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

李生

大嫂叫王金凤，和大哥结婚那年刚满18岁，一个亭亭玉立的好身材，还有一副漂亮喜人的好脸蛋，一下子把村里的媳妇都“盖”了。大哥叫李应龙，比大嫂大两岁，结婚的时候还在保定府上学。

那时节大哥家的日子挺和美。大嫂和大哥的爹、娘在家种地，大哥后来在北京上班，隔长不短的就回家看看。大哥一回来，全家都像过节似的高兴。大嫂那张俊俏的脸上涨满了激动的红晕。就这样，他们的大儿子、二儿子、小女儿先后降生了，大哥的爹娘忙得脚不沾地，乐得合不上嘴。

不经意间，大哥渐渐地回来少了，先是一个月两个月，后来是三个月五个月，总是说工作忙，脱不开身。大嫂也没往心里去想，那会儿大嫂正忙着伺候重病在身的公婆。先是大哥的娘病了，脸憋得红红的，呼噜呼噜就是吐不出痰来，大嫂就嘴对嘴地去吸。肚子鼓鼓的，哎哟哎哟就是拉不出屎来，大嫂就用指头去抠，一点一点地抠，手指头都流血了，血乎流拉的。娘感动得哭了，说，凤啊，你就是我的亲闺女，比亲闺女还亲啊！娘终归还是走了。

给娘办丧事的时候，北京来人了，不是大哥李应龙，是他手下的一名干部。这个人把大嫂拉到了一边，掏出一张表，让她签字。大嫂一看：离婚证，愣了一下，发恨地说，你说给他，这个家他不要，我要，我离了婚也不离这个家，手印我捺。来人拿着表回去了，大嫂依旧忙着娘的丧事，只是那哭声更大了，呼天号地，让人心碎。

时间不长，大哥的爹也病了，那症状和已过世的娘一样，脸憋得红红的，呼噜呼噜就是吐不出痰来，大嫂就嘴对嘴地去吸。爹脸上挂不住，直摇手，大嫂急了，喊：我是你亲闺女、亲闺女！爹感动得哭了，说，凤啊，你就是我的亲闺女，比亲闺女还亲啊！爹终归还是走了。

大哥的爹娘到死也不知道，大哥已和大嫂离了婚。

大嫂把大哥的爹、娘都送走了，一个心思扶养孩子，让孩子们一个接一个上了学。家里的活儿，地里的活儿，都是自己忙活，苦呀累呀都是咬着牙顶着。

大孩子长到十几岁，念了中学，有一天拉着弟弟、妹妹悄悄去了北京，见到有些陌生的爸爸。大孩子说，爸爸，把妈妈接到北京吧。地里没打下粮食，在村里要饿死的。爸爸眼皮不抬，一声不吭。孩子们一起跪下了，哽咽着说，家里有点吃食，妈妈都让我们吃了，她要饿死的。大哥不耐烦地说，村里那么多人呢，光饿着你妈妈一个人啊！还是大哥的那位年轻的北京媳妇（人们叫她宋主任）把孩子领回家，洗了个澡，吃了顿饱饭，买了几件衣服，又给买了火车票，让孩子们回了家。

孩子们回到家的那天，大嫂刚刚咽气，她身边是一个盛满了山药面馍馍的饭篮子。

村里的人们说，缸里就那么点面了，大嫂都蒸成干粮，给孩子们留着，自己却活活饿死了。

转眼到了“文化大革命”，在北京当局长的大哥被打成“叛徒”、“特务”、“走资派”，批倒斗臭，被赶回了老家。那位还未生育过的年轻宋主任，被剃成“阴阳头”，一起被赶回来了。

街坊四邻向落难之中的大哥讲述了大嫂的那些事。

大哥如梦方醒，泪流满面，踉踉跄跄地跑到坟上，跪在大嫂的坟前，用双手打自己的嘴巴，凤啊，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大哥以头撞地，磕出了血。

大哥在落实政策、官复原职后，把孩子们带到北京。宋主任待他们比亲生的还要亲。

大嫂的几个孩子都很有出息，每天清明节，他们都回来为自己的母亲扫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