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茯苓
楔子
“嫣儿,你终于回来了?”
一个娇俏的小身影突然顿住,不情不愿地回头,纪梦嫣扁了扁小嘴儿:“娘。”
罗晓芙左手叉腰做茶壶状,右手揪住纪梦嫣的耳朵:“你这个死丫头又跑到哪儿去滚了一身泥,马上就十七岁了还成天东跑西颠没个姑娘样子,你看看刘家二丫头,人家比你小半年都已经当娘了,就你这个猴儿还没人敢要!”
纪梦嫣揉了揉没被揪住的那只耳朵,快要被自家老娘的狮子吼给震聋了。
“芙儿,别急,别气坏了身子。”纪老爹伸手扶住风韵犹存的夫人,一边把纪梦嫣从夫人手里解救出来,“嫣儿,今日有客人到访,你速速回房换身衣裳,把泥巴洗干净了来见客。”
纪梦嫣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反正来访的不是媒人就是三姑六婆,都是没事闲的乱点鸳鸯谱的人物,偏偏她就是不能不见。要不然别说揪耳朵,估计自家暴躁的老娘被自己气死之前会先把她捏死。
“慢着,你先告诉我,你今天跑哪儿去了?“罗晓芙抓住刚要开溜的纪梦嫣。
“东郊,我爬树掏鸟儿去了。”话音一落,罗晓芙瞬间石化,纪梦嫣趁机脚底抹油。
半晌,罗晓芙的哭声才响起来:“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我不嫁!”一声怒吼简直要把媒婆满脸的粉都给震掉。
“由不得你任性,不嫁也得嫁!“罗晓芙的嗓门比她的还大。
纪梦嫣,年方二八,还有七天就要过十七岁生日了,肌肤白嫩,眼大灵活,发如云,唇如樱,谁见了都要夸赞一声:“美人!”然,其性野,比之髫龄幼童有过之而无不及,整日不务正业,其父母甚觉丢脸。此女对自己粗野之处全不自知,甚至沾沾自喜,方圆百里孩童认她为头领大姐,到处调皮捣蛋无恶不作,十里八乡无不深受其害,铆足了劲儿给她找婆家,欲嫁之而后快,所找之婆家无不远离本土,恨不得越远越好。
此刻纪梦嫣站在厅里,双手叉腰,一张脸绷得死紧,嘴角由于过分用力而抽搐着。在她对面,她的亲娘用同样的姿势站着,还在喘粗气。
二人身边立着一个远近闻名的媒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劝,只是拼命地眨巴着一双三角眼,眼角的粉直往下掉:“可不是我夸口,那陈家二公子真是一表人才,虽说身子骨弱了点,可人无完人,要是人家一点缺点都没有,也轮不到咱们家姑娘。姑娘嫁过去,虽说是填房,但也是按照正式少奶奶的规矩办,绝对委屈不了姑娘!”
纪梦嫣一双眼简直都要翻过去了,那陈家公子不用说,肯定是个痨病鬼,听说已经克死三个冲喜的新娘,这次居然把主意打到她身上。纪老爹一直没说话,纪梦嫣一双明眸死死地盯着老爹,亲娘是指望不上了,她早就想把女儿这个祸害踢出家门,亲爹总不会真把她嫁给那个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的男人吧?
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纪老爹点了点头,罗晓芙眉开眼笑:“那就麻烦张妈妈去帮我们说合说合,到时候这谢媒礼是少不了您的。”
纪梦嫣眼前一黑,她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壹
陈家娶亲可是个大事,不说陈家是皇亲国戚,单只说这陈家二少爷可真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人物,娶了三房少奶奶,每次都不超过三月便离奇辞世。实在没人敢嫁他,不知在哪儿找了个混世魔王般的姑娘给娶过来了,上花轿都是五花大绑的。
“嫣儿啊,你嫁过去后没什么事就不要回来了,爹娘早就打算去云游四方,你回来家里也没人。”罗晓芙慌里慌张地把纪梦嫣塞进花轿,纪梦嫣嘴巴里塞着一块手帕,呜呜说不出话来,只拿一双眼隔着盖头恨恨地盯着自家老娘。
陈家的一个轿夫瞅着直乐,伸手扶了纪梦嫣一把:“纪夫人放心,以后纪小姐不会再回来了。”清澈的嗓音甚是好听,听得纪梦嫣忘了挣扎,一路到了陈家还没清醒过来,下轿的时候还晕乎乎的不知道该迈哪只脚。
轿夫走过来帮纪梦嫣松了绑,把她嘴里的手帕也给取出去,纪梦嫣晕晕乎乎地跟只公鸡拜了堂,被送入了洞房。
坐在喜床上,纪梦嫣还没醒过神来,这样就是嫁人了?
一根秤杆伸了过来,陈家二少爷来了,纪梦嫣挺直了背,打算给他个下马威,谁知盖头落下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俊秀少年的脸,纪梦嫣一时忘了要说的话,张口结舌瞪着他。
陈怆笑了笑:“听说纪小姐出了名的不安分不规矩,怎么现在好像一只呆头鹅?”
听到这个声音,纪梦嫣突然找回了自己:“你是那个轿夫?就算陈家二少爷是个快病死的家伙,你也不能以下人之身来冒充少爷啊,你快走,我不告诉别人你掀了我的盖头。”说着伸手拿起盖头要再盖上,陈怆好气又好笑地伸手拦住她:“没事的,少爷出门治病去了,短时间不会回来,你在盖头底下憋一晚上也没人知道,还不如出来透透气。”
“这样哦。”纪梦嫣松了口气,索性把头上沉甸甸压死人的饰物统统拆掉,披着一头长发脱了外衣蹲在椅子上吃点心。
陈怆惊得目瞪口呆,眼见一个娇滴滴的小仙女变身成一只大猩猩,此猩猩乱没形象地大吃特吃,鸡腿还在嘴巴里,另一只手已捞了酒壶往嘴里灌,真怀疑她那樱桃小嘴怎么张得那么大。
“你也一起来吃吧,虽然我不是很重,但是从我家一直抬到陈家,这么远的路你也累坏了吧?”纪梦嫣还一脸无所谓大大方方地招呼他。
陈怆受宠若惊地坐下,端了一杯茶慢悠悠地喝,纪梦嫣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还在碎碎念:“陈家那个二少爷真是个害人精,成个亲折腾得我都快饿死了,结果还见不到他的鬼影,这叫什么娶老婆,简直就是祸害人!哼,犯在老娘手里算他倒霉,老娘要是不折磨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老娘就不姓纪!”
陈怆一口茶差点喷出来,摇摇头提醒道:“从你踏进陈家门槛那一刻起,你就不姓纪了。”
“我管他姓不姓纪,反正我已经被老娘踢出门了,就算我回去我也不姓纪了。”纪梦嫣喝多了,伏在桌上呜呜地哭,“就算我不是个乖女儿,也不至于这么对我吧,我知道锚了还不行吗?爹,娘,嫣儿不想嫁给一个痨病鬼,嫣儿不想做第四个冤死鬼!”
陈怆在一边听着,本来还在同情她的遭遇,可是越听脸越黑,什么叫痨病鬼,什么叫冤死鬼,敢情她认为来陈家就是来送死的?
贰
醒来时纪梦嫣好端端地躺在床上,满桌满地的狼籍被收拾好了,桌上还有一盆热水正冒着热气,旁边一个丫鬟在等着,见她醒了,忙过来服侍。
当少奶奶好像挺不错,纪梦嫣这个美滋滋的感觉在见到陈家老太太时完全消失,大户人家的少奶奶简直不是人当的!
给老太太敬茶还得下跪,结果老太太靠在榻上愣是不睁眼,重重褶子的老脸拉得老长,纪梦嫣端着茶跪了一刻钟,那老太太才哼了一声接过茶杯,啜了一口就给泼了:“这么冷,想害我拉肚子?”
幸好纪梦嫣躲得快,才没被那杯残茶泼到,隐忍了一早上的怒火终于爆发了:“若婆婆您早点醒来,这茶就不会冷了。”
陈老太太怒目瞪视着纪梦嫣:“你想说这是我的错了?”纪梦嫣冷冷地看着她,眼珠一转,笑道:“媳妇怎敢说婆婆的不是,只是茶既然凉了,就只好换一杯来敬婆婆了。”说着冲着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端了另外一杯过来。纪梦嫣起身接过,打开盖子看了看,背过身在杯沿抹了一圈
递给陈老太太,“婆婆,这杯是热的。”
陈老太太只是想给她个下马威,此刻见她柔顺,接过杯子喝了两口又闭眼挥了挥手:“我乏了,你去吧。”
“是,婆婆。”纪梦嫣垂眼低眉,静静退了出去,却边走边算着时辰,过了大概两刻钟,陈老太太那边就开始乱了。
晚上,闹腾了一天的陈府终于安静下来,陈怆咧着嘴摸进新房,果然,纪梦嫣正蹲在椅子上喝酒。
“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喝?”陈怆不管她喝酒,只自顾自地捞了一杯茶喝着,纪梦嫣才不听他说什么,却推给他一碟青菜:“你吃素,是不是?“
陈怆讶然,纪梦嫣别过脸:“我没动过,干净的。“
也就是特意留给他的?陈怆笑笑:“谢少奶奶的赏!”拿出一根银针试了确定没有毒,才吃喝起来。
“你这人真是的,我还能下毒害你不成?”纪梦嫣撕了一大块鸡腿嚼着,陈怆失笑:“你连老太太都敢下了泻药,我可不得不防着。”
“谁叫她欺负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斩草除根!”纪梦嫣恶狠狠地灌了口酒。陈怆正在夹菜的手顿住,不自然地笑笑:“若我骗了你,你会如何?”
纪梦嫣也停住,想了想:“整个陈府就只有你对我好,如果连你也骗我,那我就没有活路了。”
陈怆整个人呆住,他对她,好吗?
纪梦嫣继续喝酒:“我知道,那天替我松绑的是你,扶着我一路平安到洞房的也是你,你抬了我一路,一直陪着我,还陪我喝酒,照顾我到睡着,我全记在心里。我爹娘都不要我了,如果连你对我也是假的,那我还能相信谁呢?”
陈怆愣愣地喝了口茶,纪梦嫣笑了笑,猫样的大眼眯成美好的月牙状:“这里不是我的家,这里的人都不是好人,要不然那个痨病鬼也不会死了三个娘子。我是第四个,如果我不想死,就要自己保护自己。真怀念去东郊掏鸟儿的日子,自由自在的,想爬树就爬树。你爬过树吗?躲在树上,树叶把我整个都遮起来了,谁都找不到我……”
少女喃喃自语着睡去,陈怆坐在椅子上半晌没动。
叁
睁开眼,还是那红通通的一片。纪梦嫣抓了抓头,看起来不是做梦,她是真的嫁到了陈家。有什么压着她的身子,回头一看,一张蜡黄蜡黄营养不良的脸正有气无力地喘着气,一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正压在她肚子上。
“啊——”纪梦嫣尖叫着从床上坐起,彻底醒了。陈怆正在椅子上打盹儿,被她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你,你怎么还在这里?”纪梦嫣坐在床上,一只手指着正努力爬起来的陈怆。陈怆站起身掸了掸袍子上的土:“我不在这里要在哪里?”
“你的衣服不对了,昨天明明穿的是下人衣服,你在哪儿偷了这身袍子,快换下来,叫人看见了要报官的!”纪梦嫣急得跳下床,光脚站在地上,陈怆眼神一动,闪身把她抱了起来:“真是胡闹,一大早不穿鞋就往地上踩,也不怕着凉!”
纪梦嫣被他吓得三魂出了窍,粉拳没命地往他身上敲:“你快放我下来,一会就要来人了,被他们抓住我是要浸猪笼的啊!”
这小丫头真是吵死人。陈怆低头,含住她的唇。
水盆被打翻的声音震醒了纪梦嫣,睁开不知何时合上的双眼,就见丫鬟珠儿已经跪在地上开始收拾,一边道歉:“对不起少爷少奶奶,珠儿什么都没看见,珠儿马上就去换水!”说着端着水盆飞快地跑掉了。
少爷,少奶奶?纪梦嫣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陈怆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床上,一脸坏笑:“怎么了,我的小新娘,见到夫君不高兴吗?”
“你这浑蛋,果然骗了我!”纪梦嫣的怒吼伴随一个清脆的巴掌拍在了陈怆的脸上。陈怆一把捂住纪梦嫣的嘴:“别吵,你想害死我们俩吗?”纪梦嫣疑惑地抬头,珠儿已经带人来伺候少爷少奶奶起身更衣,陈怆使了个眼色放开纪梦嫣,自去一边洗脸,纪梦嫣懵懵懂懂地穿好衣服,跟着陈怆去拜见老太太。
纪梦嫣诡异地笑着,陈老太太不敢看她,转脸去跟陈怆说话:“怆儿,你这脸是怎么回事?”纪梦嫣这才想起陈怆被她打了一巴掌的事,紧张地看着他。陈怆笑了笑,羞红了一张俊颜道:“夜里嫣儿做噩梦,把我当恶鬼了。”纪梦嫣想了想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啐了他一口也红了脸。
陈老太太知道那杯掺了泻药的茶肯定是她搞的鬼,苦于没证据,再加上她拉得全身无力才没有动她,此刻见陈怆跟她恩爱的模样,更是不好开口,只得点点头放他们去了。
“果然是亲娘,对儿子和媳妇的态度就是不一样。”纪梦嫣凉凉地道,陈怆却皱了皱眉,左右打量一下才凑近纪梦嫣的耳朵:“她不是我亲娘。”
如今的陈家老太太是二房,大房过世之后扶正的。肚皮不争气,生了个丫头早早许配嫁了人。陈怆的大哥出门做生意好几年了,至今未归,陈怆白幼体弱,偌大的陈家就由这个老太太做主,给陈怆一个接一个地娶老婆也是她的主意。
“其实我怀疑大哥已经遭了她的毒手,因为嫁过来的三个女人,全部都是她安排来害我的。”陈怆回房就关了门窗跟纪梦嫣咬耳朵,纪梦嫣此刻听得心惊胆战,簌簌发抖:“那,我怎么办,我不是她安排的,她会不会害我?”
陈怆伸手揽住她的肩:“所以你现在只有跟我合作,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你知道吗?”
看着陈怆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纪梦嫣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肆
陈家新娶的少奶奶是个不安分的主儿,这个传闻在大家见识到纪梦嫣女扮男装逛妓院的时候得到了证实。穿男装已经是大逆不道,居然还跑去逛那种地方,败坏门风!
“说,你去那种地方干什么去了?”陈老太太怒不可遏,终于逮到机会可以好好整治一下这个儿媳妇了。
纪梦嫣娇滴滴地跪在地上颤抖着:“婆婆明鉴,嫣儿今日一整天都在房里绣花,没有出去过。”
陈怆也冲出来跪下:“母亲,嫣儿没有说谎,她今日确实在房里绣花,您看,她手上都被针扎成什么样了。”
纪家女儿不擅女红,这是人人皆知的事实,如今竟肯为了陈怆学做女红,这对夫妻的感情真是叫人称羡。
陈老太太脸上一沉,伸手拉出珠儿来:“你说,你家少奶奶到底有没有出去过?”
珠儿“扑通”一声跪下了:“老太太,您就是打死珠儿,珠儿也不能跟您说谎陷害少奶奶,少奶奶今日确实是在房里绣了一整天的花儿,一步也没有出去过。”
陈老太太一张脸黑得就跟锅底似的,一只手颤巍巍地指着珠儿:“我养你十几年,如今你敢背叛我?”
“哦——”众下人恍然大悟,陈老太太自知失言,挥了挥手只得作罢。珠儿却不肯罢休,哭得越发凄惨:“老太太您说得没错,是您收养了珠儿,把珠儿养到如今,可是珠儿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话,少奶奶嫁过来这些日子一直安分守己,连最不擅长的女红也去学了,这样还不能称您老人家的意,您硬要把她赶走,旁人也不敢说什么,可是您也不能逼着珠儿陷害少奶奶啊!这话传出去,旁人不知道的还只当是您容不下少奶奶,您老人家可是要冤死了!”
陈老太太气得浑身直哆嗦,晕了过去。
没过几天,官府有人来通知陈怆去认尸,说是有人发现了陈家大少爷的尸首被埋在丽花院的后巷,叫陈怆去认认看是不是陈家大少爷。陈老太太好像突然老了十岁,等到陈怆
把尸首领回来,突然一头撞在柱子上,若非她年老气衰,这一下还真要送了她的老命。
陈怆派人请了郎中救她过来,对外只说是老母亲悲伤过度,官府却传说陈家大少爷是被人害死的。一时间众说纷纭,陈老太太天天战战兢兢,一丁点风吹草动都能把她吓得惊叫出声。
“陈怆,咱们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纪梦嫣看着那个犹如惊弓之鸟的老太太,有些不忍。陈怆摸了摸她的头发:“只要她不那么过分,我是不会怎么样的。”
纪梦嫣躲开他的手:“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扮作轿夫就是为了试探我是不是老太太的人,你这人也太过分了吧,连我都怀疑,我都被爹娘赶出来了,还能怎么样?”
“好啦好啦,我的小娘子,算为夫的不是,为夫给娘子赔罪了,娘子,你说吧,要为夫做啥才能消气?”陈怆拱手作揖,一副唱戏的腔调,纪梦嫣扑哧一笑,伸手拉着珠儿道:“今儿咱们就让少爷陪咱们出去放风筝,玩一整天,叫他晚上被那堆账册压死!”
伍
纪梦嫣,刁蛮任性贪玩,最大的缺点就是馋嘴,最大的优点,心肠软,善良。
这是陈怆陪着纪梦嫣吃了八家馆子施舍了十八个乞丐之后做出的结论。
“嫣儿,下次我再也不跟你一起出来逛街了,就是出来,我也不带钱。”陪吃的陈怆快撑死了,纪梦嫣却还乐在其中,真不知道她这副小身板怎么能消化那么多食物。
听见陈怆这话,纪梦嫣回过头来泫然欲泣道:“夫君此言差矣,嫣儿是馋嘴了一点,也就一丁点,难道夫君家大业大的还怕嫣儿吃穷不成?”
陈怆无力地叹了一口气:“你明知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你能不能别太好心了,这些乞丐你救了一天救不了一世,难不成你还想把他们都接回家来养着?”
纪梦嫣眼睛一亮,陈怆黑下脸道:“不行,想都别想!”
纪梦嫣扁下小嘴儿:“夫君又知道嫣儿在想什么?”陈怆双手环胸龇牙咧嘴:“你这小脑袋瓜儿里转的那点念头我还摸不准?你别想把这些乞丐都给接家里养着,要不然我就把你休了,看你到哪里去混吃混喝!”
“不要不要,夫君最好了,夫君千万别把嫣儿休了,嫣儿乖乖的还不成吗?”纪梦嫣拉着陈怆的胳膊撒娇地摇晃着,陈怆看着她这副惹人爱的小模样,心里都快乐开花了。
一辆马车突然冲了过来,陈怆眼疾手快把纪梦嫣拉到一边,却正有一老一小两个乞丐刚好冲到马车前,那马车来不及停住,撞倒了两人。
老乞丐当场死亡,剩下小乞丐一人哭得撕心裂肺,纪梦嫣又不忍心了,一双素手在陈怆袖子上拧来拧去,陈怆眼睁睁看着上好的绸缎在她手里变成了一团咸菜,但她就是不开口。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再叹一口气,陈怆掏出一块银子递给小乞丐,“把你爹爹安葬了,然后来陈府,我派你份差事做。”
小乞丐哭着给陈怆磕头,纪梦嫣忙伸手把他扶起来:“别哭了,陈府,找得到吗?”小乞丐点点头,哭得都说不出话来,纪梦嫣看不下去,拉着陈怆走了,小乞丐收了泪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唇边浮现一抹诡异的笑。
回到家,纪梦嫣主动帮陈怆倒茶,又替他捶背又替他捏肩,陈怆笑得合不拢嘴:“什么时候少奶奶也学会服侍人了?”纪梦嫣讪讪笑道:“夫君真会打趣人,嫣儿服侍夫君是天经地义的。”陈怆一脸的明察秋毫:“说吧,这次又有什么事要求我?”
纪梦嫣讨好地笑着,涎下脸道:“夫君好厉害,嫣儿什么都瞒不过夫君。我是想说今儿那个小乞丐,没了父母挺苦的,刚好你也缺个帮手,就让他跟着你学学做生意,以后让他自己创份家业,你说怎么样?”
陈怆毫不迟疑地拒绝道:“不行!多少年的老掌柜我都没提拔,这小乞丐算怎么回事?”纪梦嫣毫不退让:“那些老掌柜都是老太太的人,你放心我还不放心呢,如今你突然接手那么多事,少不得他们不服你。这小乞丐初来乍到没什么干系,你刚好可以把他收做心腹。我一片好心,反倒被你当成驴肝肺,你这人就是疑心大,当初就是不放心我,还委屈少爷扮成轿夫来算计我。既然这样还不如干脆把我休了赶走算了!”
陆
陈家少奶奶跟陈家少爷吵架了,多新鲜呢,这少奶奶是唯一欢蹦乱跳活到今天的,前三个没福气的嫁进陈家没几天就病倒了,撑不到三月就进了陈家坟地。好不容易娶了个合意的媳妇,陈家少爷怎么舍得气她呢?
新来的小厮陈兴天天低眉顺眼的,就怕少爷一时气不顺就把他赶出去。他心里清楚,少爷跟少奶奶吵架全为他,他知恩图报,没事就带点新鲜玩意儿给少奶奶解闷。纪梦嫣本来就一肚子气,但陈怆到底顺了她的意给那小乞丐带在身边,她的气早消了,就是拉不下脸来跟陈怆和好。
纪梦嫣也知道是自己太任性,还没等她找到机会跟陈怆承认错误,她就病倒了。
陈怆没有心思再去打理生意,天天陪在纪梦嫣身边。陈兴一趟趟跑药房请郎中,忙得比陈怆还尽心。然而纪梦嫣的病情却一日比一日严重,过没两个月,居然就卧床不起了。
“嫣儿,醒醒,该吃药了。”陈怆呼唤着沉睡的纪梦嫣。他眼看着她一日日衰弱下去,却没法救她,心里憋得快要爆炸了,却细声细气地照顾着她。
纪梦嫣睁开眼,有气无力道:“夫君,如今,你还记恨嫣儿吗?”话没说完就气喘起来,陈怆伸手扶她靠在自己怀里,脸使劲儿贴着她的脸:“傻嫣儿,为夫早就不生你的气了,我的嫣儿最善良了,是我最喜欢的小嫣儿。”
纪梦嫣努力看着陈怆,用尽全力笑着,眼泪却从腮边滑落:“夫君,这是你第一次说你喜欢我。你知道吗,从你掀了我的盖头,我就喜欢上你了,但是你一直都不肯相信我,一直在试探我,其实我都是假装生气的,我一丁点都不生气。”
陈怆的眼圈也红了,却尽量轻柔地在纪梦嫣耳边笑着:“傻嫣儿,新婚那晚你说你不会告诉别人我掀了你的盖头,我就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好姑娘,只是顽皮了一点。等你好起来,我就带你去东郊爬树掏鸟儿,好不好?咱们俩就在树上藏着,等他们都找累了咱们再下来,吓他们一跳,你说,好不好?”
纪梦嫣昏昏沉沉地闭着眼,微微笑着:“不好呢,不好呢,嫣儿再也不爬树了,娘会生气的,嫣儿不听话,爹要把嫣儿嫁出去。夫君,嫣儿会很乖,不要休了嫣儿啊……”
“不会的,嫣儿是为夫最爱的娘子,为夫舍不得休了嫣儿。”陈怆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滑落,纪梦嫣皱了皱眉,勉强睁开眼:“夫君不哭啊,嫣儿只是第四个而已,以后夫君还会娶第五个,不要让她跟嫣儿一样的命运啊。”
陈怆紧紧抱着纪梦嫣:“不,为夫再也不娶了,不是嫣儿的话,我谁也不要!”
珠儿在一边也跟着哭,却突然跪下道:“少爷,您一定要救救少奶奶。前三个少奶奶也是这样病死的,如今这第四个少奶奶可不能再病死了!”
第四个?陈怆突然睁大了眼,轻轻把陷入昏迷的纪梦嫣放在床上,冲了出去。
陈怆带着官差找到陈兴时他正在熬药。自纪梦嫣生病以来,所有的药都是陈兴熬的,此刻他看着陈怆和官差,突然笑了:“少爷,您怎么早没想到呢?”
陈怆皱着一双剑眉:“别嬉皮笑脸的,我问你,这药是怎么回事?”陈兴手上不停,把药汁滤到碗里:“就这么回事,少奶奶是我害的,其实大少爷也是我害死的,您不知道吧?”一边说话,一边小心翼翼地吹着滚烫的药。陈怆伸手抢过药碗:“别吹了,我娘子的药,不劳你费心!”说着自己把药吹凉。
陈兴还是笑:“少爷您明知道这药有问题,怎么还想给少奶奶吃呢?”陈怆面不改色:“因为这碗是解药。”陈兴的脸色变了。
陈怆继续道:“我知道有人逼着你害人的,你跟这位官差走一趟,把事情说清楚,我放过你,还会帮你求情,只是你以后再不能留在我陈家了。”陈兴眼里含泪,冲着陈怆鞠了一躬,跟着官差走了。
尾声
“当心,别吹风着凉。你才恢复没多久,要小心着点才行。”东郊,一俊朗男子小心翼翼地扶着一棵树,树上传来少女的笑声:“夫君的胆子越来越小啦,还不快点来陪嫣儿?”
陈怆笑着爬上树,坐在纪梦嫣身边,伸手把她揽在怀里:“你真的回来了,太好了。”纪梦嫣笑着靠在他肩上,两手捉着他的头发玩:“所以,陈兴是老太太找来害我的?”陈怆伸手在她鼻子上点了点:“我就说人不能太好心,你看看,‘引狼入室这个词儿就是说你呢。”
纪梦嫣不服,挣扎着坐直身子:“他还是给我配了解药,他并不是罪大恶极的人呢。原来你之前三个媳妇都是吃了老太太给你熬的药才死的,也都是可怜人啊!”陈怆眯着眼睛,他可不认为那些女人可怜,她们都是按老太太的意思下毒来害他,死于她们自己下的毒,一点也不冤。本来他不想再追究,可是那个老太太居然恼恨嫣儿破坏她的计划而起了杀心,那就别怪他心黑手辣了。
“嫣儿在哪儿呢?珠儿你快点带我去看她,听说她病了,现在她到底怎么样了?!”一个熟悉的大嗓音从树下传来,纪梦嫣一激动,伸头冲着树下大喊了一声:“娘!”罗晓芙抬头一看,扶着额头晕倒在自家夫君怀里:“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纪梦嫣忙不迭地往树下爬,陈怆坐在树杈上乐,这个糊涂的小嫣儿,忘了问陈兴为什么给她配解药,不过,他才不会傻到去告诉她陈兴是因为爱上她的善良才想救她,就让这个秘密埋在心里吧!
“夫君,你还不快点下来拜见岳父岳母大人!”纪梦嫣叉着腰大喊,陈怆忙跳下树:“来了来了。”
夏日正好,也许,什么时候该添个小娃娃了。陈怆笑眯眯地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