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进耀
辛亥革命(1911年)
大清帝国走了,孙江淮的辫子没了,戴绮霞失去了父亲,Yawl百年后却成了庆典上的贵宾……
8岁之前,孙江淮跟父兄一样,还留着辫子,“我对那件(辛亥革命)呒啥米(没啥)印象,只记得日本人要来剪辫子,我躲到厨房好几次,不敢出门。”当时习俗认为,只有犯罪才会被剪辫子。但这种抗拒很快就被消弭,“大家都剪了,好像也就都没差了。”他的父亲因为识字,当了地方上少数的台籍警察,收入稳定,孙江淮因此从小就能进入汉语学校念汉字,也有鞋穿,甚至还有零用钱买零食。
Yawl只能以泰雅语和少数的日语与人沟通,家乡在新竹五峰乡。有次春节,汉人请祖父辈的族人到平地吃年糕,回到部落时,吃了年糕的小女孩病死,族人以为是汉人下药,杀光汉人村落,日本人下令缉凶,Yawl的族人延着雪山山脉一路往南逃。
逃到大安溪上游时,Yawl和他4个兄弟在这里出生,一路再往南四处逃散,Yawl和他的4个兄弟来到苗栗泰安乡的天狗部落定居至今。问他知道辛亥革命吗?他张着干扁的嘴干笑了几声,用泰雅语说:“不知道啊,这个跟我有什么关系?”说起来,唯一的关系是百年纪念时间到了,Yawl成了“活标本”四处参加相关活动。
戴绮霞是标准的“外省人”,但在新加坡出生,流利的闽南语仍带着南洋腔。家族自祖母开始便以唱戏维生,从小家族就跟着戏班子四处为家,“我们家族人口简单,到哪都可以过,适应力强。”虽说四处为家,但戴绮霞坚持母亲的出生地杭州才是她最终的故乡。
天津籍的父亲在新加坡经商,因为看戏认识了母亲,然而,辛亥革命后时局动荡,戴绮霞还未出生,父亲便赶回天津探视家人,从此不再回来。“小时候,我妈管我很严,学戏一个不小心错误,巴掌就过来,她也许不太喜欢我,因为我让她想起离开的父亲。
二次大战(1939年——1945年)
日本人来了,戴绮霞一路逃难。在台湾的孙江淮和Yawi此时成了日本人……
孙江淮上汉语私塾到8岁,日本人开始沿街沿户上门,要学龄儿童上“公学校”。15岁毕业后,留在故乡担任“保甲书记”(类似观今里长)。战争末期伴随皇民化运动,家乡最大的庆安宫被拆掉,请走庙里的神明,改奉日本刚过世的亲王。日本战败,孙江淮听到消息:“我没感觉,但后来知道国民党要接收时,其实有点高兴,觉得总算可以过得尊严一点了。”
一样是15岁,孙江淮开始任官职而后又转做生意,而大安溪畔的Yawi刚逃到天狗部落。他脸上还留着泰雅族人的刺青,“族人成年就要刺,我边刺边哭,没刺的人不能结婚。”日本人禁止脸上刺青,“但我是泰雅族人,大家都趁晚上偷偷做。”
相似的年纪,戴绮霞17岁回到大陆。她带着患肺痨的母亲回上海找父亲,见到了父亲没多久,日本人打进上海,戴绮霞和母亲剪短了头发,扮男装逃难。
母亲病况恶化,戴绮霞逃难路上背着她,“那路像是怎么也走不到尽头,我妈就在我背上嗑了血。”物资缺乏,无肉可吃,她想起家乡“割肉喂亲”的传说,她从臂上割下了一小块肉,混着煎药给母亲吃。她的手臂至今仍留着碗大的疤。
内战(1945年——1949年)
国民党来了,孙江准看到兵而失望,Yawl的孙子不再说泰雅语,戴绮霞还是念着远方有坟的家乡……
孙江淮还记得街上早早就有人挂出青天白日的旗子,孙江淮对这样的旗子有些陌生,但让孙江淮失望是看到:“那些兵穿得好破烂,竟然还穿草鞋……而且军队长期占着小学扎营,路上见到物资就抢。”
这样细琐的不满,逐渐堆出巨大民怨,1949年“2.28”事件发生,孙江淮是镇民代表主席,有天菜刀店的小弟拿着菜刀带着十几个人说要去“接收”善化糖厂。孙江淮协调无效,糖厂厂长交出印信。
翌年清算,围堵糖厂的年轻人被判刑,交出印信的厂长被枪决,尸体暴陈数日,无人认领。惨剧也发生在孙家,孙江淮的侄女乱局中被捉走了,下落不明。他近年随儿子到日本定居,但受不了日本寒冷的气候又回到台湾。
对天狗部落的Yawi来说,1949年的国民党撤退,是一个缓慢而长远的改变。他说:“有一天,见到几个穿中山装的男人进来部落,指指点点,说卫生条件要改,又要房子要重新规划……”汉化的政策也进来了,Yawi有了汉名“高天生”。没多久,小孩上学校学“国语”。美援进来台湾,大家在部落都穿着大一号的美国人二手衣,没有人再穿传统服饰了。最让他寂寞的是,“我有20几个孙子,却没有一个可以跟我聊天,因为他们不会泰雅语。”
母亲过世、逃难回不了乡,终身未婚的戴绮霞从未掉过一滴眼泪:“哭有什么用?日子得过下去啊。”
几年前她身体状况还好的时候,每年都回杭州:“母亲的坟早就因为战乱不知在哪了,毕竟那里还是老家嘛。”有坟的地方才是故乡——即便坟已不知去向。
(编辑/唐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