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风一刀斩

吴永胜

江湖中有一件出名的兵器，叫屠佛刀。刀薄如纸，长四尺七寸。一握在手，盈盈欲折。稍一用力，啵啵有声，像风中的布匹一样簌簌抖动。这刀的主人是──排在江湖人闻之色变的五杀手“燕赵多悲歌”之首的“屠佛刀”燕息烟。

白衣翩飞间，迎风一刀斩，多少人从此魂销魄散。

舒臂间，长刀呛然出鞘，嘤嘤嗡嗡，如秋水般潋滟。

电光火石间，对手腰际就现出一圈血线，如同丹青妙手用朱红小笔细致描过，犹浑然不觉，对手想逃时，腰上部分向上冲起，带着一腔激喷的血；失控下跌时，对手却惊恐地看见，下半截肢体还茫然地立在纷纷扬扬的血雨里……

“杀人不等头落地。”这是说的赵三分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是在咒多事和尚死。

“大慈大悲，送终观音。”这是在慨叹悲尼姑死。

“黄泉路凄戚，长歌送君行。”这是在哀悼歌舒白死。

当好事者将他们并列为“燕赵多悲歌”时，燕息烟正奔波于七省，将其余四人从“燕赵多悲歌”中除了名。

燕息烟白衣如雪，伫立静心湖畔，他对自己几个月来的所作所为颇为满意，手中长刀徐徐入鞘，数步外，是歌舒白身首两分的尸体。

曲折的山道上，一和尚踽踽而来。和尚须发黄褐，干巴巴的躯干上罩着件快洗褪色了的百衲衣：施主可是燕息烟？

是。燕息烟头也不回，脸色也像深山幽谷一般颜色。

你会迎风一刀斩？

燕息烟不作答。白袍下摆突地向上掀起，“啵”的一声响。跟着像有只手在牵扯，又平息了。

可否容老衲一睹你的刀？

只有死人才能看我的刀！

看刀的人都会死么？和尚皱了皱眉，双掌合十便念：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燕息烟眉梢向上一挑，握着刀柄的手青筋乍现。那是出刀的先兆。

和尚像没看见似的，自顾说道：我也会迎风一刀斩。

哦？燕息烟不禁微惊，全身肌肉迅速绷紧，眼里两把利剑直刺和尚。

和尚缩手入袖，身如陀螺般一旋──

长袖如刀，“啵”的一声响，在空气中切过。刹那间，天暗云淡，飓风骤起。长袖划过之处，只一线相隔，却形成上下两团气旋，一向左一向右，滴溜溜疾疾旋转。

燕息烟一身冰凉。和尚缩手时他便拔刀，刀自鞘中方现一尺三寸，和尚一“斩”已毕。

挥袖成刀，快捷得让天地万物都为之窒息。良久，那气旋才缓缓停止旋转。

冷汗顺着脊梁向下滚落，燕息烟惨然道：动手吧。

干什么？和尚不明白。

杀人者，人杀之。

罪过，罪过。和尚不杀人，和尚只点化人。说着从腰中摸出一卷纸，掷向燕息烟。武学之道，如瓮中注水，愈浅愈响。你的修为只在五六成，难免心浮气躁。刀本利器，锋芒毕露。你只吸收了利器表面的锋芒，却不曾领悟内在的厚实，是以暴戾好杀。上苍有好生之德，老衲奉上刀诀一部，正与你所习之功相生相辅。你参悟吧。话音才落，人已飘然于百步外了，仿佛轻风带走的一片枯叶。

那一卷纸，果然是既有图示又有心法口诀的刀谱。

燕息烟按捺住情绪，慢慢研读。果然，从前心里屡解不开的结，在慢慢的研读中逐渐明晰。于是他便不再疑虑，手指随着口诀的念诵比划点戳，动作愈来愈快。渐渐竟成一种冲动，一种长刀当舞的冲动。他把刀诀一抛，厉啸一声，长刀霍然出鞘。潋滟的刀光划破了深山幽谷的空寂。他闪展腾挪、劈撩削抹，一刀刀斩向虚空。

整个人也开始陀螺般旋舞开来。碎石纷起，尘灰乱扬。刀光在湖畔密密地织出一簇簇雪亮的银花。人夹在银花中，宛如夏日中的风荷，竟被银花牵引。

不知是什么时候，长刀“哧”地劈进了湖畔一块巨石里，深可盈尺。燕息烟刹不住脚，纸鸢般跌出老远。踉跄着站起来时，一股腥甜的液体脱口而出。

他浑然不觉，又去拔刀，竟见湖中立着一人，须发散乱，面色青紫，一身衣衫早已破损不堪，血红的眼珠向外鼓凸，几乎裂眶而出。

去死！随着一声嘶喝，长刀裂石而出──迎风一刀斩！

刀自湖面划过，幽蓝的湖水激溅而起，碎裂成千点万点……

湖中人不见了。这时，燕息烟看见自己腰下的半截，飞旋着，竟没入了湖水中。

和尚再出现时，是和一老道一起。湖水早恢复了平静。拾起粘着血的刀诀，和尚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老道嘿嘿一笑：臭和尚，将“燕赵多悲歌”并列的是你，给燕息烟走火入魔刀诀的也是你，别假惺惺了。

和尚现出一副苦相：罪过，罪过。五杀手为祸江湖。和尚皈依佛门时，便立誓不伤害生灵。和尚道行太浅，劝不住人杀人，也挡不住人自杀……

选自《古今故事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