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恺怡
从前,世界混沌无形,黑暗深不见底。上帝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光成了我们生活中最不可缺少的一个部分,无论来自不同国家还是有着不同信仰的人们都同意这一点,因为光事实上是所有生命的动力源泉。在所有帮助我们感知世界的感官系统中,视觉无疑是最为重要的,听觉、味觉、触觉等等往往是起到辅助作用。同样地,建筑和空间的感知也依赖于光。我们常常用光线的明暗来判断内部空间的高低、深浅关系,或是勾勒出优美的建筑外形。没有光,建筑的形式、结构和空间就不能被感知,再多的手法也是空谈。路易◦康曾说过:设计空间就是设计光[1]。从古希腊时期投下节奏鲜明光影的柱廊,古罗马神秘而庄严的万神庙穹顶,到中世纪哥特教堂梦幻的彩色玻璃,乃至日本柔和的檐下和格子墙,正如柯布西耶所言“建筑的历史就是追求采光的历史”[2],不同时期的设计者们为我们展现了丰富多彩的光空间处理方式。然而同时我们注意到,在同一时代,不同地域、不同文化的人们对于光与空间的理解不尽相同,从而体现于建筑外形与空间设计的各式各样,促进了建筑的多元化发展。
光与空间的地域性首先是源于地理因素。由于太阳作为唯一的点式光源,地球上任何一个位置的光影都有唯一性。不同纬度地区每年日照时间、日照角度均有较大差异,而同一纬度上的光照也可能由于植被、地貌等因素存在如光线的色彩等多方面的差别。由此,人类对于自然光的理解和使用方式也随之变化。体现在建筑上,就是丰富的地域色彩。
在热带地区,全年有太阳直射,气候湿热,人们需要重点考虑建筑遮阳、通风问题,在采光方面则是尽量使直射的强烈阳光变得柔和舒适。例如我国福建广东地区的骑楼,利用伸出的灰空间形成了光线和空间限定的过渡;又如印度尼西亚的传统民居,类似于我国云南吊脚楼,利用低而深远的出檐和坡屋顶,形成大面积的利于室外活动的阴影,同时用柔和的漫射光创造了良好的室内光环境(见图 1)。
而在天寒地冻的北欧等寒带地区,由于每年阳光照射的角度偏低,照射时间极少,且会产生极昼极夜现象,自然光显得弥足珍贵。但这些地区的设计师们,尤其是芬兰设计师,已经找到了适应低太阳高度角和dim dusk的设计方法:在开侧窗的同时,加用高侧窗、天窗等其他方式来尽一切可能捕捉光线。阿尔瓦◦阿尔托、哈基宁◦克莫宁等许多设计师运用娴熟的光线处理方法塑造了温和沉静的空间氛围(见图2)。
光与空间的地域性还来自于文化、宗教信仰等方面的影响。在欧洲的哥特教堂中,光被视为有形的建筑元素,与建筑实体一起塑造出有雕塑感的空间形式,同时通过对明暗的强烈对比,创造出光影的戏剧化效果和神圣的空间氛围。而东方,在佛教、禅宗等思想的影响下,形成了“天人合一”的建筑观念,讲求顺应自然,与自然融为一体。这些观念使得东方,尤其是东亚地区的建筑与西方建筑显出截然不同的性格。东方建筑强调多视点变化而非绝对的实体感,强调朦胧和谐而非强烈的光影对比。其中又以日本建筑为代表,下文将具体阐述。
阿尔瓦◦阿尔托本身即是一位地域主义的现代派大师。在他地域化和人性化的建筑设计思想基础上,自然光作为地域化的要素之一成为重要的建筑设计途径。他对光的运用,已经超越了单纯的理性的室内照明功能,而上升到超验的诗意层次上。芬兰地处北极圈内,冬天白昼极短,太阳刚刚露出地平线就又回落了;夏天恰好相反,白昼极长,光线近于垂直,几乎没有黄昏和黑夜。考虑到这些条件,阿尔瓦◦阿尔托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具有地域色彩的光空间塑造语汇:高窗、天窗、百叶和异形采光窗。
如在赛依那约基图书馆设计中,南向阅览空间设置了高窗采光,窗边的相邻部位均设为高反射度的材料,用以捕捉每一丝光线,使光资源得到完全充分的利用。同时,在高窗玻璃外侧上设有一组水平白色百叶,呈 45°摆放。冬季,低角度的自然光直接穿过百叶,在顶棚上一次反射到空间中;夏季,高角度自然光先在百叶上形成一次反射,再到顶棚中形成二次反射,最后到空间中,有效减弱和柔化了光线(见图 3)。
同时,阿尔托在营造室内光环境时还十分注重材料的选择。不同的材料对光的漫射、反射能力均有所不同,一定程度上会影响光环境质量。具有芬兰地域特色的红砖、木材等材料,能够在光线作用下变幻出令人欣然的效果。玛利亚别墅,通过扇形窗,窗上的细密百叶和木材,漫射出了一个温暖的“家”的氛围。
日本的传统建筑具有很深的禅宗文化烙印,追求“天人合一”“色即是空”等等。那些门厅、回廊、檐下、纸格墙都不能被简单理解为控制光质量的元素,而应该是日本传统生活方式和禅宗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们运用了光的相互渗透手法,创造出连接室内外的半公共半私密的“灰空间”。光线在灰空间里进行柔和的反射之后进入室内,简朴而平静。安藤忠雄作为杰出的日本建筑师,也一直致力于自然要素与建筑的完美结合,尤其是光与空间的融合。他描述道:“光穿过隔扇,在室内静静漫散开,与黑暗混合在一起,创造出一种弥漫的空间。日本建筑在传统上就是这样凭借感性技术,把光分成微小的颗粒。这种细致的变化将空间带入了精妙的存在。”他在多栋小住宅中实践了这一观点。在使他声名鹊起的住吉的长屋中,安藤在一个完整的体量中插入了一个庭院空间,使之成为了生活的中心。光线从天空渗入中央的庭院,为楼梯投下长长的阴影,然后缓缓漫射到位于两侧的生活空间中,产生如同茶室般静谧的效果。在其中生活的人,每日穿梭于庭院之中,感受四时的光的变化,从而体验到自然的变化而有归真之情。这种情感的体验虽说带有一定的强制性,但也不能不说是设计师的良苦用心和一种对日本传统文化的再发扬。
上海地处北温带,夏热冬冷地区,室内外光环境差异并不是很明显。在光与空间的关系上上海地区主要延续了中国传统的大屋顶和侧窗,获得了均匀的水平光。同时,由于近代以来殖民文化的影响,加之上海梅雨季节的湿热气候,具有欧式特色的能够兼具采光通风功能的老虎窗的引入也成为一种必然。
在各类型建筑中,博物馆空间由于观赏展品、引导流线和低碳环保等许多要求,成为光(特别是自然光)在其中扮演至关重要的角色的空间。光的表现性能够雕塑形体、表现材质、突出重点、丰富环境,光的构筑性能够界定领域、区分功能、调节尺度,光的引导性能够引导流线、营造序列、过渡空间。而具有地域特征的采光能够从另一方面加深观众对于地方特色的理解,使得整个博物馆的感受更加全面和丰满。上海 2010年世博会中,位于 B片区,以展示和演绎“城市,让生活更美好”主题的主题馆,正是采用了老虎窗的意象。屋顶正面开,背面斜坡的特点让室内采光充足而富有韵律感,彰显了上海传统建筑在光与空间的全新的诠释方法,成为世博园区内的一大亮点。
光是空间的创造者。由于地理环境、文化、宗教信仰等因素的影响,光与空间的关系随着地域不同而千差万别。出于对这一问题的关注,通过具体分析芬兰阿尔瓦◦阿尔托和日本安藤忠雄的作品,了解了不同地域的光与空间的不同处理手法,并进一步以上海博物馆空间为例分析了实际的应用。事实上,对光与空间的地域性的理解不只是对采光方式多样性的研究,也是对于场所中自然、人文等因素的尊重。
[1] 路易◦康.静谧与光明[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3.
[2] 柯布西耶.走向新建筑[M].陈志华,译.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
[3] 刘先觉.阿尔瓦◦阿尔托[M].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1998.
[4] 刘伟波.自然光于空间中之诗性表现[D].南京:东南大学硕士论文,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