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榕
一份薪金优厚的工作、一位善解人意的伴侣、一对懂事的儿女,这些要素组成了大多数人对幸福的定义。许多人勤奋读书,努力工作,认真履行社会和家庭责任,就是为了获得这样一份幸福。然而,在毛姆的小说《月亮和六便士》中,查理斯·思特里克兰德却毅然转身,走上了与这一切彻底决裂的人生道路。
思特里克兰德是伦敦成功的证券经纪人,妻子温婉大方,儿子在著名的公学读书,女儿出落得端庄秀丽,生活似乎没有什么令他不满足的。但他却在40岁时给家里留下一纸短笺,通知妻子“我不回来了”,便只身前往巴黎。他先在巴黎学习最基本的绘画技巧,住在肮脏的廉价的旅馆,吃粗鄙的食物,靠朋友的救济来购买绘画所需的颜料。后来他又乘船远航,自我放逐于风光如世外桃源般美丽的塔希提岛。在这个远离现代文明的小岛上,他娶了一名土著女子为妻,终日埋首创作。世人是否理解,他并不在意;得了麻风病,临终前双目失明、家徒四壁,他也不在意。他去世的时候,环绕着他的是他画在屋墙上的巨幅壁画。这些壁画可谓他的呕心沥血之作,但他却要求土著妻子在他死后把壁画和房子都烧掉,并不求留名于这个世界。
对熟悉艺术史的人来说,思特里克兰德身上有着法国印象派画家高更的清晰轮廓。毛姆创作的《月亮和六便士》正是以高更的一生为蓝本。和思特里克兰德一样,高更在学画前也是证券经纪人,生活舒适富足。然而,他却在35岁脱离证券业,37岁与家人决裂,40岁奔赴南太平洋群岛,在布列塔尼、巴拿马和马提尼克之间游荡。他在塔希提岛居住了12年,1903年孤独地死于希瓦瓦岛。高更厌恶都市文明,在他的画笔下,原始的生命力喷薄而出。不幸的是,和好友凡·高一样,他的才华并没有得到同时代人的欣赏和认可。直到他去世,人们才逐渐领悟了他绘画作品的意义。
《月亮和六便士》中的思特里克兰德脱胎于高更,但也与高更有所区别。毛姆在艺术加工的过程中,进一步放大了主人公的传奇色彩。高更二十几岁时就开始接触绘画,思特里克兰德40岁才开始学习基本技巧。高更在塔希提岛和多位土著女性交往,不负责任地留下私生子,而思特里克兰德在塔希提岛几乎离群索居。和高更的愤怒、放荡、世俗相比,思特里克兰德的身上有更加明显的殉道者的色彩。像月亮的引力牵动着潮汐,他时时被内心巨大的创作冲动所感召。为了绘画,他没有什么不可以舍弃:离开伦敦时,他并不考虑妻子和孩子以后该如何生活;在巴黎,朋友施特略夫的妻子为了他离开了自己的丈夫,但他在两人同居不久后就抛弃了她,即便她因绝望而服毒自尽,他也没有过多的忏悔之心。
按照一般意义上的成功标准,思特里克兰德是个失败者,死时默默无闻;按照一般意义上的道德标准,思特里克兰德是个自私的人,应该受到人们的谴责。然而,我们却无法用一般的标准来衡量他。小说的题目《月亮和六便士》带有隐喻性:月亮象征精神世界,它在高高的天空用柔和的光照亮了世界;六便士散发着铜钱的市侩气,是凡俗世界的象征。对思特里克兰德来说,生活的意义不在于六便士式的物质层面的生活和享受,而在于月亮所代表的超然物外的境界。思特里克兰德像“一个终生跋涉的香客,不停地寻找一座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神庙。我不知道他寻求的是什么不可思议的涅槃”。我们可以批评思特里克兰德在寻找涅槃的途中所犯下的错,但是我们不能否认,在寻找信仰的历程中,他那决绝坚定的身影令人敬畏、让人折服。
思特里克兰德是幸运的。过尽千帆,他终于找到了涅槃之地——塔希提岛。这里是灵魂真正意义上的归宿:远离工业文明的污染,没有人与人之间蛛网似的复杂关系,不必受限于禁锢欲望的道德标准,人们离阳光、土地很近,如同生活在天地初开之时,一派天然。在塔希提岛那灼烧着蓬勃生命力的自然里,思特里克兰德的心灵脱离了躯壳的束缚,在宇宙间自由遨游,与天地同呼吸。自然将丰富赐予了他的生命,而他也以生命来回馈大自然。
思特里克兰德在诘问我们:当我们沉浸在丰饶的物质所堆砌的甜腻的幸福中时,有没有想到胸腔里的那颗心可能正在窒息中慢慢枯死?如果灵魂需要痛苦来唤醒、来滋养,我们是不是能像他一样即便承受孤独与困苦,也要为灵魂求得一面自由的帆,远洋出海,只为看那壮阔的风景……
(荣超摘自《新东方英语》2010年11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