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票实名制：争议中前行

□ 本刊记者 闵 杰

火车票实名制：争议中前行

□ 本刊记者 闵 杰

2010年春运，深圳，旅客进站必须扫描车票并核对身份信息。图 / CFP

在经过七年自下而上的“发酵”之后，火车票实名制于2010年春运期间短暂“试水”了四十天。作为一项体现“民意胜利”的政策，火车票实名制的实施在当时受到空前关注。

春运临近收官之时，铁道部部长刘志军在当年3月的全国“两会”上表示：火车票实名制的评估已由中国社会科学院组成专门的评估小组来进行，但在全国推广的方向已经确定下来。

这是铁道部对火车票实名制的最后一次权威表态。随着去年春运的结束，火车票实名制也随之淡出公众视野。

时光流转，2011年春运即将启幕，铁道部宣布将扩大实名制售票试点范围，但并不见要在全国推广的迹象。

四十天的热议和此后半年多的沉寂，火车票实名制在2010年的境遇，并没有给这场旷日持久的争论画上句号。

存还是废，这依然是个问题。

敏感的实名制话题

“一塌糊涂”，这是广东外语外贸大学（以下简称广外）劳动服务公司一位员工在向记者介绍今年学生火车票团体订票工作时的评价。

2010年12月28日，广外后勤综合楼三楼的劳动服务公司办公室已经恢复了相对平静的工作常态。谈起今年的订票工作，已经有六年订票工作经验的黄信儿老师给出一个无奈的微笑：“很烦人啊。”

困扰他们的是今年广州火车站和广州东站下发的学生团体票订票新规：实名制订票。

11月末，广州站和广州东站分别向广州各高校下发了《2011年寒假学生团体票订票须知》。其中，广州东站下发的订票须知中明确指出：根据上级要求，2011年春运节前计划在广东地区、节后湖南地区和成都局凭有效身份证件购票。

当《民生周刊》记者向广铁集团宣传部求证此事时，宣传部一位科长表示，没有接到上级关于实行火车票实名制的通知，并不知情。铁道部新闻处有关领导也曾向本刊记者表示，实名制话题太敏感，不愿多谈。

2010年春运期间，铁道部在广铁集团和成都铁路局的37个车站首次试行了火车票实名制购票，不过广州的学生团体票并未按实名制操作。据黄信儿老师介绍，去年在学校已经收集和整理完毕学生的订票信息、并将订票计划单已经交给火车站之后，在回校途中接到火车站电话，要求补收身份证，最后因为各高校反弹意见强烈最后不了了之。

按照往年惯例，各高校须首先收集学生的订票信息，然后整理成订票计划单提交给火车站。不过，今年广州站和广州东站对此的要求却并不一致。向广州站提交计划单时只要求带齐单位介绍信和办理订票老师工作证，不需要提供学生的身份证。而广州东站则要求单位介绍信、老师工作证、学生证、身份证缺一不可。

收取学生的身份证却让广外劳动服务公司遇到了未曾预料的麻烦。按照火车站的要求，各高校必须在12月20日至22日提交计划单。广外劳动服务公司在校园网发布通知，从12月14日开始现场收集学生证、身份证，并缴费确认订票。不过，12月18日是大学英语四、六级考试时间，考试要求必须出示身份证原件。劳动服务公司只能让需要参加四、六级考试的学生打一张欠条，考试之后再补交身份证。“今天已经28号了，到现在还有这么多学生没有把身份证交过来。”黄老师拿着几十张欠条对记者说。

收集上来的近2000张学生证和身份证让广外劳动服务公司经理李建丰感到些许压力。他带领公司员工，花费一周左右时间加班加点，将所有订票信息抄写在小纸条上，逐一核对之后贴在学生证上，并将相应的身份证夹在其中。为了妥善保管这些重要证件，劳动服务公司专门配备了六个大密码箱。“实行实名制是好事，但火车站的管理没有跟上。广外已经有了先进的信息化后勤管理系统，但最后还必须用最原始的‘贴纸条’的办法来面对火车站落后的人工操作方法。”李建丰经理向记者感叹。

尚无定论的是非之争

火车票实名制能否有效打击“黄牛党”？能否解决“一票难求”问题？这两个难题一直伴随着火车票实名制的前世今生，并且始终悬而未决。

在实名制的是非问题上，官方和民间一直存在很大分歧。

2010年试点前，火车票实名制在民间呼声很高，被视为能够有效打击“黄牛党”的手段。知名法律学者郝劲松2006年曾尝试“火车票实名制可行性”的研究，他认为：“实名制可以杜绝售票最末端的‘黄牛党’，避免排队排第一却买不到一张票的情况，实现买票的公平。”在2009年的全国两会上，黄光苗等代表提交火车票实名制的议案，建议铁道部、公安部、工信部应联手推动实施火车票实名制。

铁道部其实早就注意到了实名制的呼声，但由于牵涉面复杂，一直对其作用抱怀疑态度。让人印象最为深刻、产生最广泛影响的当属2008年1月铁道部新闻发言人王勇平否定了实行实名制的可能。他当时列举了三个理由：一是实名制并不能增加一张票、解决运力紧张的问题；二是实行实名制可能给旅客增加更多的时间成本、增加了麻烦；三是实行实名制可能并不能像想象的那样可以彻底消除黄牛党，主要还是要靠公安对他们进行打击。

“赞成的人认为实名制可以推进铁路的公开和透明，遏制黄牛倒票。不赞成的人认为，实名制不能增加一张票额，反而牺牲了旅客快捷便利的有利条件，实名制不能解决买票难的问题。”铁道部政治部主任高晓兵说。

有专家表示，试行火车票实名制与购买火车票便利之间并无必然联系，“实名制并不会增加哪怕是一张车票”。据统计，广东每年返乡的外来务工人员高达1800多万人次，而去年广东春运节前发售的火车票却只有740多万张，不到总需求的一半运力。“在这个(运力紧张)背景下，就是实名制也不可能让人人有票。”广州市社会科学院科研处处长彭澎表示。

尽管如此，面对猖狂的“黄牛党”倒票，目前似乎只有实名制能给民众一些心理安慰。在许多老百姓看来，实名制虽然解决不了运力紧张的问题，但是能够有效打击黄牛党，降低乘客购票难度，减少乘客购票成本。实名制所关注的核心问题，不是资源的增量，而是资源存量配置如何公平。

2010年春运，四十天的试点似乎也没有让这个问题的答案清晰起来。实名制刚刚在广铁集团试行，黄牛们随即粉墨登场。据广州当地媒体报道，记者亲身经历了一次“地下交易”，明明电话订票时说票已卖完，可只要把身份证号码报给黄牛，并交上一笔手续费，居然就能在正规窗口取到车票。如果登录相关网站，旅客可以找到始发站是广州的大量火车票转让信息，而且很多是电话订票已经提示无票的热门线路。

内外勾结倒卖车票是老话题，不少老百姓称铁道部的“内鬼”就是最大的“黄牛”。郝劲松担心，目前的实名制仍然无法阻挡某些“大黄牛”通过铁路内部关系，拿着上百张旅客的身份证复印件，买旅游团的团体票。

《民生周刊》记者在广州站前广场随机访问了约二十名旅客，约有一半旅客表示“去年春运订票电话很难打进去，但感觉比以前买票容易”，但约有四成旅客却对实名制流露出失望的情绪，“弄了半天还是买不到票”。

尽管如此，火车票实名制的推行依然得到了许多民众的支持。记者在广州电话调查了10多家火车票代售点，超过90%的代售点负责人均表示，实名销售春运火车票“挺好”，能有效打击“黄牛”，希望2011年春节继续实行。

公平与效率的难题

事已至此，火车票实名制似乎已经被拖入泥潭。往前走，铁路部门顾虑重重；全身而退，民意的期待又该如何化解？

铁道部新闻发言人王勇平曾表示，这个政策会不会延续下去，会不会在全国推行还要由时间来检验，要看实名制能不能解决乘客所期待的问题。甚至有铁道部官员向媒体表示：在全国范围内推行火车票实名制不是计划中的方向。

主导操作火车票实名制的铁道部官员，为何如此小心低调，并主动在媒体上唱衰实名制。对此，有分析人士质疑铁路部门用一种仓促上阵、准备不足的试行方案，来否决实名制的民意理想。

其中最明显的莫过于目前的实名制方案漏洞。一篇流传甚广的网文《火车票实名制难不倒我们黄牛》指出，如果有完善的举报和内部监督体制，黄牛是可以杜绝的。如“在车票里增加出票机的终端号、出票人员的工号和出票日期和时间，开通网络举报”等。该文所指，“一个软件工程师就可以搞定这个功能，关键是看主管部门是否愿意这么做。”

有评论指出，如果没有穷尽一切配套办法及可能，任何看来美好的设想都可能变得漏洞百出。同时，如果实名制没能带来铁道系统内部监管的完善，如果所有的技术改进不是由于理念进步的结果，那么一切所谓的试行，就只能沦为对民意的搪塞。

除了应不应该，实名制还面临着值不值的问题。2010年，铁道部投入了上亿元的资金，用于实名制购票、验票的硬件准备。除了售票阶段的系统更新，在改签、退票、验证进站、公安制作临时身份证等环节都进行了技术更新。铁道部新闻发言人王勇平否认了这些投入中哪怕会有一分钱转嫁到旅客头上，“这些投入都由铁路自己承担了。”

如果实名制需要进一步推开，追加的投入必定不是个小数目。在铁路部门对实名制效果尚且存疑的现状下，这笔经济账又该如何盘算呢？

如果实名制没能带来铁道系统内部监管的完善，如果所有的技术改进不是由于理念进步的结果，那么一切所谓的试行，就只能沦为对民意的搪塞。

2011年春运即将开始，火车票实名制试点并没有产生太大变化，对于2010年火车票实名制的评估报告也未向社会发布。从铁道部目前在实名制问题上的原地踏步不难推断出：实名制正在遭遇公平与效率的难题。

铁道部副总工程师兼运输局局长张曙光以北京西站为例做了一个计算：每天共发列车280多列，高峰时每五分钟就要发一列车出去。如果按每列车2000名旅客计算，现在30分钟旅客就可以全部验票上车，但如果要层层检验身份证，则需要再延长1个小时的时间，可能会发生旅客赶不上车的现象，或局部旅客高度聚集，引发很多不安全的因素。

未知的方向

按照目前的计划，铁道部并没有将实名制推向全国的打算。

2010年春运期间，为了缓解检票占用时间所可能造成的拥挤情况，广铁集团临时将火车站前的广场充分利用起来，将原来十几个通道增加到108个通道。而成都铁路局在客流预估上没有准确把握好，场地布局上有不合理，导致先期试点效果并不理想。

广州站在对接候车厅的14座大棚内均设有6个验票证通道，同时每个通道配备2个工作人员，这意味着整个广州火车站便设有84个验票证通道，如此人员和设备配置让其它火车站望尘莫及。“如果全部推行实名制，中小型火车站设备和资金的缺乏将难以满足实名制执行。”中国人民公安大学道路交通安全教研室主任刘建军表示，就全国范围来看，实行火车票实名制需要相应的硬件、软件等条件支持仍不够成熟。

除了铁道部指导下的火车票实名制试点，许多地方铁路部门早已进行过相关探索：2003年，福建厦门试行购票实名制，并于2007年春运期间再度抛出。2006年和2007年，浙江连续两年在农民工专列中实行火车票实名制。浙江省总工会保障部部长钟洪江这样评价实名制效果：“值得欣慰的是，浙江开通的专列，没有一张票是从其他渠道流入市场的。”

2011年1月，火车票实名制又传来新消息：春运期间，武汉铁路局所辖13个火车站及武广高铁、郑西高铁将试行购买火车票实名制。

尽管还面临许多观念、体制、技术和习惯的难题，火车票实名制的民生诉求正在日渐产生影响力。

“要破解春运之困，唯有解决运力紧张的问题，通过加快铁路的发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从保护公平、逐步透明的角度，应该给实名制多一点空间。”广州市社会科学院科研处处长彭澎坦言。

□ 编辑 朱墨轩 □ 美编 庞 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