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柏岳
浙东唐诗之路是唐代诗人漫游浙东的一条路线,它对唐诗旅游特色的形成曾经起过重要作用。
在唐代,浙东山水名扬海内,吸引众多诗人或从京、洛舟车南下,或自岷、峨沿江东流,问关万里,络绎而至。在唐诗初、盛、中、晚的每个时期里,镜湖、曹娥江、剡溪、沃洲、天台等地留下了诗人们的吟鞭游展、棹声帆影,激发了他们登览怀古、吟咏风土、宅心物外、流连忘返的万般诗情,以至挥毫成篇,远播宇内。李白年轻时初出荆门,即以剡中(剡县)引入他远游旅程的目标:“此行不为鲈鱼脍,自爱名山入剡中”(《秋入荆门》)。杜甫因其叔父杜登任武康(湖州)县尉,姑母远嫁会稽贺(曾任常熟县尉),故有逗留会稽、剡溪达四年(公元731-735年)之久的“吴越之游”。“枕戈忆勾践,渡浙想秦皇。蒸鱼闻匕首,除道哂要章。越女天下白,鉴湖五月凉。剡溪蕴秀异,欲罢不能忘。”杜甫晚年写的这首回忆性长诗《壮游》,对昔时浙东行踪犹念念难忘,十分珍视。
古时陆行则车马,水行则舟楫。唐代诗人们奔赴浙东,大多是坐船走水路,从扬州渡长江,经运河南下入浙。至于浙东唐诗之路的具体行程,幸有李白《送王屋山人魏万还王屋》诗序为后人勾画出较为清晰的走向:由杭州渡钱塘江,东至萧山西陵,从运河至越州,游若耶溪、泛镜湖;经曹娥江,拜谒曹娥庙,登东山;入剡溪,访金庭,进石城寺;上天台国清寺;入丰溪,至临海;转入灵江,经黄岩,至永嘉,访孤屿(岛上有谢灵运亭)、观青田石门;至缙云,下武义江,奔金华,入兰溪江,转至富春江,诣严光濑(严子陵钓鱼台),再入钱塘江,至杭州,转道苏州北返。其间,也有少数游者从临海扬帆出海,作为浙东之行的终点。
剡溪为曹娥江上游。“落日花边剡溪水,晴烟竹里会稽峰。”(李欣《送山阴姚丞》)这里,唐人将剡溪水与会稽山并列,可见其优美宜人。剡溪为浙东会稽、四明、天台三山所环抱。三山向剡中盆地的一面水系呈现向心性,主流为剡溪,其源有新昌江、澄谭江、长乐江、黄泽江,共汇入剡溪向北注入海域。剡溪为越中胜地,引无数唐人竞折腰。
据统计,唐代有342位诗人畅游过剡溪这条水路,占唐代全部诗人的16%,而且多数是唐代诗坛上的佼佼者,如《唐才子传》收才子278人,游览过剡溪的就有174人,如沈佺期、宋之问、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贺知章、张若虚、李白、杜甫、颜真卿、王维、孟浩然、元稹、贾岛、顾况等,不胜枚举。
神州江山何处不风流,何以唐代诗人们情有独钟于剡溪?究其原因约有:
一、从历史渊源和剡地胜迹考察,这里有着深厚的文化积淀和独特的名胜佳景。
传说中,舜到过此地,有舜井;禹治水至此,留下禹溪、了溪、禹余粮;这里,又曾经是自强不息的越国的疆域;汉初谋士张良神游于此,有亚父石迹。及至西晋爆发“八王之乱”、“永嘉之乱”,出现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民族大迁移,晋室南移至建康(今南京),北方世家豪族和手工技匠劳动者,大量奔至会稽、剡中地区定居繁衍,也把科技文明植入越州,使之成了东晋南北朝经济中心之一,为文化发展提供条件,正如旧史中“今之会稽,昔之关中”所称。丞相谢安及孙绰、支遁、戴逵、许玄度、王羲之等当时著名王、谢、郗、许、恒、戴诸大族中人才及宗教界名流,会聚于剡溪之畔,钟情于这里的山水自然美。白居易《沃洲山禅院记》称道:“东南山水,越为首,剡为面,沃舟、夭姥为眉目。夫有非常之境,然后又非常之人居焉。”剡中有史可稽的,有阮裕故居、戴安道宅、王羲之书楼墨池、谢玄坐石、葛玄钓台、赵广信井洞、王信翁旧居、支山之巅的“羲之坪”、谢灵运始宁别墅旧址和垂钓处等饱含历史文化意蕴的遗址,召唤着唐人对其顶礼膜拜。
二、从剡溪拥有的特产考察,这里有名闻天下的剡纸,茶叶、丝绸生产兴盛,又是制造兵器的冶炼所。
剡溪沿岸盛产一种制纸原料——剡藤。唐代舒元舆《吊剡溪古藤文》云:“剡溪上绵四五百里,多古藤,株蘖逼土。洎东雒(今洛阳)西雍(今长安),历见言书文者,皆以剡纸相夸。”足见剡纸驰名京城上层社会。剡纸记载最早见于晋代张华《博物志》:“剡溪古藤甚多,可造纸,故即名纸为剡藤。”张华生于三国吴嘉禾元年(公元232年),证明剡纸早已闻名于三国时代。李肇《国史补》曰:“纸之妙者,越之剡藤。”故三国至唐宋间,剡纸曾风行天下。唐代诗人皮日休《二游诗》:“且毫利秋风,剡纸光于月。”剡溪之成名,还因有剡茶。《剡录》载:“会稽山茶,以日铸名天下。然则世之烹日铸者,多剡茶也。”古时有瀑布山茶、五龙茶、真如茶等十多种,故唐代茶圣陆羽为撰写《茶经》一书,曾数次南下入剡作实地考察,将所得充实其著作内。此外,汉时开始,剡溪盛产丝绸,历代常作贡品送京都宫廷。东晋南朝在矿冶技术上水排鼓风已普遍使用,剡县西白山是南朝著名的制造名器的冶炼所。
三、从文人所特有的独立思考、无所畏惧的文化品格来考察,这里众多的神话传说和文人轶事成为强有力的磁场,吸引着唐代文人翘首前往体察和追怀。
由于国土大片沦丧,东晋上层统治集团偏安江左,无力北伐收复失土,于是,盛行清淡,玄思妙想,追求回归自然,人性解放,行为放任不羁,以徜徉山水为自托,成为一时之风尚。南朝刘义庆《世说新语》每多这方面的记载,其中不少被记载的人士涉及剡中,名声远播影响最深远者当推东晋名士王子猷“雪夜访戴”一事,《晋书》及《世说新语》对此均有记述,是成语“乘兴而行”的出典,它随同王羲之“兰亭修禊”作《兰亭集序》,在古代文化史上形成王氏父子两大奇举,对后世影响久远。此外,南朝《幽冥录》所载东汉剡县人刘晨、阮肇入天台山采药遇仙女留半年而返的美丽传说故事,给剡中涂抹上一层美丽神奇而朦胧的色彩。传说广西贵县歌仙刘三姐系刘晨后裔。
四、从唐诗兴盛的社会客观条件和诗人主体要求两方面来考察,唐人踏歌剡溪是势所必然,顺理成章。
从社会客观条件来看,首先是经济繁荣。唐代统治者为长治久安计,吸取历史教训,改革政治制度,发展生产,减轻百姓负担。从唐太宗到唐玄宗开元末年的百年里,经济达到极盛时期,“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杜甫《忆昔》)经济的发展为文化的创造奠定了基础。唐代哲学、宗教等意识形态的自由开放,促使唐统治者实行尊儒同时,也崇尚佛教、道教,李世民以道教创始人李耳奉为先祖。这种多元哲学思想的并存,活跃国人的思维,开拓人们的视野,影响文人创作内容和艺术风格的多样化,如李白-道家、杜甫-儒家、王维-佛家,达到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国力的强盛与意识的开放,促进了中外和国内各民族间的文化交流。外国使者、商人和艺人从丝绸之路和海上之路云集长安和沿海大城市,音乐、舞蹈、诗歌、美术大量传入,为我所用,兼蓄并收。
再从诗人主体要求来看。唐代承继隋制,开科取士,改变汉代以来至南北朝所执行的九品中正制依门第身份得官的做法,作诗写赋成为开科取士的重要内容之一。朝廷倡导,万人景从,文人们开始埋首攻研诗歌艺术,于是,有了他们浙东唐诗之路的漫游,旨在增长见识,汲取创作题材与灵感,以达到在科举场上出奇制胜的目的。中国封建传统道德观念上有立德、立功和立言的“三不朽”之说。立言,是渴望个人在历史上有不朽的重大步骤,包括诗歌创作。待写出诗歌之后,为使增加中举的保险系数,许多诗人走“干谒”和“温卷”的捷径。所谓干谒,指希望贵族官僚推荐提携而向他们请求。温卷,指唐代文士向官僚贵族投送诗文,隔些日子又送一次,藉以提醒对方注意,给予推荐提携。实际上是采取私人活动方式,争取当权者关怀,便于登上仕途。这种风气,弥漫唐朝一代。例如,王维化装为乐工,请求岐王李范带入公主府,呈诗受到公主赏识,终于进士及第。李白在剡县(即嵊州)结识道士吴筠后,由吴筠通过玉真公主荐举,被召入京任翰林三年。但这关键在于文人自己是否拥有好诗,而这势必要背井离乡,历尽艰辛,增进阅历,广泛结交,才能写出佳篇,即古人所谓“诗勇而后工”,邀取名誉,为进仕铺平道路。当然,也不可一概而论,有少数文人或已官位显赫,或于仕途淡漠而加入游剡行列,探访先贤胜迹,寄情山水,陶冶心灵。
今天,嵊州正在大力开发前人开创的“唐诗之路”,重振雄风,发掘众多人文景观的历史文化内涵,以利于发展嵊州旅游业,让四方旅客在旅游行程中受到美的启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