

我像个小学生一样惭愧地站在老师身边聆听着教诲,不知所措地摆弄着手指。

帮我拍好彩虹之后你回过头看到我那个模样忍不住笑了,把相机还给我之后你做了一件很让我意外的事情。

你取下自己戴着的那串紫檀木念珠说,磬舟,送给你。

曾经有位大师告诉我,一百零八颗念珠是用以辟邪。然而你送给我的这串,却多了一颗。

我问你,为什么是一百零九颗?你讳莫如深地摇摇头,就是不肯告诉我。

直到我们走完新藏线,穿越了寸草不生,只有苔藓的海拔为六千米的无人区,你依然对我的疑问只字不提。

離开你的前一天晚上,大家全都在公共活动区喝酒,我一个人在房间里用你的DV拍了一段视频,那些昼夜晨昏想要对你说却不能说的话,那些羞于启齿的情愫,终于有了一个稳当的投递之处。

我对着镜头说,从小到大我都不是一个幸运的人,我从来没有中过奖。有一次出去吃饭开了三张发票,其中两张都有奖,偏偏我就刮中了那张没奖的。每次买饮料总是“谢谢惠顾”,我怀疑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买到“再来一瓶”……我想也许就是因为一直这样在积攒着运气,终于到这一年,人品爆发遇见了你。

知行,你走遍了世界,对你而言我不过也就是你流浪过的一个地方,可是对我而言,遇见你是我这一生中最幸运,最美好的一件事。

那么,就牵手走到这里吧,再见了……如果还能再见的话。

次日清早六点钟我便一个人坐在南航酒店的大厅里等机场巴士,在等待的过程中我又数了一遍那串念珠,怎么数都是一百零九颗,这个数字,不会错。

可是我已经不再在乎一定要知道它所蕴涵的深意了,我已经明白,人生之中很多事情越蒙蔽,才越接近幸福。

如果不是后来的某一天,我无意中认识了一个朋友,见多识广的他告诉我“多出来的那一颗代表的就是他自己”的话,我想也许慢慢地我就不会再记得这件曾经困扰过我的事情了。

并不是所有事情的真相到最后都能够成为故事的细枝末节被理所当然地忽略,那一刻我站在人潮涌动的街头,忽然之间,眼泪夺眶而出。

我跟很多人都说过一句话,不離不弃。但是跟你,我只能说好聚好散。

知行,我曾经写过很多悲伤的句子,可是它们都比不上这一句。

身体的衰老意味着智慧,年轻时,我们相爱却浑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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