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记者 张文娟
一个多月来, 昆明市东川区汤丹镇小欣村小江河谷、格勒村的村民经历了悲喜两重天。喜的是洋葱迎来大丰收,悲的是这1000多亩、产量5000多吨的洋葱却遭遇滞销。目前,东川区仍有约4000吨洋葱、450亩莲花白滞销。
2011年5月17日,是第43届世界电信日。与2010年一脉相承,今年电信日的主题仍然是“信息通讯技术让农村生活更美好!”但就在电信日的前一个月的4月16日,一位山东39岁的菜农韩进,却因为低廉的菜价而自缢身亡。
两个看似不相关的事情,其实内部却有着微妙的联系。山东菜农韩进的自杀原因,是因为他自己种了6亩地,投入资金1万余元,在经过两三个月的持续种植之后,换来的却是8分钱1斤的伤心菜价。
从“蒜你狠”、“豆你玩”到“菜贱伤农”,一幕幕的“菜贵伤民、菜贱伤农”的事实告诉我们,尽管如今在农村,农民有了电视、电脑、手机,但是各种各样的信息化设施和产品却并没有给农民的生产带来切实的便利。农业生产所需要的第一手市场信息没能及时从这个信息社会得到,比如卷心菜的生产状况、未来价格的趋势预测、生产风险预警等。菜价涨了,农民却没捞着什么好处,某些早期可以预告“菜贱伤农”的迹象在互联网等信息发布平台上成了“漏网之鱼”。很显然,供求信息脱节了。农民不知道该从何处获得与生产有关的市场行情来指导自己的劳作,“菜贱伤农”事件进一步折射出中国农村信息化技术的“软肋”。
韩进事件是“菜贱伤农”的一个让人悲痛的典型案例。菜农韩进是山东省济南市历城区唐王镇的一位农民,去年听村里人说养羊赚钱,就借了1万块钱买了一些小羊,盖了棚子买了饲料,本想能赚点钱供孩子上学,不料这些小羊却染上了瘟疫,1万元全部赔光;去年冬天因为“严寒”的缘故,城市里的菜价纷纷上扬,韩进又听说种菜能够挣钱,于是将家里6亩多地全都种上了卷心菜,但到卷心菜上市的时候,价格只有8分钱1斤,韩进连成本都收不回来,不堪生活重压的韩进陷入了绝望,最终选择了自杀。
韩进事件也许只是一个个案,但却折射出中国农民在生产时,由于信息不对称而导致盲目生产带来的巨大的困扰,很多人可能辛辛苦苦,忙忙碌碌一年,最终不仅得不到回报,反而会因此致贫。农民到底该怎么办?在改革开放后30多年后的今天,这样的问题仍然不时地见诸于报端。
有学者指出,同样是蔬菜,在农村那么贱,到城里却那样贵,显然是流通环节出了问题。公路运输、批发商场、卖菜小贩——此三类经营者,血管里没流淌“道德血液”,赚得太狠。包括商务部、国家发改委在内的政府部门也倾向于,除了季节性因素,流通环节是重要原因。也有学者提出,中国的流通成本占到了商品价格的50%~70%,建议减少流通环节。
为此,韩进事件发生后,商务部接连发出通知,要求采取更有针对性的措施,组织开展蔬菜“卖难”紧急救助行动。在组织引导大型连锁超市召开产销对接会,直接采购“卖难”蔬菜的同时,突出蔬菜流通设施的公益性,建设一批社区平价菜市场。支持农业合作社和农民进入城市社区、街道直销蔬菜;研究在城市特定区域和时段,设立免摊位费的“周末市场”。
然而,事情怕就怕认真,问题怕就怕追问。当财新记者深入山东蔬菜生产基地,从农民半夜收菜开始跟踪,装车、运输、进京,卖到新发地批发市场,再跟踪菜贩用小车拉至菜摊,一斤一斤,零售给消费者……在对全程跟踪后得出的结论却是“流通环节固然推高了蔬菜价格,但并不能将其作为当前事件的主要原因。目前的蔬菜流通环节,是经过市场竞争形成的,几无减少空间。”
全国政协委员、人民日报海外版原总编辑詹国枢通过分析指出,其一,蔬菜价高,并非运输成本太高。记者一路看到,各关口收费并不算高,不少关口还对拉菜货车开辟“绿色通道”,免收过路费。所谓运输成本,主要是必不可少的汽油钱和司机人工费。
其二,批发市场会有加价,但亦不算太高。由于政府调控物价,在北京新发地等批发市场还奉命对卷心菜等几种大宗蔬菜,免除数百元进场费,以尽量降低成本。
其三,零售环节加价最多。小贩从新发地将蔬菜批量买走,到城里各农贸市场出售时,加价最多,也加得最狠,一般加价在50%左右,有的甚至高达一倍以上。如此说来,笼统讲流通环节出了问题,解决不了问题。最该改进的是最后一个环节,即蔬菜零售。
但细一调查,问题又来了。小贩之所以加价最多,除了想趁机多赚几文活命钱外,也有其不得以而为之的苦衷。近些年,京城整顿市容市貌,已将街巷零星小贩通通取缔,赶进室内农贸市场。而农贸市场又非政府公益资助,每个摊位都得收费,且收得不低,小贩倘若加价太少,本也捞不回来。
问题分析至此,对策也出来了。既然最后环节加价太多,可不可以把这一环节绕开,另辟蹊径,让市民吃到价廉物美的蔬菜呢?全国各地,近来纷纷尝试农超对接,干脆将蔬菜从农村直接拉到超市出售,岂不省去中间环节,省下那么多费用?此举固然不错,但其效果有限。因为城市那么大,市民那么多,怎么可能全跑到有限的超市去购买天天都需要的蔬菜!此举虽能解一时一地之急,未可从根本解决问题。
问题症结何在呢?詹国枢认为,所谓“菜贱伤农”,固然有中间环节加价问题,但从根本上说,也和农产品种植的先天缺陷有关。大凡农产品,都有一定生产周期,到底种多少,如何才能赚钱,农民只能依靠有限的信息和个人感觉。在信息不对称的情况下,“多了价低,价低少产,少产价高,价高多产”的循环与波动,几乎是农民长期难以摆脱的魔咒。
由于目前我国农业生产基本上还处于农业生产的初级阶段,单一的农户需要独自面对多变的市场,再加上信息的不对称,农民往往无法规避农产品大小年的风险,致使类似于“蔬菜烂在地里”等“菜贱伤农”的事例频现,农村信息化建设目前的状态仍然没有达到“为农民服务”需求。农村信息化建设的初衷是要为农村经济的发展服务,要快速、有效地改造和提升传统农业,为农民提供适时有效的“情报”,农民获取市场信息、种养技术是农村信息化的应有之义,然而,很显然,目前农村信息化建设在这方面做得并不好。
针对“菜贱伤农、菜贵伤民”的怪圈,不少有识之士纷纷提出自己的见解。如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农村部研究员崔晓黎认为解决菜农与市场的信息不对称,积极推进仓储物流平台建设、让产销一体化的农业合作社有效运转,是缓解菜价大幅波动、防止“菜贱伤农”的惟一出路。在他看来,“菜贱伤农”并非新问题。粮食、生鲜蔬菜等农副产品价格大起大落,上世纪80年代中期后就多次显现,至今未能根本解决,其中教训深刻。农副产品价格暴涨暴跌,直接打击农民生产积极性,对其生产决策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崔晓黎指出,“菜贱伤农”与“菜贵伤民”同时存在,究其原因,主要有二:一是农产品供求严重的信息不对称,各级政府在农产品市场信息服务上存在缺陷;二是生鲜农产品的仓储体系薄弱,政府重视和支持不够。在中国,小农户的生产决策,往往是靠经验与农户间的有限信息交流。如果政府不能提供多层次的农产品市场信息,农户分散决策的结果,很可能与市场需求相悖。比如,今年某类农产品的涨价,可能导致农户来年大量种植。这种“跟风式”的生产决策,是农副产品产量乃至价格大起大落的主要原因。尽管近年来各级农业部门力推农业信息交流平台和农产品信息网络建设,但距离理想目标差距甚远。与此同时,目前农副产品仓储设施建设严重滞后,已成为影响农副产品价格稳定的主要因素。而建立农副产品仓储平台,可帮助农户在菜价偏低时,以较低的价格储存。等到市场价上涨后,再逐步向市场供应。各级政府对农产品仓储设施的投资,多集中于粮棉油等大宗农产品,对鲜活农产品仓储及冷链设施的建设重视不够,投入严重不足。这也使农副产品仓储设施建设滞后,加剧了生鲜农副产品的价格波动。
也有人认为应该发展“订单式农业”。河南市民蔡毅认为,时下一些地方“菜贱伤农”,可是在城市里生活的人们因为菜价居高不下而感叹。如果说农民种菜是自种自吃把剩下的拿到市场上卖的话,菜价低一些,对他们的生活影响不大;如果是以种菜为生,菜价便宜对农民的打击就大了。其实,“菜贱伤农”的报道屡屡见于报端,一个根本原因在于,小农生产与大市场之间的对接存在问题,市场是有风险的,可是小农生产根本承载不了市场所带来的风险,一旦商品价格回落,农产品只好烂在地里,“多收了三五斗”的故事就被重演,“菜贱伤农”更伤害了农民生产的积极性和信心。
一家一户小农生产面对大市场的种种不确定性和可变性,需要政府给力减轻农业生产风险,在他看来,政府部门一方面引导农民实行订单种植,在种植前与菜商签订产销合同,使农民不再一边生产一边销售,农民专心致志地在科学种植和提高质量上下功夫,而菜商也不再为采购东奔西走,实现了双赢;另一方面,延长农业生产链条,发展食品加工企业,在农业深加工上做文章,通过食品加工企业对果菜进行深加工,使其增值,而且提高了农民收入,重要的是从根本上抵御了市场风险。
其实,这种“订单式”模式并不鲜见,上个世界90年代在日本就已经开始推行,当时日本农民种植甜瓜,农民采摘时直接贴上超市的条形码,连在哪个超市出售都清楚了。在日本80%左右的农产品是订单生产的,只有20%的是自由交易的,虽然这20%的价格波动也很大,但更多的商品提前数月就通过订单锁定成本和利润,所以农民受到的影响并不大。在我国,“订单式农业生产”的例子也很多。由于中国人口多,市场大,市场情况更加复杂,“订单式农业”并不能完全解决中国菜农的市场销售问题。
与韩进事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山东禹城市的农民种植蔬菜。这里的农户在种植作业时不但能享受全国一流的专家全程指导,而且足不出户就能把握市场信息的瞬间波动,一举解决了信息传递的“最后一公里”问题,并凭借信息技术真正实现了“智慧农业”。
作为国家级现代农业信息化试点项目以及“四节一网两增”(节能、节水、节肥、节药、农业信息服务网、增产、增收)现代农业模式的重要组成部分,自2009年起,中科院、禹城市政府、中国移动山东分公司三方合作,建设了覆盖各涉农部门,上联部、省、市,下联县、乡、村级信息服务点、龙头企业、农民专业合作社、种养大户、基层农户的农村信息化服务网络,整合中科院和分散在各涉农口的农业种植、生产资料采购、农产品流通等权威信息资源,以无线农业信息机、嵌入式致富宝农业信息手机、电脑等为载体,依托中国移动强大的网络,第一时间将信息送达基层农户,提升农业生产效率。
中国科学院院士李振声2010年到中国科学院禹城试验站考察时指出,“全国农业信息化建设惟独山东禹城是扎根在农户,扎根在农村,这解决了农村信息化建设的根本问题。”
经营麦子和玉米生意的禹城市伦镇毛庄村民袁俊春,喜欢用致富宝移动农信手机查询各地粮食价格信息,由于这种手机内嵌了农业新闻资讯、供求商情、市场行情、农业百科和用户信息等五大类26个项目的信息,让袁俊春坐在家里就能了解全国的市场行情:“以前都是在家附近卖粮食,收购点说多少钱就多少钱。现在有了农信手机,能了解市场行情,卖上好价钱,一年多收入几万块钱。”
禹城市大禹龙腾蔬菜种植专业合作社理事长、种菜大户霍春亮拿起遥控器,对准一台银光闪闪的“DVD”一按,电视屏幕上立刻出现了济南七里堡批发市场的蔬菜行情。他对记者说:“瞧,各地蔬菜行情都能知道。就凭这,咱跟收购商讨价还价就有底气。这一季的西红柿,北京市场的收购价比济南市场每公斤多2毛钱,这样我们可以多往北京市场送点货,多赚点钱。”这个“DVD”就是无线农业信息机。
农户通过使用信息机,也了解和应用精准耕作、生物防治、配方施肥等新技术,让农业生产变得更有“智慧”,使禹城市绿色无公害农产品生产基地达到4万余亩,绿色无公害品牌达到24个。新增大批农民专业合作社和农业产业化龙头企业,机械耕作成本均降40%,节省燃油50%,农田灌溉用水量均减20%、节肥20%以上,肥料利用率提高10%,节省农药30%~50%。记者了解到,中科院在禹城设立了100多个土壤墒情监测点。埋在地下的传感器对土壤墒情数据进行采集,通过中国移动网络传送到信息处理中心。中科院分析土壤水分和养分指标,形成农业生产指导信息,及时发送到农民信息机上,指导农民科学灌溉和施肥。
这张扎根农户的农业信息化“大网”是如何织就的?据了解,作为国家级现代农业信息化试点项目,整合中科院和分散在各涉农口的农业种植、生产资料采购、农产品流通等权威信息资源,建设了覆盖各涉农部门,上联部、省、市,下联县、乡、村级信息服务点以及龙头企业、农村专业合作社、种养大户、基层农户的农村信息化服务网络。
农业信息化平台中指导农户种植和销售的公共信息由中科院发布,本地信息则由禹城农业部门搜集、整理,最终所有的信息都发送到现代农业信息中心,审核后依托中国移动山东分公司强大的移动通信网络,以电脑、无线农业信息机和嵌入式农业信息手机为载体向广大农民发布。截至目前,各乡镇、社区以电脑为主体,生产大户以信息机为主体,普通农户以手机为主体,借助移动公司无缝网络覆盖,禹城全市乡镇信息服务终端拥有率及网络普及率均达到100%。
这张农业信息化的大网,把以前只能打电话、发短信的手机,变成了让农民在田间地头、屋里屋外都能随时打电话、上网浏览信息、查询行情的“好帮手”,让很多农民足不出户就做成了生意,无需奔波就把专家请到了家里。
2011年3月27日,浙江嘉兴,在秦山街道老沪杭线上随处都能看到拉着包心菜四处寻找收购商的菜农。
韩进事件发生后,随着轰轰烈烈的“卖难”紧急救助行动,这场“农民卖菜难”的风波或许会很快过去。但是,笼罩在中国农民头上的阴影并未远去。如果农民与市场的信息不对称问题得不到解决,这种经济学上农产品蛛网理论的典型案例,还会继续发生。实际上,从长远来看,“菜贱伤农、菜贵伤民”的怪圈的根本出路,还是应该加强农村信息化的软环境建设,让农民种菜时,有一个“看不见的手”在无形地推动他,从而实现买卖之间的良性循环。
据悉,“十二五”期间,科技部将继续对农村信息化领域,尤其是农业信息智能服务领域的研究给予持续支持,力争在关键技术上实现质的突破。
我们期待“农村信息化”能够真正为农民致富做好帮手!